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麗坤
(山西傳媒學院表演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1)
《第四面墻》講述了梅花鹿飼養員劉陸因沉浸在過往傷痛中避世且不可自拔,直到與老同學馬海對談,得知了另一時空兩人的境遇,在探索另一時空的過程中揭開過往傷疤、直面不同時空的不同生活和結局,最終自我救贖的故事。在使用平行時空的元素來制作電影時,《第四面墻》反類型化,以藝術片的、非常規的電影形式展開敘事。本文從敘事主題、敘事時空、敘事節奏和敘事邏輯上來解構《第四面墻》如何應用平行時空的故事元素,來完成流暢自然的敘事,實現主題的深刻表達。
不論電影以何種形式呈現,敘事主題永遠是文學創作的核心,也是最能抓住觀眾心理的基礎要素。在時空切換的類型故事里,電影在敘事主題上可發揮的空間很大,如《蝴蝶效應》解讀了不同人生選擇帶給個體的影響,如《夏洛特煩惱》《土撥鼠之日》等通過穿越時空或時空循環重新找回人生意義。此類型電影都圍繞著四個字——重新選擇,通過幻想塑造出另一種成功的人生,滿足了人們“重活一次,改變人生”的美好愿望。
電影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造夢藝術[1],但就“人生重來”這一話題,造夢終究是幻影,只是一種短暫地逃避現實的手段,事實上“重新選擇”不一定能走上理想的道路。《第四面墻》在敘事主題上就打破了這種美好、虛幻的設定,它幫人在不如意的生活中理清萬千思緒,直觀地把人生不同劇本展現給你看,用思想上的開闊去塑造直面人生的勇氣。這在同類電影中是一種思想性、藝術性的突破。因此,《第四面墻》能讓觀眾對它的現實性敘事主題有更強烈、持久的共鳴。
電影選擇的事件起源,是年少時的劉陸被小混混圍堵,身為同學的馬海見義勇為,沖出來搶刀救劉陸。《第四面墻》圍繞此故事背景,用平行時空講述了見義勇為的三種結果和之后劉陸與馬海的三種人生。第一種結果是馬海揮刀誤傷劉陸,內疚不已,臉上留下刀疤的劉陸從此自卑孤僻;第二種結果是見義勇為成功,防衛刺死小混混的馬海自詡英雄卻被世俗不容,連被救的劉陸都不跟他說話,被排斥的人生讓他走上歧路,逃亡多年后回來復仇,槍殺劉陸后自殺;第三種結果是他見義勇為犧牲了,劉陸背負這份沉重去生活。不論哪一種結果,身處事件中心,劉陸都會受影響,或走向孤僻,或走向愧疚與死亡,或者背負馬海為救她而死的心理重擔……
如果說見義勇為是時空中的一個端點,電影就是從這一點出發,慢慢形成的三條逐漸平行的故事線。《第四面墻》完成了此敘事難題——把三維時空中三條平行的故事線,轉化成二維界面的影像,讓觀眾在線性描述中理清來龍去脈。同時,電影主題始終清晰,即這個在無數人心里浮現過的話題“如果能重來”,只是一種美好、虛妄的想象,對諸多想要逃避傷痛的人一次心靈的叩擊和開解。
不同敘事時空以不同的敘事視角營造了不同的敘事節奏和情緒,承擔了不同的敘事任務。從這點看,《第四面墻》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科幻電影,只是借助平行時空的敘事元素來完成總體敘事,突破了時間、空間的限制,并線式講述了從同一事件出發的三種不同結果和未來。對于該電影的敘事主題,用多平行時空敘事也許就是最好的方式。
