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先亮 席俊杰 王 倩
內容提要 貧困作為全球“三P”(pollution 污染,population 人口,poverty 貧困)問題之一,是人類發展進程中不可忽視的重大問題。當下,我國正從“脫貧攻堅”邁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的發展階段,迫切需要我們去正視和思考語言與貧困的相互作用及路徑,以便更好發揮語言在“鄉村振興”中的特殊功能。語言生態系統強調重視語言系統和外部環境系統的相關性,作為一種有機整體,語言系統不僅受外部環境的影響,還能反作用于外部環境。從語言生態視角來看,語言和貧困主要是通過物質、能量和信息的交換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各相關因子作用的聯動和疊加,使語言生態與貧困的運動呈現雙向性、層次性和隱蔽性的特點。
貧困作為全球“三P”(pollution 污染,population 人口,poverty 貧困)問題之一,是人類發展進程中不可忽視的重大問題。它關涉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權,常是一系列社會問題的導火索。隨著全球經濟科技的發展,貧富差距呈擴大趨勢,其嚴峻性更加凸顯。
當下,我國正處在從“脫貧攻堅”邁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的發展階段。就全國而言,絕對貧困雖已消除,但相對貧困仍然存在。2020年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人民大會堂答記者問中指出“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我們人均年收入是3 萬元人民幣,但是有6 億人每個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1000 元在一個中等城市可能租房都困難”①,這一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每年發布的 《中國統計年鑒》。而2021年《中國統計年鑒》數據顯示,以上群體的收入比上一年度每月增加了47 元。②這也說明在我國,相對貧困遠未解決,城鄉差別、東西部差別并未得到根本性的改變,離“共同富裕”的宏偉目標還有較大距離,迫切需要我們去正視和思考語言與貧困的關系,弄清兩者的作用特點及作用路徑,這對改變貧困有著積極的意義,更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必然。
語言與貧困涉及因素很多,兩者并非具有直接的決定性關系,而更多地存在于語言外生態系統之中。貧困作為社會經濟的相關因素與語言相交于語言生態的自為環境系統,相關于自在環境系統,通過人群結構、社會結構、文化結構等環境系統和自然結構環境系統相互作用。其中人群系統在語言與貧困相互關聯中具有中介功能,自在環境系統的自然結構、社會結構和文化結構為語言與貧困的交互影響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聯系場所。
語言生態系統重視語言和外部環境的相關性,語言系統不僅受外部環境的影響,還能反作用于外部環境。這種系統性使語言與貧困相互作用,眾多因子參與其間進行物質、能量和信息交換。作為一種有機整體,語言生態系統去掉其中任何一個相關環節,這個系統就會解體。③本文從語言生態視角探索語言與貧困的作用特點及路徑,以期對兩者運動關系有更加深入的認識,為改變貧困貢獻“語言之力”④。
對于語言和貧困存在的生態系統來說,每一種結構都包含著眾多的因子,每種因子都以不同的方式影響語言。各因子作用力的方向和大小各不相同,即使是同一因子在不同的時空下也會有所差異,并不是每種因子對語言都有同方向的作用力,也不是任何時空條件下作用力的大小都能保持恒定。各因子間的這種交互性影響所產生的正向性和負向性作用力,使兩者的運動具有一定的雙向性。
1.語言多樣性與經濟發展
語言多樣性與貧困交互影響,并非是單一的線性關系,兩者受政治、經濟、文化、人群等要素影響呈現出一種雙向性的作用力。語言多樣性兼具正負兩個方面,既可提升經濟活力和人群系統的和諧,也可阻礙經濟的發展和人群的交流。
