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脹削減法案》引發美歐新經濟矛盾

趙 晨

在涉及經濟問題時，美國的首選永遠只能是自己——有歐洲媒體如是指出。拜登政府上臺后最重大的國內經濟立法《重建更美好未來》計劃幾經縮水，最終于2022年8月以《通脹削減法案》的形式在美國國會通過，但其核心內容卻是極具保護主義色彩的產業補貼政策。根據該法案，美國計劃今后10年在氣候與清潔能源領域投入約3700億美元，補貼在北美境內生產電動汽車和電池等相關配件的廠商，消費者購買清潔能源新車能獲得最高7500美元的稅收抵免，但獲得補貼資格的前提條件是，汽車整車要在美國組裝，電池所用的原材料也需有一定比例源自美國本土或美國的自由貿易伙伴。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相關企業均被納入豁免條款，但包括德國、法國等國汽車制造商在內的大量歐洲企業都被排除在補貼范圍之外，成為該法案的受害者。

2022年8月12日，美國眾議院通過《通脹削減法案》。

歐洲在安全上依賴美國及其領導的北約保護，但在經濟領域卻是與美國“平起平坐”的競爭對手。歐美先進的制造業和服務業在各自內部市場和全球市場激烈競爭，逐漸形成一套相對平衡的博弈規則；歐盟和美國政府也建立起較為密切的雙邊溝通和磋商機制，并共同成立了世界貿易組織等多邊機制來指導和化解分歧。但是為了維護本國利益，美國總是扮演率先“破壞規矩”的一方。2017年，特朗普政府為了降低本國貿易赤字對歐發動“關稅戰”，如今拜登政府又以“差異性補貼”的新形式對本地采購和本土生產提出了不合理要求，既涉嫌違反世界貿易組織最惠國待遇、國民待遇非歧視等原則，排擠歐洲汽車廠商，也對歐洲制造業企業產生“虹吸效應”，誘使更多歐洲企業和資金“出走”美國投資設廠，使得當下因俄烏沖突、能源危機和通脹高企而面臨衰退的歐洲經濟雪上加霜。無怪乎，有歐洲官員稱《通脹削減法案》是美國20世紀30年代惡化世界經濟大蕭條局面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的“再現”。

同美國一樣，歐盟近年來也喊出了“再工業化”的口號，希望重振實體經濟，以增加就業、避免產業“空心化”和保障供應鏈安全，但相似的經濟戰略目標不可避免地減少了歐美經濟的互補性、加強了它們之間的博弈。俄烏沖突爆發后，歐盟嚴厲制裁俄羅斯，甚至不惜將自己與俄羅斯的深度能源依賴關系“武器化”，致使歐洲天然氣價格暴漲，其從美國進口的液化天然氣到岸價一度達到離岸價的4倍。能源價格成倍增長不僅令民眾過冬困難，而且對能源密集型企業來說更是一種可怕的“毀滅性打擊”。由于美國本土的燃料價格要比歐洲低得多，歐洲從中小企業到大企業，有很大一部分都在考慮“用腳投票”，向美國轉移產能以降低成本。歐洲政界人心惶惶，擔心歐盟和國際企業轉移業務和投資，縮減在歐洲的產業規模。2022年11月，德國最大的化工集團巴斯夫公司表示，將不得不“永久”縮減其在歐洲的生產規模。如果說美國政府對美國能源企業向歐洲“高價出售”天然氣無動于衷，是其在秉持不干預市場運作原則，在法理上尚可立足，那么美國政府推出《通脹削減法案》，以補貼誘惑歐洲公司將生產線向美國轉移，又該作何解釋？

在維護自由主義國際經濟秩序和阻止制造業“過度失血”的雙重動力之下，以法德為首的歐洲國家開始著手準備報復性措施。2022年11月22日，法國經濟和財政部長布魯諾·勒梅爾與德國副總理兼經濟和氣候保護部長羅伯特·哈貝克發表聯合聲明，表示兩國將密切合作、協調立場，強硬應對美國《通脹削減法案》的挑戰，不排除加大對歐洲企業的援助力度。哈貝克表示，美國要求本土生產的保護主義條款不符合世界貿易組織原則，將使美國產品或在美國生產的外國企業獲得大量補貼，使得歐洲及其他地區的企業處于不利地位，因此歐洲需要采取類似措施予以回應。勒梅爾說：“歐洲必須將捍衛自身利益作為優先事項”，歐盟可以制定“購買歐洲商品法案”作為回應。11月25日，歐盟召開成員國貿易部長會議，就如何應對美國《通脹削減法案》舉行緊急磋商。

2022年12月1日，美國總統拜登在白宮會見法國總統馬克龍。

2022年11月21日，法國總統馬克龍邀請數十名歐洲企業高管在愛麗舍宮共進晚餐，希望借此挽留他們，讓他們不去美國而是留在歐洲投資，嘗試“感情留人”。12月初，馬克龍在訪美期間一再警告美國的“歧視性補貼”會成為美歐關系的“問題”，導致“西方世界分裂”。馬克龍不客氣地指出，美國可能解決了自己的問題，但卻“給我們出了難題”。拜登以盛大的宴會款待馬克龍，但在與其會談時施展其一貫“名實分裂”的“安撫性魅力”，許諾對《通脹削減法案》進行“微調”，但如何“微調”將視12月5日開啟的美歐貿易和技術委員會（TTC）的雙邊磋商結果而定。然而，在美國國會中期選舉后，共和黨獲得了眾議院多數席位。在此背景下，即便民主黨未來想在《通脹削減法案》上對歐洲作出讓步，共和黨也不會在眾議院年度撥款審議中讓其修正案輕易過關。歐洲輿論普遍認為，善于斡旋的馬克龍為期三天的訪美一無所獲，只是帶著歐美關系更顯撕裂的遺憾鎩羽而歸。

總體來看，美國《通脹削減法案》引發的美歐經濟爭端很可能只是拉開了序幕，未來“補貼戰”恐將成為西方發達國家內部經濟矛盾難以彌合的新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