從平行時空元素切入電影的方式來看,在有關多時空元素的電影中,按照時空割裂的徹底性可將其分為兩種:一是多時空之間互不影響,如平行時空電影《致我的陌生女友》、時空循環類科幻懸疑影視劇《開端》等。二是多時空之間事件相互滲透、影響,如《刺殺小說家》等這一時空的事件會影響另一時空的人物。這兩種電影的相同點是:時空穿梭需要特殊的方式,并借此區分時空變化。但《第四面墻》與眾不同的是:影片沒有特意刻畫各平行時空的邊界,不需要像眾多科幻電影需要一個“時間機器”或特殊方式進入另一時空,各時空似乎是平行的,但有必要時它們又可以互相滲透,多時空間井然有序但并無明確、嚴格的割裂,因此造就了《第四面墻》一種藝術性的時空切入方式。
這種藝術性的時空切入方式,在完成敘事任務的同時,完美解決了科幻電影越不過去的“時空悖論”(1)時空悖論:在科幻電影如時間旅行的題材類型中,有著名的“祖母悖論”,即回到過去所發生的事情如何與現在產生關聯,作者需要解決此類創作難題。問題。《第四面墻》創作者在依靠平行時空敘事時,并未通過科學來解釋時空悖論,而是出人意料地設定邏輯漏洞來打破時空悖論,不落窠臼。在觀眾跟隨劉陸看過前兩種時空后,這兩個敘事時空已經完成了其感受傳遞與思想拉扯的任務,它們的存在已經沒有必要。因此,電影通過細節敘事讓觀眾在不經意間接受了前兩個時空的虛幻性。
第一時空時兩人奔赴劇場,兩個時空的人開始互相影響,甚至同時存在,這與之前劉陸并未受其他時空影響的設定不符,這種設定打碎了第一時空的嚴謹性;第二時空中劇場看門的大爺一句臺詞——“燈怎么亮了,都倆月沒給電了”——點明了違背常理的細節,打碎了第二時空的真實性;電影在第三時空通過細節再度強化觀眾對前兩個時空虛幻性的認識,一夜過后,醒來的劉陸來到第三時空,鹿場大爺“鹿是我丟的,不用你背鍋”印證了丟鹿的劉陸所處的第一時空的虛幻性,加之劉陸向身邊人求證第二時空里的事情被否認,使觀眾有前后呼應之感。徹底否定了前兩個世界的真實性,卻絲毫不影響那兩種人生結果帶給劉陸和觀眾的思想撕扯與撫慰,電影至此達成了大家對第三時空即真實時空中人物內心的理解,使故事及其主題表達變得更完整而不割裂。
最后,從三次時空的銜接上來看,在《第四面墻》的時空敘事中,前兩個時空是以馬海敘事視角為主,逐步銜接到第三個時空再徹底切換為以劉陸為主視角,完成了不同人物視角的淡入和淡出。這種視角的切換,體現了劉陸在心理上從抗拒聽道理到接受再到主動探索的改變,也讓人物形象更飽滿。
用影像節奏勾勒觀眾心理,是這部電影成功的關鍵之一。敘事節奏是電影通過特殊的藝術表現手法反映情感的方式之一。不同的敘事節奏造就不同的電影氣質和人物情緒。這部電影的哲思主題決定了電影的敘事節奏,定然不會是懸疑迭起的,加之《第四面墻》中的演員大都是優秀的話劇演員,使得這部電影有許多舞臺話劇的影子,于是在三個時空的并線敘事中,多靠人物對話展開故事敘述,給觀眾娓娓道來之感。總而言之,電影形式節奏、情節節奏、情緒節奏的統一與配合,達到了與敘事主題相得益彰的敘事效果。
電影開場便很平靜,片頭用一個緩慢推進的20秒長鏡頭對準鹿場的破洞,并在洞口浮現出電影名“第四面墻”的字幕,這一鏡頭繼續保持了14秒,相當于片頭用一個三十幾秒的慢推鏡頭凸顯鹿場鐵絲圍墻的破洞,而它則象征著時空之門,又或者說是“第四面墻”。接下來,電影從此意象式鏡頭進入敘事鏡頭。