語言多樣性意味著交流的非統一性,通過影響經濟要素的流通,與貧困呈現負相關。如井上史雄通過考察世界各個地區的夜晚照明情況后發現富裕地區人口密度高,夜晚照明度高,人們晚上可以相聚,方便交流,語言就趨于單一化;貧困地區,交際密度稀疏,語言趨于多樣化。⑤美國學者普爾也指出“一個語言極度繁雜的國家總是不發達的或半發達的,而一個高度發達的國家總是具有高度的語言統一性。”⑥這就是著名的“費希曼-普爾假說”。語言多樣性容易阻礙專業人員流動、增加管理成本、妨礙新技術傳播等,從而降低經濟發展的速度,這是導致貧困的重要原因。
語言的多樣性同時也具有一定的經濟和文化價值,與貧困呈現出正相關狀態。奧塔維亞諾⑦、吉爾斯·格雷尼爾⑧分別探究了美國、 瑞典語言狀況與經濟發展的關聯性,他們為語言多樣性的經濟收益提供了定量證據,得出語言多樣性在提高社會成員福利、增加產品數量和類型、提高工資水平等方面都表現出積極作用。這些都說明語言多樣性具有特殊的益處,不僅不會導致貧困,反而是經濟發達的表征,它可以通過促進社會和諧為經濟提供良好的發展環境。
語言多樣性與貧困的正負相關性多體現于通用語與方言的協調上,如目前大部分的城鎮化研究都傾向于方言多樣性對經濟發展具有阻礙作用,對城鎮化率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但不能忽視那些掌握了較好的通用語卻仍舊貧困,還有那些保持著方言經濟卻高速發展的例子。前者如美國城市郊區或者中國城市郊區的一些貧困區,特別是所謂的“貧民窟”,許多居民可以說很好的通用語,但是仍然處在貧窮狀態;后者如香港、廣東、福建等地,許多居民依舊保持著粵方言、閩方言的單語狀態,但他們早已擺脫往日的貧困狀態而進入了溫飽或小康的生活。⑨方言在經濟發展中,有時能為本地和流入人口建立起同城鎮同身份的意識和價值觀,進而促進經濟發展。
縱觀所有的發展實例,語言多樣性對經濟的雙向影響與不同發展階段、 不同發展地域及拉動經濟的側重因素不同有關。通常在經濟發展前期,語言統一性的經濟效應更明顯,而在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后,語言多樣性的潛在價值給經濟帶來的“增彩”作用便凸顯了出來,如認同感和歸屬感。但語言多樣性的適宜性會因人群和地區特色出現差別。對有些地區來說,這種單一性和多樣性可以很好地共存,而對有些群體來說,語言外生態系統的歧視、思維、制度因子的影響更大,即使擁有多樣的語言能力,也因面對的發展機遇不平等而淪為貧困群體或者無法擺脫貧困狀態。
2.語言能力與經濟發展
語言能力包括兩個層面,即內在的語言能力和外在的語言能力。⑩語言能力的提高不僅是一種量變的過程,如增強現有語言的聽說讀寫能力,而且還是一種質變的過程,如由方言能力到普通話能力、由國語能力到外語能力的提升。語言能力與經濟發展相互影響,同樣呈現雙向性特點。
語言能力對經濟的發展具有雙向性。勞動者語言能力的提高可以通過增加就業機遇、 提高職業技能等獲得更好的收入。如陳媛媛?、金江等?分別動態跟蹤調查了全國部分家庭和廣東省內部分家庭的普通話能力與勞動收入,均顯示普通話能力對非農收入存在顯著正向影響,說明語言能力的提升對經濟狀況的改善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與此同時,也存在著提升語言能力后仍處于貧窮狀態,而選擇維持現狀最后獲得了較好的經濟發展的案例。比如美國的許多西裔移民努力提升自己的英語能力,甚至超過了白人,但仍然深陷貧困; 處于社會中下層的西班牙吉卜賽人以羅姆語為母言,不少人努力學習加泰羅尼亞語(西班牙經濟富庶、 文化發達區域的語言) 以望改變經濟狀況,但既有維持羅姆語的富翁,也有掌握加泰羅尼亞語的流浪漢。?語言能力與經濟發展并不體現出一種單向的相關性。
經濟對語言能力的影響也具有雙向性。優越的經濟條件可以為語言能力的提升提供好的學習條件、學習氛圍、學習資源等,但優越的經濟并非一定會創造出語言提升的機會,更不用說有了好的機會就一定會學有所得。比如高收入家庭孩子的語言能力發展并非一定是正向的,因為父母在激烈競爭的環境中窮于應付,無暇顧及孩子,家庭溫情和關懷的缺失容易導致孩子語言能力得不到正常發展。而經濟貧困的家庭卻因生活節奏舒緩,父母有更多的時間與孩子相處,從中獲得較多的話語交流,也能提升精神世界,使思維得到發展,從而有利于語言能力的提高。
