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羽(華東政法大學刑事法學院副教授)
我國現代意義上的法律援助制度采取自上而下的方式設立。1995年11月9日,廣州市法律援助中心成立,這是我國最早設立的法律援助機構;①秋實:《廣州市法律援助中心掛牌開業》,《中國律師》,1995年第12期。1996年12月18日,司法部法律援助中心的成立成為我國法律援助制度建立的標志性事件;②宮曉冰、高貞:《中國法律援助制度的實踐、探索與前景(上) 》,《當代司法》,1997年第6期。2008年,司法部法律援助工作司成立,標志著我國法律援助管理體制進一步完善健全。從法律制度層面來看,1997年《刑事訴訟法》首次對法律援助作出原則性規定;2003年9月1日實施的《法律援助條例》是我國第一部專門規定法律援助的行政法規,它確立了法律援助制度的基本框架,強化了司法行政領域中法律援助工作的規范化運行;2022年1月1日施行的《法律援助法》是我國第一部專門規定法律援助的國家法律,也是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形成的重要標志,從此法律援助工作進入“國家法時代”。《法律援助法》是一部“法良意美”的法律,必將進一步推動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的發展,從而更好地維護公民的合法權益。必須指出的是,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人們對高質量的法律服務需求與日俱增,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的發展也面臨新的挑戰。本文將闡釋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的宗旨、基本原則以及基本框架,在此基礎上探討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的實施與完善問題。
法律援助是公共法律服務的組成部分,“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特色法律援助立法與實踐的必然要求,也是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最大特色和優勢所在,顯然,我國法律援助范圍的不斷擴大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邏輯結果。就刑事法律援助范圍而言,1997年《刑事訴訟法》規定的通知辯護僅限于審判階段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死刑的刑事案件,《法律援助法》將其擴展至偵查、審查起訴階段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刑事案件,而且死刑復核案件被納入法律援助的范圍,值班律師的法律幫助服務也覆蓋于所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就民事行政法律援助而言,《法律援助法》首次規定了免于經濟困難條件審查的事項范圍。從實踐層面來看,2003年全國共辦理法律援助案件166433件。③蔣建峰、郭婕:《2003年全國法律援助統計分析》,《中國司法》,2004年第3期。2018年則達到1452534件。④樊崇義、施漢生:《中國法律援助制度發展報告No.1(2019)》,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36頁。《法律援助法》規定的其他諸多制度也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例如,公民獲得法律援助需先行申請,但開具經濟困難證明條件較為煩瑣,從而加大了公民獲得法律援助的難度,《法律援助法》規定了信息共享查詢和個人誠信承諾兩種經濟困難狀況的核查方式,經濟困難審查從“證明審查制”轉變為“說明核查制”,這大大降低了公民獲得法律援助的難度。再如,《法律援助法》還規定了先行提供法律援助、為特定群體提供便利服務、委托辯護優先等制度。
遵循“以人民為中心”的宗旨,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的基本原則包括:其一,尊重和保障人權原則。司法活動關涉公民的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等重要權利,法律援助是保障公民人權的重要制度設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將“完善法律援助制度”作為“完善人權司法保障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以尊重和保障人權為基本原則。其二,維護社會公平正義原則。只有社會公平正義,社會才能和諧穩定,而實現社會公平正義,應以司法公正為前提和基本保障。在刑事司法活動中,被追訴者往往無法自行進行有效辯護,律師對他們而言是“必需品”,我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旨在保障沒有委托辯護律師的被追訴者的權利,從而最大限度地避免冤假錯案的發生,維護司法公正,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其三,遵循公開、公平、公正原則。公開原則主要是指有關法律援助的規范性文件應予以公開,法律援助案件的辦理、考核、監管、經費使用等事項也應予以公開;公平原則意味著任何公民依法平等地享有獲得法律援助的機會,不能因身份、經濟條件、民族等因素受到區別對待;公正原則要求法律援助工作人員秉持客觀公正的立場,保障公民依法獲得法律援助。公開、公平、公正原則緊密相連,要實現公平、公正,離不開公開。
