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不想成為神探的偵查員不是一名好偵查員。顧濤從小就想當個神探,不知道看了多少偵探小說,后來考上了刑警學院,畢業后順利考進了公安局,被分配到區刑警隊當了一名刑警偵察員。
刑警隊有個規矩,新來的人要由老刑警先帶帶,等到能獨當一面了,再單獨接案,這叫師帶徒。隊里給顧濤安排的師傅羅松,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刑警,據說參與過不少大案要案的偵破工作,也立過不少功,但他到現在還是個普通刑警,沒有任何職務。
顧濤心里稍微有些躊躇。真要有本事,怎么可能還是個普通刑警呢?在全市有名的傳奇刑警中,也沒聽過他這一號。他立的那些功,沒準兒是跟著人家跑來的吧。顧濤特意上網搜索“刑警羅松”,居然查不到任何信息,真是讓人臉上無光啊。但既然隊里分配他來給自己當師傅,總要先跟段時間,實在不成,再跟隊長去談,看能不能換個有本事的師傅。他是來學本事破案的,不是來混日子的,更不想跑一輩子的龍套啊。
顧濤正在胡思亂想,羅松站在值班室門口喊他。他趕緊跑出宿舍,羅松說:“走,出個現場!”路上,羅松跟他簡要介紹了案情。案子是蓮湖派出所報上來的。蓮湖小區一戶人家被盜,事主是位珠寶設計師,家中放有很值錢的珠寶,所以派出所民警沒敢進入現場,直接報給了刑警隊,具體情況不明。現場組的技術員先期出發了。
顧濤莫名地有些興奮。珠寶設計師,看來這個案子不小。雖然不如兇殺案那樣刺激,但案情足夠大,他若是能表現出眾,領導也會高看他一眼。更何況跟平庸的師傅出現場破案,更能發揮他的聰明才智。
被盜的事主名叫馬明,是位有些名氣的珠寶設計師。他住的那棟樓共有六層。他家在第三層。馬明這幾天在北京參加一個行業交流會,今晨回到本市,發現家中門鎖被破壞,估計被盜了,就沒進入現場,馬上報了案。
羅松轉臉對社區民警說:“你們先去調監控錄像吧,看這幾天是否有可疑人員出現。”社區民警應了一聲,就下樓去找物業了。
現場組的幾個人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后,很失望地對羅松說,沒有采到任何痕跡,看來小偷具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和手段。
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羅松臉色如常地對顧濤說:“你看看,現在的小偷越來越狡猾,有了反偵察的意識和手段,沒給我們留下任何線索呢!現在破案,也是越來越難了。”顧濤不信小偷都這么有本事了。他說:“師傅你再等一下,我進去看看。”他戴上手套,穿上鞋套,拿起放大鏡,進入現場,仔細勘查起來。現場組的幾名技術員沖羅松揶揄地一笑,下樓去了。羅松就站在門外等。可是,跟現場組勘查的結果一樣,顧濤也沒發現一點兒痕跡。
當然了,他們說的沒取到痕跡,并不是一點兒痕跡都沒有,而是提取不出有用的來。比如說手或腳擦過、沾過、碰過的痕跡,那還是有的,但提取不出來,還是沒用。
羅松對馬明說:“你看看都丟了什么東西。”馬明進了房間,把貴重物品都看了一遍,過來對羅松說,丟了一個項鏈。羅松問:“什么樣的項鏈?”馬明掏出手機,找到一張照片給羅松看。顧濤也湊過來看。
那是一條白金項鏈,造型別致,每一個環扣都是樹葉型的,而藍寶石吊墜卻雕成了疊層相加的花型。看上去名貴高雅,新穎脫俗。羅松問道:“這條項鏈值多少錢?”馬明回道:“說它值錢就值錢,說它不值錢就不值錢。”羅松微微一愣,問道:“這話怎么講?”
馬明說,珠寶的價值,并非只看材質值多少錢,還要看設計效果。這條項鏈的材料只值五六千元,但他的設計巧奪天工,獨一無二,因此它的價值就有十幾萬元了。
這時,社區民警打來電話,說從監控錄像里查到了可疑人員。羅松帶著顧濤和馬明立即趕到物業值班室。
昨天上午十點,馬明家所在的樓頂上拋下了一根繩子,接著就有個人順著繩子爬下來,給馬明家擦窗玻璃,像清洗大廈的蜘蛛人一樣,因此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在假裝清洗的過程中,這個人破壞了紗窗,鉆進房內。此時正是夏天,馬明家也像很多人家一樣,開著窗子,鎖上紗窗,借以散熱。這人進入房間,一個半小時后才出來,然后爬上樓頂消失了。
羅松問馬明:“你認識他嗎?”馬明搖了搖頭。羅松皺眉說道:“他的目標很明確,就對準了你家。可是,別的又都沒丟,難道說他就是奔著這條項鏈來的?”馬明不明所以,沒有回答。羅松問:“都有誰知道你這條項鏈?”馬明說:“這是個未成品,我還沒拿出去跟人展示呢,應該沒人知道啊。”他也被搞迷糊了。
顧濤湊近了屏幕,盯著那人看。只見那人身材高挑,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工裝,頭上戴著軟帽,臉上捂著大口罩,還戴著墨鏡,鉆進紗窗后,又在腳上套了鞋套,渾身上下只露出一截脖子,難怪取不到任何痕跡!