語言能力與經濟的發展呈現雙向性,主要源自語言能力的經濟身份具有雙重性,以及評價語言能力高低的審判機制具有社會主導性。前者主要表現為語言能力在具有收益性的同時兼有成本性,后者表現為語言能力的經濟效果總是以當下特定的生產水平為評審機制。對于當下經濟來說,語言能力對生產作用值的大小,可能在眾多因素中占據主導性地位,但也可能是非必要性地位,不過人們通常會認為學習了社會主流或前端語言才是獲得了更高水平的語言能力。目前大多數的語言地位評判是站在現代社會生產力的制高點,對人是否真正擁有或提升能力并不一定具有一致性,因此,不同的審視機制決定了語言能力的不同地位。
3.語言權利與經濟發展
語言權利通常指習得和使用母語的權利。母語權利的保障對經濟的促進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如母語教育可以促進掃盲和職業發展,從而有利于消除貧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專家組成員斯庫特納布·康尤其倡導母語權的理念,在她看來,母語權利是一種不可剝奪的人權,母語教育促進兒童成長。?的確,母語具有文化之根的性質,個體會因其與自身語言文化機制的吻合而更容易獲得,是提升語言能力的有效途徑,可以快速提高自身的素養和能力,從而利于從業,獲得經濟發展。但在某種意義上,這種語言權利更多的是作為人權平等的附屬品在加以強調,母語權利代表著一種對種族、性別、宗教信仰的尊重。
與此同時,對母語權利的片面強調可能會使經濟發展受限,使這種語言權利成為不平等人權的一部分。比如非洲土著人民的母語權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護和尊重,但他們并不感激甚至極力抵制。其原因是主導者以語言權力的尊重和保護劃定了語言教育種類,由此限制了他們的語言選擇和發展。目前已有人將語言權利視為分化和隔離種群的一種手段。?有些以消除貧困為由而施行的片面保護或開發小族群語言資源,可能反而成為新時期的另一種隱性的殖民方式。
從社會公平來看,各類語言都是平等的,但市場價值和法律地位是不對等的,語言權利不僅包括母語權利,同樣也包括學習國家和國際通用語的權利。對有限范圍語言的強調,實際上是通過阻止語言與外界生態系統間物質、 能量和信息的交換,為語言發展套上了枷鎖,從而限定了這一弱勢群體對社會發展福利的獲得。真正的語言權利的平等,不是從表征上劃定語言使用權利的范圍,而是尊重人的語言選擇和發展權利。
4.經濟發展與貧困體驗
語言與貧困關系的雙向性還同經濟與貧困關系的非單一性有關。從某種角度看,經濟獲得發展,貧困可能得以消除,但也可能沒有消除,甚至增加了貧困狀態。這與貧困本身有關,貧困是相對的,同時也是多方面的。
貧困是一個相對概念,因比較而凸顯。經濟的結構類型和發展方式使得經濟活動限定于特定的層級,在未發生結構性改變、未獲得質的飛躍時很難突破既有發展水平的跨度性體驗。如相對于美國人來說,墨西哥人則顯得貧窮。他們的發展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美國人處在一個高度專業化的社會分工系統中,能低成本地生產大量商品,實物工資水平也就上升了,墨西哥則完全相反。?在國內也一樣,相對于東部,中西部比較貧困,但在中西部也有很多富裕的,同樣在東部也有些貧困人口。經濟發展水平具有多階段性質,貧困既可以定義為生存性物質缺失,也可以定義為未達到社會發展低中等水平等,因此要想改變貧困需要先弄清發展改善的目標和性質。
此外,貧困的內涵也具有多面性,既有物質貧困,也有精神貧困。一方面物質的發展與精神世界的發展并非亦步亦趨,很多人雖然經濟收入增長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可精神世界日益枯竭墮落;另一方面,精神上的富足與否和每個人的價值追求有關,也與社會存在的狀態有關。比如一些地區年收入低于聯合國劃定的貧困線,似乎很貧窮,但其生活模式很和諧,感覺很幸福、很滿足,他們沒有現代城市人的精神貧困。像不丹,雖然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較低,可國民幸福指數很高,生態良好,社會安定,這樣一個“小國寡民”的世外桃源,沒有受到全球化的巨大沖擊,語言多樣性保存良好。?
