十九年來,丈夫楊林守護祖國和人民這個“大家”,張月琳守護他們的“小家”。他們將心中千千結化為執著與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站成一道永恒的風景”。而他們的故事,從戀愛到結婚,再到一起抗癌,他們同在一片藍天下,平凡而熱烈地堅守著。
“我們見面的時間很少,每次在一起的時候,幸福的味道都很濃!”
講到這里,張月琳眼角的淚水,已順著她正微笑的臉龐滑下。她的淚光中,帶著苦澀,更帶著幸福的味道。張月琳,將十九年的辛苦堅守,將她經歷的人生,化成這樣一句平淡的話語,里面透著堅守的韌勁。
張月琳的丈夫,是一名現役軍人,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自然,張月琳的牽掛,也跟著丈夫駐地的變化——乘風而隨。
每次丈夫的駐地變動,張月琳都會故作輕松地告訴丈夫:“老公,我們又可以換個地方體驗生活了!”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說,丈夫楊林的心里才會少些愧疚,才會安心去工作。
一
兩條平行的線,跨越萬水千山,交匯在一封封信件里。
前半生,張月琳和丈夫,與其他軍人、軍嫂一樣,歷經了無數的苦澀。但因為心中裝著彼此,靈魂有了寄托和依靠,他們成了對方心中甜蜜的牽掛。
張月琳和丈夫楊林,都來自云南西疇農村,“等不是辦法,干才有希望”的精神得到了具現。1998年,兩人同時進入西疇二中讀高中,他們成了前后桌,但從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發生。
在這個學校里,本應該有點兒什么故事的兩個人,卻像兩根平行線一樣往各自的方向走著。三年后,高考成績出來,兩人在學校里都是名列前茅,楊林進入了第二炮兵學院學習,張月琳進入云南大學學習,各自投入繁忙的學業中。相隔的距離越來越遠,給未來增加了無限種可能,如果沒有什么意外,他們的人生不會有什么交集。
進入第二炮兵學院學習之后,為了緩解訓練和學習的苦悶,楊林開始給原來班里的同學不斷寫信,讓信紙的馨香寄托內心的牽掛。此后的楊林,一邊堅持著艱苦的學習,一邊與高中同學保持著通信,維系著純真的同學情。有了這樣的借口,楊林也與張月琳順理成章地保持著通信,在校園的“象牙塔”里互相問候著對方。學習外語口語交際時的尷尬、參加訓練時的辛苦……大學里發生的一件件瑣事,都在他們信件的字里行間跳動著,讀著彼此的信件,畫面感撲面而來。
隨著通信的次數越來越多,張月琳開始期待著楊林的來信,但情感并不分外強烈。只是,在收不到楊林來信的時候,心里便多了幾分惆悵。大二那年,突然一連幾周的斷聯,張月琳以為楊林不會再有來信,慢慢就習慣了,她也沒有再寫信給楊林。似乎,那份淡淡的牽掛,就要隨時間的推移而消逝。
斷聯的兩個月后,張月琳又收到了楊林的來信,她一回到宿舍就急切地拆開信封,似乎心里在期待著什么。但信上的話,說得莫名其妙,讓人摸不著頭腦,張月琳有點兒看不懂。張月琳站著看信的時候,心里正納悶地研究著信上的英文字母是什么意思,上鋪的同學嘩一下拉開床簾,便看見了信上的英文字母“s-y-h-m-i-l-y”,便開始放聲大笑起來:“張月琳,這幾個字母的意思是‘Show you how much I love you!’”。
作為英語專業的學生,張月琳一聽到這句話,瞬間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腦袋里就像一顆炸彈炸開了似的,開始嗡嗡作響起來。從那天開始,第一次被男生表白的張月琳,就一直處于精神亢奮的狀態,晚上睡不著,白天也睡不著。整整熬了三天三夜,張月琳的心情才慢慢平復下來,才來細細琢磨這件事。
直到2004年的暑假,放假回到老家,楊林鼓足勇氣約張月琳出去游玩。在小河邊上,看著楊林拿著一枝玫瑰花緊張顫抖的樣子,張月琳才終于打開心扉,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從此以后,便有一種“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的味道在里面,不顧一切奔向對方。平時,他們除了寫信,為了方便聯系到對方,各自辦了校園IC卡,傾訴著彼此的思念,通話幾個小時是常有的事。楊林的學校管得很嚴,他基本不能去遠的地方,但他從沒有停止過對張月琳的牽掛,一封封書寫傾訴著相思之情。