進入敘事,導演用漫長的牧場打理鏡頭讓觀眾跟著劉陸沉靜下來,正如其角色設定:想來山上養鹿靜一靜,緩慢、平靜的敘事節奏逐步實現了觀眾與角色情緒的同步。包括馬海來找劉陸講述他“生病”的事,兩人面對面講述著馬海大腦里對第二時空的記憶。第二時空的馬海歷經生死逃亡,但兩人間的敘事節奏也是平緩的,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但情緒的變化才會帶來觀念的改變,才能起到揭示主題的作用[2]。在開場的意向鏡頭到敘事鏡頭即養鹿、發現圍墻破洞時,電影用一場緩緩升起的神秘的、低沉的交響音樂切換人物情緒、切換敘事時空,用近一分鐘的無臺詞畫面展現現實時空背包遠行的場景,又瞬間切回第一時空電影發現破洞、補漏洞的場景,音樂也隨之戛然而止,給人一種迷離之感。這段忽如其來的場景僅用一段神秘莫測的背景音樂就實現了敘事節奏和情緒的快速切換,讓觀眾云里霧里,直到結局才認識到這場遠行的意義。而第一次出現情節上緊張的節奏感則是在第二時空馬海攻擊劉陸導致第一時空劉陸額頭滲血時,兩人忽然意識到兩個時空的物理攻擊開始相互影響。從路上奔赴劇團的限時營救,到在劇團現場目睹兩人“殉情”的情節,讓電影的情節節奏與情緒節奏完美融合,同時達到了高潮,在緊張情緒中又令人感嘆。至此,主題的表達就完成了一大半,節奏又隨之重歸舒緩。
電影要講述劉陸的心理變化,離不開對事件中心的另一人物馬海的結局描寫。事實上,馬海的結局才是第三時空即現實空間里讓劉陸無法釋懷的真正原因,也是三個時空里影響彼此的關鍵所在。電影通過前兩個時空的鋪墊,以舒緩、循序漸進的節奏來刻畫馬海的真實結局。這樣觀眾才能代入劉陸的心理,逐步接受真相,才不至于讓真實時空里馬海的死變成一種情緒沖擊,破壞這場思想博弈的成果。因此,在第二時空里馬海并未進入劇場,切換到隨后劇場內的場景后,門外的馬海再未出現,只有劉陸站在舞臺下,看著舞臺上第二時空的劉陸被槍擊,她受影響在感受著槍擊之痛時,眼睜睜看著舞臺上第二時空的馬海自殺。照此推理,第一時空那個去找撬鎖工具的馬海也會隨著第二時空自殺的馬海而受傷、死亡。電影選擇留白,并未呈現第一時空馬海的結局。在第三時空醒來的劉陸跟觀眾一起,站在了一個新的故事起點上。這一時空她臉上的刀疤沒了,忍不住讓人猜想,那馬海呢?通過隨后的驗證與之前兩人對防衛結果的猜測,觀眾在這種緩慢、沉靜的敘事節奏中接受了馬海見義勇為而死的真相。這種敘事節奏可看作對逝者馬海的默哀。
電影的敘事邏輯決定了電影的整體架構和情緒傳達的方式[3],可以說《第四面墻》的敘事邏輯是電影在敘事主題基礎上對敘事時空、敘事節奏的規劃設計,除此以外,昭示主題的細節刻畫也讓電影的表達變得更加完整、清晰。
“第四面墻”是從戲劇舞臺上衍生出的一個理論,指對演員而言存在于表演者和臺下觀眾之間的一層無形的墻,具有哲思意味。電影以《第四面墻》為名,其實是在創造電影與觀眾間的“第四面墻”,在各時空若有若無的邊界穿梭中完成哲學思考,形成電影平行時空敘事的一種表達方式。
再者,電影的敘事邏輯完全遵循了劉陸心理博弈的客觀發展變化[4]。首先用三個敘事時空構筑了心理博弈的三個大場景,用影像展現防衛事件的三種可能;其次在敘事節奏上也完全跟隨劉陸心理的變化而變化,呈現了人物的情緒狀態,逐步完成了馬海這一人物從占據主要空間到逐步淡出她人生的過程,揭示了她從傷痛中走出來的心態變化。
在昭示主題的細節刻畫上,第一時空師傅的話就是在暗指出走逃避的鹿就是毀容的劉陸。通過各時空理清思緒后,劉陸在找回現實記憶的同時,鹿也出現了,再度印證了鹿即劉陸,穿越的圍墻破洞,即創造平行時空的“第四面墻”;第二時空里兩人在舞臺上朗誦話劇《第四面墻》的臺詞,“我經歷了一個夜晚,世界萬物皆顯示于我。我只相信自身破碎的身體,在現實的空間里擁擠,而祈求永不從噩夢中蘇醒……”臺詞揭示了電影的整體邏輯,即那一個晚上,三個時空皆顯示于此。通過這類細節刻畫,電影引導觀眾推開了平行時空敘事中所創造的電影與觀眾間的“第四面墻”,顯露了電影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