語言系統是由與它相應的自為、 自在環境系統共同構成的一個整體,其內部各要素相互聯系、相互作用,處于不斷的運動變化中。這種運動和變化不是隨意的,是受到各相關要素的影響而呈現出一種層次性特點。如威廉姆斯曾從兩個層面繪制了語言因素導致的貧困循環圖。社會文化層面的貧困循環路徑為貧困→教育劣勢→發展劣勢→貧困。社會經濟層面的貧困循環路徑為貧困→就業劣勢→經濟劣勢→貧困。?值得注意的是,各系統中語言和貧困的作用路徑并非是單一的和唯一的,其中位于基礎性地位的是自然系統,位于核心地位的是人群系統,而社會結構系統則是語言和貧困生態運動的動力。
1.自然結構是基礎
自然資源作為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也是語言和貧困生態運動的基礎。它為語言系統提供眾多的材料,影響語言的表達方式,同時也為經濟發展提供物質保證,影響其發展的模式。
自然結構形成的廣闊背景,給語言系統提供了無限豐富的信息寶庫,是語言生態系統的物質基礎。?比如英國人常用泰晤士河來比喻,中國人則常用黃河來比喻,因為兩者都是各自的母親河。在中國,自然地理特征造成了南北方地名的差異:南方多山、多水,所以南方的地名中多帶有“塘”“嶺”“橋”“埠”等詞,有些就直接表示山清水秀,如蘭溪、麗水、青田、碧湖、仙居、仙都等等;而北方一望無際的平原,缺水少綠,所以地名中多帶有“屯”“溝”“窯”“莊”等。自然結構系統不僅影響著語言的表達方式,并且以信息的傳輸和反饋為紐帶,調節著人與自然的關系,同時也調節著語言自身與人的關系。
自然地理不僅為語言系統提供了重要的物質要素,同時也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同的自然要素往往形成了不同的經濟發展模式:平原具有發展種植業的優勢,高原具有發展畜牧業的良好條件,山區在發展林業、旅游業和采礦業等方面具有優勢,沿海地區則為海洋產業和對外貿易提供良好條件。
2.社會結構是動力
以自然結構為基礎建構起來的社會結構,其經濟因子、 文化因子牽引著語言生態系統的發展變化,是貧困和語言生態運動的動力,這種動力來自于現實的需要和未來的愿景。
語言和貧困具有時代性特點。社會經濟、文化的現狀和發展共同牽引著語言和貧困按照一定的要求和方向做出合理的改變。如山東青島受地理位置及歷史背景的影響,旅游產業日益發達,隨著境外游客,尤其是日韓和歐美游客的增加,其經濟發展成為當地迫切提升各類外語能力的動力,包括英、韓、日、德等語種。浙江義烏也一樣,隨著進出口貿易的發展,外籍人員不斷增多,促進了當地各類人群的語言提升。這些正是社會的需求拉動了語言和經濟的發展。
語言和貧困同時也面向于未來。隨著經濟全球化和科學技術的發展,很多地區開始實施面向未來的人才引進和培養政策。這些城市和地區著眼于未來,積極規劃經濟發展藍圖,人們也根據未來發展積極提升自己的相應素質,包括語言能力。如廣東積極迎接人工智能和體驗經濟的時代,為打造中國的“硅谷”而推出了一系列經濟和人才政策,形成了以需求為導向、用人單位為主體、市場配置為機制的國際人才資源新格局,為經濟和語言發展提供了動力,指引了方向。語言和貧困內在的相互關聯性是間接的和多樣的,我們在看待兩者間的生態運動時,除了向內看,還可以向外看。它們的發展都需要關照時代的要求和未來的愿景,當各自的發展都合乎時代、合乎未來,彼此必會相得益彰、共同促進。
3.人群結構是核心
人群結構是語言生態系統中的自為環境,是貧困與語言生態運動的核心,因為在語言生態系統中,人群是語言系統與自在環境系統的中介。語言內生態系統要想從自在環境獲得物質、 能量和信息,必須靠自為環境系統充當物質、能量和信息傳輸的中介,而語言系統對自在環境的反作用也是通過自為環境來實現的。
人群系統是創造語言、運用語言的主體,其中介作用不是機械的、僵死的,而是能動的、積極的。不但能把自在環境的各種信息經過篩選加工之后傳輸給語言系統,而且還能通過言語運動反作用于自在環境。?作為基本素質之一,人的語言能力是人的一切智能發展的基礎和手段,人在獲得語言的同時通常也會獲得其它素能的提升,尤其是眾多隱性的能力,語言是人獲得發展能力的聚像代表。網絡符號語言的創造和發展,就是人發揮主觀能動性的產物。