為了能和楊林待在一起,張月琳開始了懵懂而熾熱的追尋,經常坐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去安徽見楊林。張月琳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坐火車去見楊林的時候,盡管路途遙遠,但她卻一刻也睡不著,滿腦子都在幻想與楊林相見的場景。當火車經過武漢長江大橋的時候,張月琳就給楊林發短信:“我與你,同在一片天空下”。她無法預料的是,火熱的愛與這句話將伴隨著她整個人生,讓她嘗盡蜜甜與憂愁。時至今日,再次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她的淚光里,依舊閃著幸福。
與軍人談戀愛,在一起的短暫時刻,總有濃烈的幸福感。對于張月琳和楊林而言,同樣如此,從心動那一刻開始,除了享受短暫的幸福,但更多的是別離和相思的苦澀。談戀愛的時候,張月琳也會像平凡的女孩子一樣渴望楊林的陪伴,看到別人談戀愛都很快樂,她也會在心里產生不平衡感,任性地和楊林鬧脾氣。但是,面對張月琳的任性,楊林的心里總是藏著愧疚,常常選擇沉默,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給張月琳一個像樣的未來。
有人做過統計,從校園到婚紗的愛情不足5%,校園情侶到最后大都會分道揚鑣,校園戀情很少有修成正果的。但畢業之后,兩人并沒有選擇分手,依舊選擇相信愛情,相信他們一定會攜手一生。
畢業后,張月琳并沒有選擇回到文山老家,而是找了一份留在昆明的工作,在云南科技信息職業技術學院做起了英語老師。省城的交通便利,能為她去和楊林見面節約很多時間,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更多。
后來的日子里,她用一張張火車票,一次次千里奔波,一個個難眠的夜晚,與楊林一同堅守著這份愛。在春夏,在秋冬,日子一天天在奔波和思念中過著,并沒有什么不妥。就這樣,張月琳一邊忙著工作,一邊忙著去看楊林,還要一邊照顧著家里,即便有時筋疲力盡,但她依舊沒有放棄,依舊樂此不疲地守著這份珍貴的愛。
二
她化風行萬里,飛躍千山去找尋,幸福卻似一輪月,高掛在天際。
2006年,楊林分配到四川工作,張月琳輾轉換了個地方。那一年,他們的異地堅守,從“昆明——安徽”專線變成了“昆明——四川”專線,他們的奔跑與祖國的溫柔山川融為了一體。昆明的金殿、玉溪的撫仙湖、四川的邛崍……到處都有他們相聚的身影,但幸福的時刻總是那么少,生命總在等待和回味中度過。但無論相隔多遠,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心中的愛反而更加濃烈,在時間和距離的檢驗下歷久彌堅,更加確定對方就是自己今生的唯一。
一度,在楊林的積極建議下,張月琳有過要跟隨楊林一起做隨軍家屬的念頭,這樣他們就不用兩地分居了。但到了2007年,楊林的母親身體每況愈下,為了照顧楊林生病的母親,還沒有和楊林結婚的張月琳,毅然決然選擇回到老家文山,提前開始了自己與楊林的“幸福賭約”。那一年,張月琳告別了文藝青年的清高,放棄了對大城市的美好憧憬,為愛收起了任性,扛起了軍屬的責任,回文山老家筑巢。于是,她放棄了昆明的工作,成了文山州一中的一名英語老師,用柔弱的雙肩扛起了“千斤重擔”。
參加工作后,楊林的工作變得越來越繁忙,去深山演習、去災難現場搜救……哪里需要楊林,楊林就去哪里,他是屬于國家和人民的。但是,無論楊林去哪里,張月琳總是牽掛著他。2008年,“5·12”大地震發生后,楊林迅速和戰友們一起組成搜救隊參與搜救工作,一度和張月琳失聯。但張月琳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默默等待著,手機鈴聲每每響起,她都以為是楊林,一顆心總是被千里之外的楊林牽動著。她在等待中,一次次失落,一次次為楊林感到驕傲,他就是她的偶像。
由于楊林的駐地經常變化,一直到了2009年10月26日,兩人才領結婚證,才真正結束愛情長跑。但屬于他們的考驗才剛剛開始,愛情長跑結束后,是年年月月的異地分居,是婚姻的一地雞毛。張月琳再次回憶起2011年5月,與楊林辦婚禮的情景時,她的眼中帶淚,微笑著說:“婚禮的一切都是我操持的,他只負責下飛機以后,換上衣服就和我走進婚姻的殿堂。”
兩人的結合,帶給張月琳的,依舊是漫長的等待。結婚以后,張月琳一個人扛起照顧“三個家”的責任,父母、公婆、自己的小家,都是張月琳一個人在操持。結婚之后,她要長年照顧老人,要考慮如何才能與楊林多待一天,要思考如何才能不影響對方的工作,她必須為楊林守著他們的家。
十多年來,楊林守護祖國和人民,她為楊林守著家人,她是楊林的“大后方”,給楊林不顧一切奮斗的力量和勇氣。但是,每次在學校的教研室里,或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路上,與學校里的同事偶遇時,總是會被人問起:“你老公怎么還不調回來?”
