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端,許生甜,張太君(指導)
(1.成都中醫藥大學中醫外科學2020級碩士研究生,四川 成都 610075;2.成都中醫藥大學中醫外科學2019級碩士研究生,四川 成都 610075;3.重慶市中醫院,重慶 400021)
灼口綜合征是指以舌部為主要發病部位,以燒灼樣疼痛為主要表現的一組綜合征,常不伴口腔黏膜損害及特征性組織病理變化[1]。本病發病率約為0.1%~3.9%,70%以上為中老年婦女,并隨著其年齡增長患病率增高[2-4]。其發病原因尚未明確,可能包括局部不良刺激、過敏反應、唾液腺功能障礙、唾液成分改變、糖尿病等代謝性疾病、亞臨床型三叉神經痛、外周小纖維神經病變、焦慮抑郁等[4-5]。西醫治療主要包括去除局部刺激、藥物治療、物理治療、心理治療等[6]。中醫多從心論治,認為本病多由心火熾盛、瘀血阻絡導致,采用清心瀉火兼活血化瘀之法[7-9];亦有從肝腎、脾胃,或從濕、熱辨治,治以調和陰陽、滋補肝腎、補氣健脾、清熱化濕等法[10-12],療效尚可。
筆者基于長期臨床觀察發現,就診的灼口綜合征患者,女性占絕大多數,且多為更年期婦女,除主癥舌灼熱、疼痛、麻木外,還多伴口干、失眠、五心煩熱等少陰陰虛之象。故依據《黃帝內經》標本中氣理論,“少陰之上,熱氣治之”,從少陰經辨治此病。
標本中氣學說源自《內經》運氣七篇中的《六微旨大論》和《至真要大論》,《素問·六微旨大論》中記載: “少陽之上,火氣治之,中見厥陰;陽明之上,燥氣治之,中見太陰;太陽之上,寒氣治之,中見少陰;厥陰之上,風氣治之,中見少陽;少陰之上,熱氣治之,中見太陽;太陰之上,濕氣治之,中見陽明,所謂本也,本之下,中之見也,見之下,氣之標也。”
標本中氣理論闡述了自然界三陰三陽與六氣的關系,也反映了人體六經與六氣間的聯系,為預測疾病、洞察疾病轉歸、辨證治療提供了理論依據。標即三陰三陽,體現天氣陰陽的變化規律。本是指風、寒、暑、濕、燥、火六種自然現象。中氣乃三陰三陽的表里之氣,與標氣共同維持天氣平衡。如少陰為標,少陰之本為熱,中氣為太陽;太陽為標,太陽之本為寒,中氣為少陰;少陰、太陽互為標本,主人體寒、熱的生理及病理變化。
少陰內寄真陰真陽,是人體生命活動的根本。少陰以熱為本,火熱和煦,腎水、心血得以溫養,水火既濟,周流不息,散布周身,滋養四肢百骸,故生理狀態下,未見腎水之寒,亦未見心火之熱[13]。少陰為標,居于陰分之中,為一陰之初生,屬陰,本為熱,屬陽,標本異氣,病從本從標。少陰本熱為病,多為標陰先虧所致。人到中年,由于工作壓力,生活習慣不良(經常熬夜、飲食不節、房事過度等)往往導致真陰虧耗,變生火熱之癥。多數患者訴有口干、口渴、心煩、失眠、手腳心發熱等陰液不足、陰虛內熱之征,舌脈象也多表現為紅舌、少苔、細數脈。
水生木,木生火。少陰腎水可涵養肝木,維持肝臟條達舒暢,肝木滋生、助長心火,能使心神安定,故本病可見肝之病變,臨床常見抑郁、多疑、急躁易怒等。少陰陰虧,肝木抑郁,郁而化熱,肝火亢盛,母旺子亦旺,終致心火熾盛,心火循經上炎,灼傷口舌,而發為灼口綜合征。本病終為心火熾盛導致口舌灼熱疼痛,究其本源,實為少陰腎水不足,真陰虧耗導致。
標陰為病,當以養陰為要,又有心肝火旺,宜滋腎陰、清心肝火,方用三物黃芩湯或黃連阿膠湯加減。兩方皆在滋腎水之時,兼清心火、肝火,使腎水復,肝木生,心火和煦。《備急千金藥方》中記載:“治婦人在蓐得風,蓋四肢苦煩熱,皆自發露所為,若頭痛,與小柴胡湯,頭不痛,但煩熱,與三物黃芩湯。”《神農本草經》謂生地:“味甘寒。主治折跌絕筋,傷中,逐血痹,填骨髓,長肌肉。除痹,生者優良。”黃芩主諸熱黃疸,退熱除煩。本方生地黃養腎水、滋肝陰,黃芩、苦參合用,沉降泄熱燥濕,清心肝邪火,清補結合,使腎水得復,肝木調達,心神得安。臨床常用黃連代替苦參,因苦參大苦大寒,其燥尤烈。黃連阿膠湯源于《傷寒論》,主治:“少陰病,得之二三日,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滋陰降火,黃芩、白芍清熱養血斂陰,“焦苦入心”,黃芩、黃連,合用加強清心、寧心之功。雞子黃臨床應用較少,用生地、龜甲代替,滋陰之功不遜前者。用方加減應靈活變通,如舌刺痛兼有瘀象可加桃仁、紅花等活血化瘀,煩熱、腰膝酸軟可加知母、黃柏等滋養腎陰,失眠多夢可合用龍骨、牡蠣重鎮安神,口干、便秘可加麥冬、天冬養陰潤燥。同時,加入桂枝、肉桂等溫藥以助氣血運行。