人的發展是解決其生存困境的核心要素。貧困問題終究是人的發展問題,貧困狀態的體現對象為人,改變客體也是人。人是社會結構中的勞動力,是作用于自然客體的主體。人的學識、技能、品格、交際能力、應變能力等綜合素質對于貧困狀態有重要影響。人的能力和素養影響著人的經濟決策。如1978年的小崗村,18 位農民頂著壓力,冒著風險,在土地承包責任書上按下了紅手印,由此拉開了經濟發展的序幕。
語言價值通常附著于其他要素而對經濟的發展產生作用,尤其是對人的以語言能力為核心的綜合素質的提高具有重要作用。語言與經濟的相互影響存在于外生態系統里各因子的交互作用中,兩者間的物質、能量和信息交換存在一定的距離,因而貧困與語言間的生態運動存在隱蔽性的特點,體現在語言對貧困的作用力具有間接性、時間性和成本性上。
1.間接性
間接性主要體現在語言對貧困的作用力并非是直接的。語言具有一種心理屬性,與溝通、認同、信任、文化等有著較強的關系,同時也具有載體屬性,與信息獲取和技能學習相關。語言對經濟的作用往往需要與其他要素結合,通過人力資本、信息技術等對經濟產生影響。改善貧困有多條路徑,但每條路徑都可以找到語言的影子,語言潛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雖然語言在扶貧脫貧事業中是一個“非急迫性因素”,但提升語言能力對提升經濟的發展具有間接的重要作用。?
2.時間性
語言與貧困生態運動的隱蔽性還體現在語言投資的回報具有時間性。語言對經濟的影響是一個“多階段傳導”的過程,其作用是隱性的,很難測度,且需要一定周期才能顯現,因而往往容易被忽略。?語言生態系統間物質、能量和信息的交換不是一蹴而就的,語言能力的獲得需要時間,語言能力滲入經濟變量中也需要時間,其作用的凸顯同樣需要時間。如個體對一種語言的掌握需要達到一定的熟練程度,語言才會對收入產生影響,語言變量必須積累到一定規模才會對經濟變量產生作用。?但語言的提升可以對個人的綜合素養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對融入主流社會文化,融入現代化的生活方式、 交往方式、 思維方式都有很大幫助。可以說,語言的提升對經濟的發展是一種長久助力,有利于提升發展理念,優化發展模式,從而增強生態發展的可持續性。
3.成本性
語言對改變貧困雖有收益性,但也有成本性,其成本性可以對語言的價值造成一定的隱蔽性。貧困人口在發展經濟時面臨著眾多的選擇,貧困的處境所造成的資金、心理“負荷”的疊加無形中會放大語言投入的成本。畢竟語言對貧困的直接性影響較弱,且見效緩慢,使其收益性容易被隱性化,甚至在表征上體現為一種消耗品。比如脫貧工作的目標是增加貧困人口的收入,相比于其他脫貧方式,語言脫貧不易被群眾所接受,因為語言脫貧投入成本高,需要付出時間、金錢和精力,但產出一般比較慢,不像經濟產業那樣能比較直接地產出經濟效益。
任何生態系統的存在都必須依靠系統內的物質循環、能量流動和信息傳遞。語言內生態系統通過三要素交換實現與外生態系統相關要素的相互作用。語言對貧困的作用伴隨著這些要素而進行,語言生態系統的物質、 能量和信息分別承載著語言的表達、交際和審美功能,并對貧困產生影響。
物質循環是生態系統最基礎的功能層級,人類發出語音的過程也是一個物質運動的過程。?語言作為一種物質資源,常以語音和文字為基本表現形式,發揮著語言的一種原初功能,即表達功能。語言的物質流是其能量和信息傳遞的載體。以語言為物質載體的相關經濟有很多,任何經濟交往行為都離不開語言。
首先,語言本身即為一種資源,可以作為物質循環的生產資料。從文字、語音、詞匯到語法、語義、語用等,語言各個要素都參與到了經濟生產過程,甚至可以獨立為物質產品,如書信代寫、語言廣播、語言翻譯、語言培訓、語言康復,各類語言學習音像、考試資料,以及語言要素與科技結合而形成的電子書、電子詞典、復讀機等。語言要素資源是語言經濟的物質基礎,可以產生直接性的經濟效應。