每次被別人問到這個問題,張月琳就會覺得自己被針扎了一樣,莫名的酸楚就會涌上心頭,孤獨感、自卑感就會瞬間侵襲著她的整個生命,讓她喘不過氣來。盡管如此,她依舊若無其事地樂呵呵回應別人:“快了,快了!”,明快的語調里沒有絲毫幽怨。只是,到了每個深夜,獨自一人的時候,她的心里還是很難過,渴望著楊林的陪伴。
從戀愛到結婚,從2004年到2023年,十九年的漫長等待,讓張月琳習慣了與孤獨為伴。但一想到兩人重逢的日子,她又總會喜上眉梢,覺得生活充滿了愛與希望。
平時,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我守住了別人守不住的寂寞,也享受了別人享受不了的幸福”。慶幸的是,2013年楊林調到文山軍分區教導隊工作,教導隊后山的那段小路,便成了兩人每天固定打卡的地方。同時,楊林的收入也比以前高了很多,一家人的生活改善了很多,彼此在一起的時間也多了起來,幸福的時光將他們彼此縈繞。
那一年10月,30歲的張月琳生下了他們的愛情結晶,他們的愛情有了更深的寄托。后來,楊林先后調到馬關、河口等地工作,離家都比較近,日子也一天天好起來。女兒的到來,讓兩人忘記了相思的苦澀,不能相見的日子里,女兒代替爸爸楊林陪著張月琳,治愈了她多年的等待之苦。從此,平淡的日子有了甜蜜的寄托,為兩人的幸福持續加碼,生活如陽光般燦爛。
往后的日子里,每年的寒暑假,張月琳總是帶著女兒去和楊林團聚。一家三口,打籃球、跑步、跳繩……與大多數家庭一樣,就是幸福最美的模樣,她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幸福賭約”是對的。雖然,平時要自己一個人照顧女兒的吃喝拉撒,但一想到假期一家人就可以如約見面,張月琳便不覺得辛苦,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整個人由充滿著干勁。
當別人問她,這輩子沒有享受到平常愛人的陪伴后不后悔的時候,張月琳依舊搖搖頭:“我不后悔,如果時光再重來一次,我依舊會做同樣的選擇!”
三
她以生命赴山河,醉在熱烈的守望里,怎料幸福里劃下傷痕?