羅松轉而問社區民警,是否查到有可疑人員進出小區,社區民警說查了,都是這身裝扮,從沒露出過真容,難以做出更多的判斷。
從物業值班室出來,羅松依舊臉色如常。他又問馬明:“你真不認得他?”馬明說:“真不認得。要是認得,我巴不得趕緊跟你們說呢。畢竟是我丟了項鏈,值不少錢呢。”羅松對馬明說:“再想想吧。現場已經勘查完了,可以收拾家了。”馬明點了點頭,憂心忡忡地走了。
顧濤迫不及待地問羅松:“師傅,下一步咱們該做什么了?”羅松沒回答,卻反問道:“你覺得呢?”顧濤想了一會兒,說:“咱們應該查馬路上的監控錄像,看他是怎么來的。一路查下去,應該能查到他的真面目!”羅松點了點頭說:“好吧!”
他們以蓮湖小區為中心,對周邊道路進行放射狀梳理檢查,查看所有監控探頭,但并沒有發現可疑人員的行蹤。顧濤皺緊了眉頭,迷惑地自言自語:“進小區門前和出小區門后都不見他的蹤跡,難道他是飛到小區門外的?”羅松說道:“如果他是開車來的,并且把車停在沒有監控的地方,再下車進入小區,我們就沒辦法查到他的行蹤。從現場上沒有留下丁點兒痕跡來看,他會提前想到這一點。”顧濤焦急地問道:“師傅,那咱們還能怎么查呀?”
羅松不慌不忙地說道:“咱們應該從馬明的同行入手調查。”顧濤驚疑地問道:“怎么會是他的同行呢?”馬明是珠寶設計師,他的同行也應該是珠寶設計師,那可是光鮮又有錢的人群啊,怎么會是小偷呢?羅松看他很是懷疑,就細細地講了起來。
小偷敢在大白天明目張膽地進房盜竊,說明他比較了解馬明的底細,知道他這幾天不在家,絕對不會中途回家。小偷進房后,并沒偷貴重物品,說明他并不是簡單的行竊,而是另有目的。從他順著繩子下樓時發抖的樣子可以看出,他并不經常干這個,純粹是個外行。
顧濤不服氣地問道:“可是,他偷走了貴重的項鏈啊,那還不是貪財嗎?”
羅松說:“馬明家值錢的東西多了,他怎么只偷了一條項鏈?”顧濤回答不出,反問道:“那你說說,他為什么只偷這條項鏈?”羅松說:“我也沒想明白。”顧濤心里冷笑了一下,原來你也想不出。
既然沒有別的線索,那就只能按照羅松的思路走了。他們先調查了馬明的相關信息。馬明現在是太陽飾品公司的高級設計師,收入很高。馬明從監控錄像上沒認出小偷是誰,如果是他們公司的人,他從這個人的外形上應該能認出,因此排除了公司內部人作案的嫌疑。最大的可能,就是對手公司的人。
太陽飾品的對手公司有好幾家。可以說,大多數飾品公司都想打敗太陽飾品,那就能搶占好大一塊市場了。可對手太多,倒讓羅松和顧濤無從下手了,總不能把所有的珠寶設計師都叫來問一遍吧?
案子一時陷入僵局。
第二天上午,馬明忽然急匆匆地跑來,說他那個項鏈并沒丟!
原來,馬明昨天把被翻亂的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心里還是覺得挺別扭。感覺自己家被別人翻過,臟啊。他就聯系了一位保潔大姐,今天來他家進行徹底清理。結果在清理沙發下面的時候,發現了這條項鏈,他就趕緊到刑警隊來說明情況。
說著,馬明就把項鏈拿給他們看。
那條項鏈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不過,面前這個真品,更精致秀雅,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顧濤驚疑地問道:“那就是說,你家被盜了,可啥都沒丟?”
馬明點了點頭,說他昨天收拾的時候,還特意把貴重物品又清點了一遍,什么都點到了,只差這條項鏈。現在項鏈也找到了,就是說,他家被盜了,卻什么都沒丟。
顧濤倒給氣樂了:“這小偷有毛病吧?費了那么大的勁,冒著被摔死、摔傷還有被逮到的危險,到了你家,卻什么都沒偷?”馬明點了點頭,如墜霧中。兩個人面面相覷。羅松卻淡淡地說道:“他偷走了東西。”顧濤和馬明一齊轉臉看著他,異口同聲地問:“偷了什么?”羅松說:“創意!”