其次,語言作為一種勞動服務載體,同樣具有商品價值,參與經濟發展的物質循環,如餐飲、旅游、醫療、銀行等領域的語言服務。語言雖然可能不是產生經濟效益的直接商品或主要商品,但卻是商品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參與了商品價值的構建。在這里,語言更多的是作為一種物質載體,與其他資源最后結合成為一種經濟生產的物質資源。
此外,語言人才也是經濟生產的物質資源。作為語言服務生態的中介系統,語言人才資源也不容忽視。我國對各行各業的人才都有很大需求,特別是在“一帶一路”建設下,人才儲備機制對國家經濟發展往來具有重要意義,甚至有時決定了經濟交往的結果。
總之,語言可以通過各種方式進入生產的物質循環中,最終作用于經濟并影響貧困。
語言對貧困的作用方式,除了物質流外,還與語言生態的能量流動有關。人所從事的社會生產和物質交換通常是一種交際性經濟。能量流就是語言對社會交際的產生和發展所起到的一種影響力和作用力,通過影響人在經濟交際行為發生前的取向選擇和過程中的體驗判斷,從而影響經濟交際的結果。
從跨國交際來看,語言生態的能量流主要體現為語言對經濟交往的外部國際環境的一種作用力,多表現在交際成本的預判和交際心理距離的體驗對經濟交際的選擇和發展的影響上。交際成本影響經濟成本,語言通過影響雙方溝通交流的效率和質量等,產生一種交易費用的預判,即交易成本評估。語言差異容易使得貿易雙方出現信息獲取與理解的偏差,從而增加“機會主義型交易成本”?。當交際成本預算過高,就會產生消極性經濟交際行為。交際心理距離的體驗也是受能量流影響的重要因素,有時甚至可以決定經濟交往的成功與否。在跨國經濟貿易中,一般語言越相似,雙方的交際心理距離就越近,這種較短的交際心理距離有利于跨國公司管理人員獲得人緣,從而獲得更多的國際直接投資。
從國內交際來看,語言生態的能量流主要表現為語言對內部社會關系的一種作用力,多體現在語言的文明誠信水平和產業的人文內涵對經濟交際的選擇和發展的影響上。語言文明誠信是經濟交易的基本要求,道德滑坡與語言文明誠信較低有很大的關聯。語言的過度扭曲,不僅影響人們正確認知產品,長期存在于這樣的語言環境中還容易麻痹人們的道德認知,對國民語言能力及文化素養產生負面影響。如當下各行各業的發展日益繁盛、競爭愈加激烈,經濟交往中有時會出現廣告的過度溢美,這也使得虛假廣告逐漸坦然地進入經濟市場,甚至還出現了虛假商品,如“有毒奶粉”“漂白稻米”“染色饅頭”等劣質有害的產品。語言文明誠信較低往往帶來欺騙性甚至有害的交易,在感受到產品的虛假性后,其經濟交易的意愿和成功率往往會比較低。與語言誠信相比,人文內涵則是更高層次上的一種經濟價值塑造,也同樣影響著經濟交往的選擇和結果。目前不論是教育行業還是其它更加實體化的商業產品生產,大家都逐漸意識到了要在發展經濟的同時,加強產業內在的人文內涵,用語言傳遞自己的文化理念,樹立自己的品牌特色和產品形象,吸引和接受具有共鳴的消費者,在影響消費心理的基礎上推動經濟效益。
生態系統中除了物質流和能量流以外,還有一個高于物質、能量的層次——信息流。信息是物體自身所攜帶的一種印記。作為一種象征符號,語言凝聚著各種信息元素,通過反映語言背后的認知、思維、審美等特質傳遞著相關的語言信息。這些信息具有一定的層次性,基本性信息主要是字面的客觀消息,高層次信息則是一種附加性信息,隱現了表達主體的理念素養和背后代表的群體文化與文明,進而對經濟交易的方式和結果產生影響。
基本性信息呈現于語言表達的排列組合中,對經濟交易的影響主要表現在語言信息的真實性、客觀性、規范性和得體性上。其中真實性和客觀性直接影響交易者信息獲取的客觀內容。在交易中,雙方會借助語言增加溝通,期間對傳遞信息的了解會在交易者心里形成一種對交易內容的判斷,進而影響經濟交際的選擇。規范性和得體性直接影響交易者獲取信息的主觀體驗。信息的表達是否規范和得體會影響交易者的情感趨向。當然真實性、客觀性與規范性、得體性所獲得的信息觀感并不是截然分開的。真實性和客觀性在影響內容的基礎上,會產生一種心理審視,由此也進一步形成一種信息體驗。這種體驗既可能表現為強化規范性和得體性所帶來的心理體驗,也可能是一種弱化,這取決于信息流的傳遞方向是否一致。