今年的8月22日,是我和張月琳老師約好采訪的日子,晚上七點半我如約去到了靜謐的校園——文山州一中。那晚,她穿了一件藍白相間的條紋裙,配上一頭微卷的黑發,在學校的信息中心接待了我。她坐在我的右側,氣質柔和中帶幾分淡淡清冷,如一道靜夜里的月光灑在大地上。伴著窗外的細風,她為我講述了她和楊林的故事,隨著她的娓娓道來,我們都沉浸在他們的故事里。
那一刻,微瘦的張月琳的身上,透著“歲月靜好”四個字,完全看不出她是一個與癌癥對抗了7年的人。
去采訪張月琳之前,我仔細看過她的資料,要對她做一個深入采訪的話,根本避不開“乳腺癌”這個敏感的話題。但我,很怕再次揭開她的傷疤,讓她沉浸在悲傷里。所以,我們并沒有刻意去談這個話題,但當她按照時間節點進行敘述,談到2016年的暑假摔倒后骨折的經歷時,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掉了下來。
骨折后,她一直在楊林的駐地養傷,腿傷好了之后,她總覺得身體很不舒服。那時,她總是感覺胸部摸起來有硬硬的腫塊,心里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但他們并沒有過多在意,心里想著等有空了,再去醫院做一個全面的檢查。回到學校上班之后,她雖然覺得身體很不舒服,但由于家庭和工作上的事情太多,去醫院檢查身體這件事就一拖再拖。
直到后來,學校組織全體教師去體檢,檢查結束之后,張月琳的檢查單上,最下面赫然寫著:乳腺癌轉移。
這位美麗的人民教師,這位可愛的軍嫂,在長年累月的勞累中,早已積勞成疾。
那一刻,張月琳滿腦子都是:“我要死了嗎,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的人生從苦澀的堅守轉到了疾病的低谷,面對死亡帶來的恐懼,張月琳這位年輕的軍嫂無法淡然。這輩子,無論多苦多累,她都毫無怨言,但她無法接受疾病和死亡的宣判。因為,人間有她的最愛,她無法割舍,也不甘心。
但是,她總覺得生活渾渾噩噩的,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一想到,人生再也不會有逆風翻盤的可能,她無論到哪里都是失魂落魄的,天空從此失去了顏色。
確診了乳腺癌之后,張月琳除了要照顧女兒,還要獨自一人承受疾病的折磨。每天晚上,她都在女兒睡著之后,面對著窗外默默流淚,在這場與疾病的拉鋸戰中她沒有了信心。
生病之后,她便從教學一線退了下來,到學校的信息中心工作,但每天依舊沉浸在痛苦中難以自拔。乳腺癌首先擊潰了張月琳的精神,她擔心自己死了之后丈夫工作忙,沒有人照顧三歲的女兒,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各種不好的念頭,在張月琳的腦袋里飛速旋轉著,導致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折磨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那年中秋節過后,張月琳在朋友的陪伴下,終于在云南腫瘤醫院預約到了手術時間,丈夫才從部隊請假到昆明照顧她。手術當天,醫生征求楊林的建議,是否做全乳切除,張月琳很害怕丈夫接受不了完整的自己。但如果不做全乳切除,后面會增加癌癥復發的風險,加速病情惡化。為了后續讓妻子免受癌癥的折磨,楊林下定決心讓妻子做全乳切除,無論妻子變成什么樣在他心里都是最美的。
那段時間,楊林每天變著法兒哄她開心,那份愛讓她覺得踏實。丈夫的付出,讓張月琳覺得生活分外安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丈夫濃烈的愛,讓她重拾起生活的信心,坦然面對疾病、接受治療。
從那之后,張月琳的性格不再像以前一樣暴躁,而是慢慢變得溫婉,有了面對疾病的底氣。手術過后,每過21天就要做一次化療,一共8次化療。化療的時候,楊林基本上不在她身邊,化療本身也苦不堪言,但她卻學會了照顧家人,也學會了照顧自己。為了防止脫發,張月琳剃了個光頭,買了一頭假發戴著,換了個發型繼續面對生活。
做完化療后,每年都要復查一次,就像在她的身體里面安了一顆定時炸彈。但她卻不再恐懼,而是學會了坦然面對,因為她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愛,此生已然無悔。
做完治療之后,張月琳重新回到了工作崗位上,雖然離開了教學一線,但她依然熱烈地活著。閑暇時刻,把女兒哄睡了之后,她就打開錄音機,把自己和楊林的通信,用磁帶錄下來寄給楊林。
丈夫楊林收到那些磁帶后,從沒哭過的他,打電話給張月琳的時候,早已泣不成聲。
“我與你,同在一片天空下”一直在他們的生命里回蕩,這份熾熱的愛的宣言,是一種平淡而熱烈的守望。
愿時光慈悲,賜予他們長長久久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