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偏差

文 浮塵

成天一針見血，

自認快意恩仇。

苦心尋章摘句，

風雨中猶清醒。

所謂生民立命，

過眼便成浮塵。

文章若能濟世，

應問懸壺之人。

為降低被炮火擊落的概率，二戰期間，美國軍方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亞伯拉罕·沃德(Abraham Wald)就戰機防護事宜為其支招。沃德教授在統計返營戰機的彈孔后發現，機翼上彈孔最多，似乎是最容易被擊中的位置，相對而言，機尾的彈孔卻少很多。當他據此建議軍方“加強機尾防護”時，軍方大為詫異。

沃德教授解釋有三：一是統計樣本平安返航，并未被擊落，說明現有防護有效；二是機翼彈孔最多，說明其并非想象中那么脆弱；三是機尾彈孔少并非因為不容易被擊中，而是被擊中機尾的戰機已經遇難。

經過激烈爭論，軍方最終采納了教授的建議。加強機尾防護后，被擊落的戰機迅速減少。實踐證明，看不見的彈痕果然是最為致命的傷害！

這一情況被定義為幸存者偏差(Survivor Bias)，泛指統計過程中無意間忽略或遺漏關鍵信息，得出的結論與實際情況存在巨大差異。造成幸存者偏差的原因在于信息來源渠道局限，當經過非特定篩選的樣本成為研究重點，那些被忽略樣本背后隱藏的關鍵信息，就會被研究者選擇性遺忘。

幸存者偏差廣泛存在于日常中。比如我們經常發現襪子會丟一只，實際上就是忽略了整雙都丟了的情況；比如讀書無用論的經典證據是，某某不讀書卻掙了大錢，忽略了多數不讀書者生活艱辛窘迫的事實。

與上述描述類似，美國醫生伯克松（B erkson's paradox）針對所在醫院中糖尿病患者和膽囊炎患者做統計時發現，糖尿病患者同時患膽囊炎的人數較少，而非糖尿病患者的膽囊炎發病率相對較高。這似乎說明糖尿病患者可以免受膽囊炎的折磨，但深入研究卻無法證明糖尿病能對膽囊炎起到有效的防護作用。和絕大多數人生活中的錯覺一樣，柏克松醫生忽略掉的是那些沒有住院的多數，以及入住其他醫院的患者，從而掉進了幸存者偏差陷阱。

分析以上案例可以得出導致幸存者偏差的兩個誘因：其一為“死無對證”，比如因被擊落而未能平安返航的戰機；其二是“沉默的大多數”，比如未進醫院的糖尿病患者或未發病人群。

從誘因角度切入，我們會更加深刻地理解道路交通事故調查中的統計學偏差。比如事故調查過程中，安排技術人員測測公路線形、看看路側護欄設置規范性、對照規范翻翻管養人員履職情況等，似乎已成為基本程序。但其忽略掉的恰恰是從證據學去還原事實真相，在結果和原因間建立必然聯系。這種調查思路本身便陷入了“死無對證”泥淖，難免被人質疑。

再比如一些車禍現場未裝路側護欄被定義為設計缺陷或管理不善。其忽略掉的是，即便裝了護欄的路段也會發生事故，以及多數未裝護欄的路段也未發生事故的事實。這種在路側護欄和安全事故間建立的強行關聯，忽略了“沉默的大多數”，導致不少路段防護過度。

沃德教授意識到未返航戰機的情況，讓戰機防護工作走上了正軌；柏克松醫生未重視非住院患者的情況，讓“柏克松悖論”廣為人知。兩件事的共同啟示在于，看清事物本質必須學會“讓死者說話”“讓沉默者發聲”。

幸存者偏差于公路行業的意義在于，不盲目迷信事故調查結論，不無腦照單全收。認真研究事故調查中的幸存者偏差，有理有據地為行業發聲，讓道路交通安全工作更多回歸到駕駛員教育本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