高層次信息體現在對表達主體理念素養的信息傳遞上。語言作為個人思想加工后的產物,帶有一定的個人特質,同一事物或同一內容的表達,不同人可能采用不同的表達方式。語言背后傳遞著個體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等信息,進而會影響個體的經濟決策等行為。如Chen,M.K 認為,不同的語言在語法結構上對時間的強調不同,因此人們對于時間偏好會有所不同,從而影響該國的總體儲蓄率。?如英語、西班牙語更善于強調時間,而漢語則強調動作,所以英語、西班牙語等歐洲語言擁有較強的未來偏好性,因而儲蓄率較低。與此同時,語言交際過程也是一種雙線交際,在表層明意的同時,還蘊含著深層的思想情感傳遞。“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語言交際中傳遞著的深層情感信息,影響經濟交際氛圍,進而影響經濟結果。
作為一種文化載體,語言背后還蘊含著一種高層次的文化信息,折射出使用群體的文明程度,間接地影響著經濟增長的路徑。這種深層信息是多元化、多層次的,不同的語言背后是各自文化中無限意象的聚合體,涉及政治、經濟、歷史、民族、宗教等多方面。首先,語言背后文化信息的傳遞透露出不同的交際習慣和潛在規則,所以語言的學習和使用需要了解語言背后的文化信息。語言是不同文明之間的互動,知曉對方語言,可以更好地認識該國文化和背景,熟悉對方不言而明的貿易規則和潛在的貿易習慣,可以促進經濟行為的共識,增加約定與行為結果的一致性,避免理解誤差帶來的不必要的經濟損失。其次,語言背后文化信息的傳遞具有交際理解的指向性。簡單而粗劣的表層意義傳達對交際效果的影響有時是無用的,甚至還是有害的。對語言文化信息傳遞的不足、偏差甚至錯誤,可能會產生極大的交際逆化,不僅容易出現誤解,甚至在無意中進行了自我黑化,同時也容易為惡意性的曲解創造機會。再次,語言背后文化信息的傳遞塑造了群體形象,并影響了話語權的存在方式。不論是推進“一帶一路”建設,還是提高國家的國際話語權,我們都要重視語言交際中的歷史文化信息的傳遞。尤其是在國與國、地區與地區的交往中,不能僅僅做到表層意義傳達,更要關注言語交往中我們的理念是否準確而恰當地傳遞給了對方。文化信息塑造了國民形象,還影響著話語交際中的框架解讀方式。偏誤的話語解讀容易造成隱形的惡性循環,雖然容易被忽視,但通常危害力是巨大的和難以扭轉的。因此,我們在對外交往中尤其要重視深層文化信息的傳遞,以促進各國在政治上的互信和文明上的互鑒,進而實現經濟上的共贏。
李國正認為在生態系統中,物質流是基礎,能量的流動必須以物質流為運載工具,物質的流動,又需要能量作為動力,而信息流是高于物質、能量的層次,它貫穿于生態系統的各個層級、 各個環節,把它們有機地聯成一個整體。?因此,物質流、能量流和信息流雖然所處的層次不同,卻關系緊密,相輔相成。
物質流是能量流和信息流的基礎。語言作為一種物質資源,是能量、信息傳遞的載體,物質流所建構的語言資源、語言產品、語言人才,為經濟行為提供了基礎的交易商品和勞動力。能量和信息存在于以語音和文字為基本表現形式的語言資源的排列組合中。能量流只有通過物質流才能對交際產生影響力和作用力,物質流不存在,能量流和信息流就失去了依托而無法存在。在機制聯動中不可能有離開物質流的能量流和信息流。
能量流存在于物質流的基礎上,同時為物質流和信息流的存在提供動力。能量流是語言對社會交際的產生和發展所起到的一種影響力和作用力。不同的影響和作用力目標對物質基礎的需求不同,由此影響語言資源、語言產品、語言人才的存在和發展。與此同時,能量流在對外交往中具有的作用力和在對內交往中具有的影響力,可以優化外部發展環境和促進內部社會和諧,進而為物質流和能量流的存在和發展提供動力和方向。
信息流是在物質流和能量流共同作用中存在的一種內涵積淀,可以深化并轉化為內在的力量。不論是語言信息的真實性、客觀性、規范性和得體性,還是語言的文明誠信水平、群體文明程度,都是語言物質流所凝聚而來,并通過能量流的影響和作用力進行傳遞。同樣,信息流的存在也影響著物質流的存在和能量流的發揮。不同文化和文明背景下的語言形式存在差異,文化內涵的表現也影響著語言在經濟交際中的作用力和影響力。