陳某,女,37歲,未婚,2020年5月13日初診。癥見舌痛,自覺舌上如沸水燙樣灼熱感,晝夜如此,以致難以入睡,口含冰水能緩解。睡時多夢,時有噩夢,早醒,四肢煩熱,月經量少,自訴情志抑郁,情緒暴躁,工作及家庭壓力大,大便干,2~3日一行。望口腔黏膜外觀正常,無紅腫、潰瘍等病變。舌質紅絳,少苔,舌底脈絡曲張,脈細數,左寸脈弱。既往患有“甲狀腺全切除術”史,“乳腺增生”病史。西醫診斷為灼口綜合征,中醫診斷為舌痛,辨證為少陰熱化證,治以滋陰清火,方用三物黃芩湯加減。藥用生地黃30g,酒黃芩10g,黃連3g,知母10g,黃柏10g,醋鱉甲30g,北柴胡10g,酒川芎10g,麩炒枳殼15g,白芍15g,桂枝10g,龍骨30g,牡蠣30g,炙甘草3g,燀桃仁10g,紅花10g,當歸10g,川牛膝15g,丹參20g。共7劑,中藥配方顆粒,每日1劑,飯后0.5h溫水沖服。2020年5月19日二診,訴口干、灼熱感明顯減輕,早醒次數較前減少,噩夢消失,仍多夢、不易入睡,腹脹,大便2~3天一行,但排便通暢。舌尖紅,苔白,脈細數,舌底脈絡微曲張。辨證同上,去原方中黃芩、柴胡、川芎,生地黃減半,加竹茹、陳皮、半夏、遠志、枸杞子各10g,茯苓、雞血藤各15g,酸棗仁20g,7劑,服用方法同前。2020年5月27日三診,訴舌痛大減,稍感口干,睡眠較前明顯好轉,夢稍多,舌紅,少苔,脈細。辨證同上,處方黃連阿膠湯加減,再服14劑。2021年4月8日因情志抑郁再次復診,訴舌頭灼熱感消失,自停藥后未復發。
按:本案以舌痛灼熱為主癥,伴見煩躁多夢,其病位在肝腎,辨證為少陰熱化,治以滋陰清火,以三物黃芩湯加減治之。初診予三物黃芩湯滋陰清熱,酌加知母、黃柏滋水涵木,清肝瀉火,醋鱉甲養陰退熱除蒸;佐以柴胡、白芍等疏肝解郁之品,使肝氣調達,情緒得舒。左寸脈弱,噩夢連連,考慮陰陽失調,予桂枝、白芍、龍骨、牡蠣,即合桂枝龍骨牡蠣湯,以養心益腎,解郁和營,改善睡眠質量。氣滯則血瘀,不通則痛,予桃仁、紅花等,使瘀血去,脈絡通,又可消夢助眠[14]。“諸痛癢瘡,皆屬于心”,丹參性微寒,味苦,《本草綱目》記載:“活血,通心包絡,治疝痛。”加丹參“急則治其標”,加速緩解舌痛癥狀。二診口干、灼熱減輕,見腹脹。肝郁脾虛,陰虛易生痰濕,以茯苓、半夏、陳皮可健脾和胃、行氣消脹;加竹茹使心火去,心神安;又加酸棗仁、遠志,增強安神助眠之功。雞血藤活血養血,助瘀血去,新血生;枸杞子滋補肝腎。三診仍失眠、多夢,故予黃連阿膠湯加減滋陰瀉火、交通心腎,以鞏固療效。
《靈樞·五閱五使》曰:“舌者,心之官也。”《靈樞·脈度》曰:“心氣通于舌,心和則舌能知五味矣。”心與舌乃從屬關系,且手少陰心經之別絡入于心中而連系于舌下,故中醫治療灼口綜合征多從心論治,認為主由心火熾盛、血脈瘀阻導致。然治病必求于本,必整體審查,不可認為心火獨亢,而余臟安。心腎同屬少陰,兩者關系密切,一臟病變必聯系另一臟。又有五行生克“水生木,木生火”,肝與本病發生也密切相關。
本病主癥為舌灼熱疼痛,病性屬熱,“少陰之上,熱氣治之”,見熱致病,先思少陰,故筆者基于標本中氣理論,認為灼口綜合征發病人群多為中老年女性,由于生理特性、生活方式等因素,常致真陰虧損,是本病發生的病因;少陰陰虧,肝木郁而化熱,母旺子亦旺,終致心火熾盛。心火循經上炎灼傷口舌是本病核心病機,治法宜選用滋陰清火,方選三物黃芩湯或黃連阿膠湯加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