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珍珍 錢 銳 屈文帥 陳思穎
1.云南中醫藥大學,云南 昆明 650000;2.云南省中醫醫院,云南 昆明 650000
痤瘡好發于青春期,是一種主要累及面部的毛囊皮脂腺單位慢性炎癥性皮膚病,有研究發現95%的人會有不同程度的痤瘡發生,3%~7%的痤瘡患者存在遺留瘢痕[1]?!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摗酚休d“汗出見濕,乃生痤痱……寒薄為皶,郁乃痤”[2],故在治療中應重視對“郁”的理解,對此理論有研究認為“陽郁”存在于痤瘡發病的不同階段、不同證型[3]。也有學者在對此理論進行研究后,運用“五辨”理論解釋其中含義,將“郁”認為是痤瘡發病的一項核心病機[4]。肝氣郁結,氣機疏泄失司,痤瘡患者多訴有起病前后壓力的增大,郁結憂思不得發泄,肝氣久郁而化熱,久可助脾火,加之青年男女,情志易激,肝陽易亢,膽火易熾,肝膽火常兼夾濕熱瘀濁上犯頭面。孫龍和鄭瑋清[5]運用疏肝法治療青春后期女性痤瘡的臨床觀察顯示療效確切,且未發生藥物不良反應。
現代學者結合痤瘡患者多“濕熱體質”的特點,認為肝膽之火傷于脾,從而導致脾虛濕盛為本病的病機[6]。《諸病源候論·凡六十五論》指出:“脾主肌肉,氣虛則肌腠開,為風濕所乘;內熱則脾氣溫,脾氣溫則肌肉生熱也。濕熱相搏,故頭面身體皆生瘡?!盵7]32《外科正宗》言:“蓋瘡全賴脾土,調理必要端詳?!盵8]均強調了痤瘡治療上應首要注重調理脾胃濕熱。后世諸多醫家對脾虛濕熱釀生痤瘡的病因病機均有不同的見解,治法多樣,但認識上基本與古代文獻記載一脈相承[9]。
脾土潤木,利其疏泄,肝木疏土,助其運化,痤瘡的發生與肝脾二臟關系密切:肝郁氣滯,郁而化火,可上蒸頭面,脾虛釀濕生熱,肝火夾濕熱循經上擾其面,致局部氣血壅滯,郁而成痤。結合現代人生活特點[10],錢銳教授認為,痤瘡的發生多與飲食過于油膩、辛辣,喜冷飲等,易致脾失健運,濕熱內生相關,且由于疾病帶來的壓力增大,情緒失調等,易導致肝失疏泄,故從肝脾論治,解其“郁”結,對于改善痤瘡患者身心健康狀態具有明確可行性。筆者跟隨導師錢銳教授學習,臨床上采用調理肝脾法治療痤瘡屢獲良效,遂在此介紹其臨證經驗及典型醫案。
錢銳教授從痤瘡病因病機的復雜性出發,強調痤瘡的治療應重視氣機升降的調暢,并結合現代人生活特點,即一則飲食結構主五味雜陳,肥甘厚味而易傷脾胃,二則社會競爭激烈,勞逸失度而易致肝失條達,故肝脾之治,存乎百病立法之先。錢銳教授根據臨床經驗,提出痤瘡之病證可分為下列四類。
1.1 肝經郁熱 痤瘡患者常因情緒抑郁,或平素性情急躁,導致肝脈受遏,久郁生熱,郁熱內蘊而發病。此證以脅肋兩側灼熱、脹痛,口干口苦,心煩易怒,舌紅,苔黃,脈弦數為臨證要點,循經發病則以兩側面頰及前額多見瘡點,《靈樞·病傳》言“病先發于肝,三日而之脾,五日而之胃”[11],《金匱要略》述“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12],明確指出了肝病傳脾的病理關系,治療可選丹梔逍遙散合益脾之品治以疏肝解郁,健脾和營。