語言通過物質、 能量和信息進入經濟活動的循環中,其各自的作用方式雖有區別,但仍相互聯系,共同影響著經濟的各個方面和要素,并最終作用于貧困。因此,不同語言所帶來的經濟效應不同,源自不同時間和空間中語言生態的物質、能量、 信息交換狀態的不同,語言本身并無高低之分,多樣化的語言都是語言百花世界中的一朵。主流語言的價值性特別凸顯,通常是因為其所承載的信息容量及流通范圍與我們生存活動更加適宜,掌握主導語言更能使我們與時代同行而不被淘汰。從歷時角度看,我們掌握過去的通用語可以使我們獲得典籍史冊上的信息; 掌握當下的國家通用語,可以更好地成為一國之民與國家發展相融相促; 而掌握未來的國際通用語則可以使我們更好地成為地球村村民。從共時角度看,掌握方言可以使我們在地方性區域范圍內生存和發展,當下的社會發展要求我們走出方言地域。提高國家共同語能力不僅是個人適應當下經濟發展以便搭上國家經濟快車的需要,更是國民眾志成城地共同推進國家發展向前邁進的要求。水舟需共行,“小家”的歸屬感也需融匯成“大家”的歸屬感。走出方言的地域范圍之后,便是走出國門,與世界對話,這進一步需要我們掌握外語,推廣漢語。由方言到國語再到國際通用語,語言生態系統的物質、能量、信息交換范圍不斷擴大和豐富。毫無疑問,在當下經濟發展中,通用語是語言中的主流,理應掌握,在此基礎上提高外語、保持原方言、學習流入地方言,則是錦上添花,利于提升物質、能量和信息交換的數量和質量,從而促進生產要素的流通,提高資源的配置效率,形成高效和諧的市場經濟。
當下,我國正從過去“脫貧攻堅”邁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的發展階段,更需要我們去正視和思考兩者的關系。語言生態系統強調重視語言系統和外部環境系統的相關性。作為一種有機整體,語言系統不僅受外部環境的影響,還能反作用于外部環境。本文從語言生態視角探索語言與貧困的作用特點及路徑,希冀對兩者運動關系有更加深入的認識。
語言和貧困各相關因子作用力的聯動和疊加,使語言生態與貧困的運動呈現雙向性、層次性和隱蔽性的特點。雙向性源自在不同的時空環境下,起主要影響作用的因子不相同,各因子間的交互性影響導致正向性和負向性作用力的產生,主要體現在語言多樣性與經濟發展、 語言能力與經濟發展、語言權利與經濟發展、經濟發展與貧困體驗上。層次性是相對于各系統及其內部間因子的相互作用力而言的,從橫向看,體現為影響因子在各系統內的作用路徑;從縱向看,影響語言和貧困的各系統間存在不同的級次,這種縱向層次更多的是體現各系統的功能,其中位于基礎性地位的是自然系統,位于核心地位的是人群系統,而社會結構系統則是語言和貧困生態運動的動力。
在語言生態系統中,語言內生態系統通過物質、 能量和信息的交換實現與外生態系統相關要素的相互作用。語言對貧困的作用伴隨于兩者間的物質、能量和信息運動過程之中,語言生態系統的物質、能量和信息分別承載著語言的表達、交際和審美功能,并對貧困產生影響。物質流、能量流和信息流雖然所處的層次不同,其各自的作用方式也相互區別,但彼此關系緊密,相輔相成,在差異中共同影響經濟的各個方面和要素,并最終作用于貧困。因此,不同語言所帶來的經濟效應不同,源自不同時間和空間中的語言生態的物質、能量、信息交換狀態不同,語言本身并無高低之分。
注釋:
①《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回答中外記者提問(實錄全文)》,新華網,2020-05-28,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lh/2020-05/28/c_1210637126.htm。
②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年鑒2021》,中國統計出版社2021年版,第178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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