在不到30年的時間里,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已然建成,其在保障公民合法權益、維護社會公平正義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是一個系統性的制度體系,其基本框架主要體現如下。
第一,國家作為法律援助的責任主體。“法律援助責任的歸屬,決定著建立和實施這一制度的一些帶有根本性的重大問題。”⑤宮曉冰:《中國法律援助立法研究》,中國方正出版社2001年版,第20頁。在法律援助制度體系中,國家責任具有統領性的作用。從世界范圍來看,法律援助經歷了由律師慈善舉動到國家責任的轉變過程。《法律援助條例》規定法律援助屬于政府責任,首次將法律援助定位為政府責任仍意義深遠,這使人們認識到法律援助既是政府責任也是公民權利。《法律援助法》明確規定法律援助屬于國家責任,⑥《法律援助法》第2條雖未明確表述“法律援助是國家的責任”,但從該條對法律援助的定義來看,《法律援助法》已將法律援助規定為國家責任。這是法律援助制度本質的體現,也將極大地推動我國法律援助事業的發展。一方面,國家責任意味著權力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都負有保障法律援助實施的義務,這既要求法律援助工作機構與其他相關行政機關(如財政部門、編制部門等)應保障法律援助的實施,也要求公檢法機關應保障刑事法律援助的實施(如告知、通知、轉交等義務,以及不得限制當事人委托律師的權利等)。另一方面,國家責任有助于保障法律援助經費的投入,甚至可以認為提供充分的法律援助經費是國家主體責任最為重要的體現。另外,諸如完善法律援助服務質量體系、加強法律援助信息化建設、提供法律援助工作場所、開展法律援助宣傳等都是國家責任的題中應有之義,“國家責任理念不是空洞的概念,而是有血有肉的制度實體”。⑦樊崇義:《我國法律援助立法與實踐的哲理思維》,《江西社會科學》,2021年第6期。
第二,法律援助工作機構的雙軌制運行模式。法律援助工作機構是開展法律援助的基本保障,我國逐漸形成了“法律援助機構”和“法律援助管理機構”的雙軌制運行模式。受各種因素的影響,法律援助工作機構存在的問題也日益凸顯。其一,法律援助機構性質不一。我國法律援助機構設立之初就面臨性質不統一的問題,當時在政府部門內新增機構較為困難,國家法律援助中心只能采取事業單位的性質。⑧張耕:《中國法律援助制度誕生的前前后后》,中國方正出版社1998年版,第100頁。此后,為控制行政體制過度膨脹,許多地方在原則上不新增行政機構和行政編制的情況下,不得不背離職能決定機構的邏輯起點,成立了大量事業性質的法律援助機構。⑨桑寧:《法律援助管理體制研究》,《中國司法》,2008年第6期。目前,法律援助機構的性質包括行政性質、參照公務員管理的事業單位以及全額撥款事業單位三種情形。法律援助機構受理、審查法律援助申請,屬于行政給付行為,事業單位性質的法律援助機構履行行政性質職能的政府行為似乎并不合理。其二,法律援助機構的弱化傾向。在制定《法律援助條例》時,考慮到法律援助機構設置的現狀,既對現有法律援助機構從法律上進行確認,又要給地方政府自主決定法律援助機構的布局和數量留下空間和余地,⑩國務院法制辦政法司、司法部法律援助中心、司法部法規教育司:《法律援助條例通釋》,中國法制出版社2003年版,第9頁。《法律援助條例》規定司法行政部門“根據需要”確定法律援助機構,但近年來機構改革對法律援助機構沖擊很大,一些地方已經不存在法律援助機構,還有一些地方在琢磨取代它,變換名稱。11顧永忠:《〈援助法〉立法歷程中的六個重要問題》,《中國檢察官》,2021年第1期。據統計,2020年,全國現有法律援助機構2651個,同比減少6%,且減少主要是縣(區)法律援助機構。12張勇、熊選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69頁。其三,法律援助機構與法律援助管理機構之間的職能定位不清。法律援助管理機構是在法律援助機構之后出現的,當初的定位是法律援助機構負責實施、法律援助管理機構負責管理,但在實踐中,有的地方出現了“兩塊牌子,一個班子”的現象,有的甚至影響了法律援助工作效率。針對上述問題,《法律援助法》從兩個方面加以解決:一是明確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門“應當”設立法律援助機構,即司法部、省、市、縣四級司法行政部門都必須設立法律援助機構,這屬于剛性要求。二是調整法律援助管理機構的職責,即將法律援助管理機構的監督和管理職責調整為指導和監督職責,從“管理”到“指導”是非常大的轉變,意在實現“管辦分離”。由此,法律援助管理機構應立足于宏觀職能,如制定規范性文件和政策、發布指導性案件以及開展標準化建設、實施監督等;法律援助機構具體負責組織實施法律援助工作,二者定位和職責有所不同,應各司其職。
第三,法律援助提供模式的多元化發展。法律援助服務人員在何種形式下提供法律援助服務涉及法律援助的提供模式,根據法律援助國家責任的定位,法律援助提供模式分為兩種基本模式:一是國家既是法律援助的“提供者”,又是法律援助的“生產者”,即國家通過自己的雇員直接為受援人提供法律援助。二是國家是法律援助的“提供者”,但不直接“生產”法律援助,即國家采取購買律師法律服務的方式間接為受援人提供法律援助。基于提供更多更好的法律援助和實現控制法律援助成本的雙重考量,直接提供與間接提供相結合的多元化法律援助提供模式成為時代潮流。當前,我國法律援助提供模式包括兩種基本情形:一是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為受援人提供法律援助。《法律援助條例》規定法律援助機構可以安排本機構工作人員辦理法律援助案件,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當時很多地方的律師資源有限。