1.2 脾經伏火 與陽熱之火不同,伏火緣由脾胃虛弱引起的氣機升降失常,郁滯而化火,故前者治療注重瀉火,后者則需散火。臨床中此證患者多見口唇周圍瘡瘍潰爛,伴心煩、口干唇燥等癥狀?!吨T病源候論·唇口病諸候·口舌瘡候》言“手少陰心之經也,心氣通于舌;足太陰脾之經也,脾氣通于口。臟腑熱盛,熱乘心脾,氣沖于口與舌,故令口舌生瘡也”[7]55,指出口唇周圍瘡瘍的發生與脾臟關系密切。此證治療重在升散脾火,同時兼顧調中理氣,標本得治。方選瀉黃散加減,《醫方集解》言瀉黃散治“脾胃伏火,口燥唇干,口瘡口臭,煩渴易饑,熱在肌肉”[13],臨床用之每有良效。
1.3 中陽虛弱 此證患者常因飲食不節或偏嗜,或勞倦,或思慮,或外感濕邪、困擾脾陽,或素體脾胃虛弱等致脾陽不足,臨床可見四肢欠溫,納呆,倦怠,面色萎黃,喜溫飲,尿清等癥。中臟不足,陽氣鼓動力弱,痤瘡多見于胸背,紅腫不甚,色澤淺淡?!毒霸廊珪て⑽浮费浴吧浦纹⒄?,能調五臟,即所以治脾胃也;能治脾胃,而使食進胃強,即所以安五臟也”[14],故謂補足中陽,五臟得益,治用理中丸加減溫中健脾。
1.4 久病瘀滯 久病者多虛,常生痰、致瘀,而“痰”病責之脾、肺、腎,“瘀”則肝、心、脾為損,是謂五臟氣機不暢,脈絡血行易滯成痰濁瘀滯,久則化熱。一來脾胃痰濕之邪停滯日久,阻滯氣機,氣血運行受阻,血瘀于脈絡;二來《臨證指南醫案》言“心境愁郁,內火自燃”[15],氣血是情志維續的物質基礎,若思慮郁結,必然影響血運氣行,加之肝脾內火相結,則成“瘀熱”,延及面部則可見痤瘡,病久則難消,脈絡不通而作痛,瘡點、瘢痕多結塊,色晦黯,舌脈以舌質紫暗或見瘀點,脈細澀多見。錢銳教授認為瘀滯除,熱漸消,瘡自愈,強調“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瘀”,治療此證當以行氣解郁,清熱散瘀為法,方用自擬“散瘀解郁湯”,藥以柴胡、郁金疏肝行氣解郁,浙貝母、莪術、枳實、白芷消瘀散結止痛,瘀熱重者可加入赤芍、丹皮散瘀涼血,熱毒重者酌加炒梔子、白花蛇舌草、重樓等清熱解毒散結。
錢銳教授指出,痤瘡雖可分四證論治,然臨床病證多兼夾并見,治療需審度其勢,分辨輕重緩急,法需靈活多變,不拘一時,不拘一勢。
某女,26歲。2021年11月21日初診,以“面部痤瘡5月余”為主訴,患者言5月前因短時間內工作壓力增大,自覺情緒煩躁焦慮,面部逐漸出現淡紅色皮疹,大小不等,自行至藥店購買克林霉素軟膏等涂患處,2次/日,用藥后雖有好轉,但皮疹仍反復發作,時輕時重,遂來尋求中醫診治?,F癥見:面部泛發皮疹,以淡紅色丘疹為主,散在分布,前額、唇周為重,伴瘙癢,觸之輕微疼痛,部分創面上可見膿頭?;颊叱W孕袛D壓,可有少量黃白相見膿液排出,后面部遺留廣泛暗棕色色素沉著。就診時訴自幼喜食辛辣,口舌瘡瘍反復發作,時感口干欲飲,自發病以來飲食尚可,眠差,入睡難,早醒,睡眠約4~5小時/晚,大便偏干,1~2次/d,小便正常。舌紅,苔黃厚,脈數。末次月經:2021年11月1日至2021年11月4日,周期規律,量少,呈褐色,夾有血塊,經行腹痛,月經前后痤瘡明顯加重。診斷:痤瘡(肝脾失調,脾經伏火證)。治以疏肝運脾,清中散火,方選瀉黃散合理中丸加減。藥用:石膏20 g,炒梔子6 g,廣藿香10 g,防風10 g,荷葉10 g,干姜5 g,北沙參10 g,甘草5 g,白術20 g,白芷10 g,白鮮皮10 g,地膚子10 g。3劑,兩日1劑,每日分三次服用。并囑清淡飲食,忌煙酒,每日以清水潔面,少化妝,養成良好的作息習慣。