顧濤和馬明皆愕然。
羅松進一步解釋說,小偷到他家去,就是要偷他的創意。都是內行人,只要看到作品,就已明白了八九分,只要能理解他的創意來源,就可以在他的創意基礎上,進行更深度的設計。而那條項鏈掉到沙發底下,應該是小偷故意丟進去的。他把現場翻亂,也不過是給人留下一個盜竊的假象罷了。有名貴的物品不偷,那是因為他并不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小偷!在他心目中,偷創意和偷財物還是有區別的。
馬明一拍腦門說:“還真有這個可能!”他們公司每個季度都要推出系列新品,按照一般的流程和慣例,現在正是他出設計稿的時候。如果這時候偷走了他的設計理念,進行簡單的再設計并趕在他們公司之前推出系列新品,就能盡快搶占市場了。
顧濤靈機一動,說道:“咱們就等著,到時候誰推出了新品,誰就是小偷,咱們就去抓他!”羅松不覺笑了:“你有證據嗎?”馬明也連連擺手,說首飾設計的創意很難保護,因為沒辦法認定唯一性。即使是設計,相似的情形也很多,行業內的模仿也很嚴重。所以,他們公司會在定型一種設計后,大批量生產,投放市場,而后更換新品。顧濤又張口結舌了,轉向羅松,結結巴巴地問道:“師、師傅,那可怎么辦呀?”羅松笑了笑,狡黠地說:“咱讓他把證據送來呀!”
顧濤和馬明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下來。
當天晚上,馬明回家后,就發了一條微博,大意是說他家被盜了,丟失了不少珠寶,但萬幸的是他的設計稿都存在電腦里,這才是最近要給公司設計的新品,比那些珠寶值錢多啦。
第三天晚上,他又發了一條微博,說要到北京參觀一個美展,還問北京的朋友有沒有想聚一下的,可以約他。下面,有很多朋友回復。
第四天一早,羅松就和顧濤一道,坐在馬明家樓下停車場的一輛轎車中。他們的車窗上貼著膜,從外面看不到他們,而他們能看到外面。上午八點二十,馬明拉著行李箱下了樓,一輛轎車開過來,拉上他走了。
顧濤睜大眼睛,盯著單元樓門口。
上午九點五十分,一個擦洗抽油煙機的小販一邊吆喝著一邊來到樓下,又大聲吆喝了兩句后,忽然沖著三樓說道:“能洗,能洗,啥牌子的都能洗!洗一臺一百五十塊。都是這個價,我一分也不跟你多要。”顧濤仰臉看去,三樓并沒有人跟他說話。
小販忽然又說道:“大哥,你說要改煙道啊?從陽臺窗戶上走?那就得加錢啦!我先看能不能弄吧!”他支好了車子,然后就上了樓。不一會兒,他就從四樓的樓道窗戶鉆了出來,看四下無人,便跨到陽臺上,把紗窗捅了個洞后,伸手擰開窗子,鉆了進去。
羅松馬上給馬明打了電話。幾分鐘后,馬明回來了。
顧濤看著窗口,羅松和馬明上了樓。
很快,羅松就從窗口探下頭來,對顧濤說:“上來吧!”
顧濤趕緊上樓。
進了馬明家,只見一個小伙子已經被銬起來,正垂頭喪氣地看著他們。羅松打開小伙子帶來的包,發現里面有一個臉套,是照著馬明的臉做的。顧濤套上一試,竟分不出哪個是真馬明哪個是假馬明。馬明吃驚地說:“做得這么像,肯定能打開我的電腦啊!”他的電腦就是用人臉識別登錄的。
小伙子被當場抓了個正著,也就不再隱瞞,據實說了,果然跟羅松分析的一模一樣。他設計不出熱銷新品,才想著到馬明家里來找靈感。但他第一次來,只看到了幾件成品,并沒找到設計圖,也說不清創意的來源。他拍了照片,準備回去好好研究。他也看到了馬明的電腦,但是需要人臉識別,他上不去。回去后,他在網上定制了馬明的面罩,剛剛到貨,又看到馬明的微博,知道他今天要出差,就想著再來一試。卻不知道,馬明的兩條微博,都是陷阱。他的設計圖是在電腦里,但加了密,別人就是打開電腦,也打不開設計圖。那是他的命根子,他層層防護著。
顧濤沒想到這樣奇特的案子都能破,不覺對羅松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拉著羅松:“師傅師傅,你得把干貨給我呀。”羅松笑笑說:“你想要什么干貨?”顧濤連忙問道:“你怎么料到他還會再來偷呢?”羅松說:“你得分析他的心理。他為什么要來偷人家的創意?因為他很不自信。即使他看到了那些成品,還是認為自己模仿不出新品來。而要模仿出來,最好是看到設計圖和創意說明。因為設計師每設計一種產品,都會對創意有一個說明,表達他的思想主題。我讓馬明發那兩條微博,只是給他一個馬明不在家他可以作案的時間而已。”
顧濤感喟地說:“師傅,你這是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呀!師傅,我明白了。要想當個好刑警,光會偵破技術還不行,還得學會多方面的知識。”羅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錯!”顧濤再看師傅,心里充滿了敬意。現在他才真的明白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要走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