2021年11月30日二診:自訴藥后面部痤瘡較前減少,已無皮膚瘙癢,兩日前夜間身穿薄衣外出后出現咳嗽、咽癢,稍感惡寒,無咯痰、發熱,情緒仍感煩躁焦慮,納眠可,大便不成形,小便正常。舌紅,苔薄黃,脈弦數。今患者伏火漸消,但肝郁猶存,又有風寒犯肺致咳,故治以疏肝健脾,祛風止咳,此外,患者經行腹痛,加溫經行氣止痛之品,方選丹梔逍遙散加減。藥用:醋滇柴胡10 g,白芍20 g,當歸20 g,川芎15 g,白術20 g,牡丹皮15 g,北沙參20 g,麩炒枳殼10 g,醋香附15 g,肉桂5 g,炒艾葉15 g,醋延胡索15 g,甘草5 g,郁金10 g,荊芥10 g,蟬蛻10 g,桔梗10 g。2劑,服法禁忌同前。
2021年12月12日三診:患者藥后感面部痤瘡新發明顯減少,自覺心情漸暢,面部僅留有少數色素沉著,已無咳嗽、咽癢。舌淡紅,苔薄黃,脈弦?;颊弑碜C已解,予二診方去荊芥、蟬蛻、桔梗。3劑,服法禁忌同前。1周后電話隨訪得知患者面部已無新發痤瘡,后患者未再來診。
按語:患者青年女性,平素喜食辛辣刺激,傷及脾胃,釀濕生熱,脾胃升降失序,伏火內生,又因工作壓力致肝郁氣滯,郁久化火,上蒸頭面,肝火夾濕熱循經上擾頭面,局部氣血壅滯,郁而成痤。方中干姜歸屬肺、脾等經,取其辛通之性,可化濕通絡,石膏、梔子清火除煩,又調暢脾胃氣機,共為君藥。肺者,其華在毛,在體合皮,皮膚腠理之病,當思肺經受邪,《醫宗金鑒》指出“肺經血熱……每發于面鼻,起碎疙瘩,形如黍屑,色赤腫痛,破出白粉汁”,故以北沙參易人參清肺益胃,防風、廣藿香升散脾之伏火,為臣藥,白術健脾燥濕,荷葉化濕涼血,白芷、白鮮皮、地膚子祛風燥濕止癢,共為佐藥,生甘草調和諸藥為使藥。諸藥相合,標本兼治,意在清肝熱、散伏火、理脾胃。二診患者伏火漸除,即可盡行疏肝解郁健脾之法,而無伏火內擾之憂,方選丹梔逍遙散加減,方中柴胡長于疏肝,暢達氣機,為君藥;肝為剛臟,體陰用陽,予當歸、白芍養血柔肝,共為臣藥;醋香附、郁金、川芎加強疏肝行氣解郁之功,牡丹皮化瘀涼血,北沙參清肺胃熱,白術健脾祛濕,枳殼與桔梗一升一降,為斡旋肝肺氣機升降之藥對,荊芥、蟬蛻祛風止癢消瘡,肉桂、艾葉、延胡索意在溫經止痛,共為佐藥;生甘草調和諸藥,為使藥。全方標本兼顧,意在先散伏火,再予調理肝脾、化瘀瀉熱、祛風止癢等法,同時結合起居調護,病自漸瘥。
錢銳教授為云南省優秀青年中醫、第五批全國中醫臨床優秀人才研修項目培養對象,出生于中醫世家,慶齡醫藥第三代傳人,家學淵源,其結合二十余年臨床經驗,從肝郁結,脾火生角度出發,采用清肝熱、散伏火、補中陽、化瘀熱等治法,運用調理肝脾法辨證論治痤瘡,同時注重起居、飲食等調護,取得了良好的臨床療效。在此將其經驗總結如上,期待與廣大杏林同道進一步交流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