在制定《法律援助法》時,有意見認為法律援助機構既負責監督管理,又直接提供法律援助的做法不妥。13江必新:《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憲法和法律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草案)〉修改情況的匯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公報》,2021年第6期。換言之,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但是,與社會律師相比,專職律師投入法律援助的主動性、使命感更強;專業性更強;追求更好的結果。14高貞:《論法律援助機構的職責及作用》,《中國司法》,2004年第1期。從域外實踐來看,專職法律援助律師提供法律援助是普遍的做法。2006 年日本法律援助中心首次確立了專職律師制度,意在解決律師缺乏地區的法律服務供給。15吳宏耀、趙常成:《法律援助的管理體制》,《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8年第4期。世界范圍受到廣泛采用的公設辯護人制度也是一種典型的專職律師模式。目前,我國仍有不少地區社會律師資源有限,允許符合條件的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提供法律援助實有必要,這也是國家直接提供法律援助的方式。因此,專職律師模式不僅不能弱化,更不能取消,反而需要加強,并逐步朝專業化的方向發展。對此,《法律援助法》再次肯定了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可以為受援人提供法律援助。二是社會律師為受援人提供法律援助。社會律師提供法律援助主要采取行政指派的方式,這也是當前我國最主要的法律援助提供模式。受指派的社會律師獲得的是法律援助補貼,法律援助補貼屬于基本成本費用,不具有市場屬性,低法律援助補貼與法律援助服務質量不佳之間存在很大的關聯性,“法律援助補貼問題已經成為制約法律援助發展的結構性矛盾”16吳宏耀等:《法律援助法注釋書》,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第436頁。。對此,《法律援助法》既規定了法律援助補貼應動態調整、免征增值稅和個人所得稅等舉措;還規定了政府采購法律援助制度,這為法律援助提供模式的創新發展指明了方向。與傳統法律援助提供模式相比較,政府購買法律援助服務契合了建設服務型政府的目標,有助于推進政府治理能力現代化,同時作為承接方的社會律師與購買方居于平等地位,有助于提升社會律師的地位、維護其權益。
第四,法律援助社會參與的補充作用。法律援助既屬于國家責任,也具有社會性,開展法律援助離不開社會力量的參與。20世紀90年代初,我國一些大學就開始成立高校法律援助組織。當前,群團組織、事業單位、社會組織乃至法律援助志愿者已成為法律援助事業中不可忽視的力量,我國也形成了“國家保障與社會參與”相結合的法律援助運作模式。當然,法律援助屬于國家責任,國家居于主導地位,社會參與定位為補充作用,如果將社會參與作為法律援助的主導力量,則無疑是本末倒置。據統計,2018年全國共辦結訴訟案件824541件,辦結非訴訟案件263563件,其中法律援助志愿者辦案量僅為6234件;17樊崇義、施漢生:《中國法律援助制度發展報告No.1(2019)》,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34頁。2019年全國法律援助經費投入總額近30億元,其中財政撥款額29.7億元,占經費總額的99.3%,社會捐助、行業奉獻等占經費總額的0.7%。18張勇、熊選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36頁。上述數據客觀反映了社會力量在法律援助工作中的補充性作用。“社會參與力量畢竟有限,國家保障才是根本。”19潘金貴:《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發展與完善——兼評〈法律援助法〉相關條文》,《法學雜志》,2022年第2期。當然,這表明鼓勵更多的法律援助志愿者以及吸納更多的社會資金參與我國法律援助事業仍有很大的發展空間。20謝澍:《刑事法律援助之社會向度——從“政府主導”轉向“政府扶持”》,《環球法律評論》,2016年第2期。
第五,法律援助的核心目標是保障法律援助服務質量。法律援助服務質量是法律援助的生命線,也是法律援助可持續發展的前提。在法律援助制度建立初期,人們關注的是法律援助的“有”和“無”,即追求法律援助的普遍性;當前,人們關注的是法律援助的“好”與“壞”,即追求法律援助的有效性。對受援人而言,其在訴訟活動中應當獲得有效的法律幫助,而不論為其提供法律幫助的是委托律師還是法律援助律師。受援人只有獲得有效的法律援助服務,其所享有的法律援助權才能從法律上的權利轉變成實際意義上的權利;如果受援人獲得的是不稱職的法律援助服務,其無異于未獲得法律援助或者至多是形式上獲得法律援助。當然,法律援助質量保障體系則是一個系統工程,如法律援助制度的宗旨和原則、工作機構、服務人員、實施程序、經費制度、監督管理、法律責任等都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法律援助質量。例如,法律援助質量與法律援助報酬大體成正比,由于很多國家無法真正做到采用市場價格購買法律援助服務,因而法律援助質量總體上要低于委托律師的法律服務質量,所以健全法律援助經費保障制度就極為重要。再如,法律援助機構及其工作人員、律師事務所及律師等違反法律援助義務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從而在反向上促使相關機構和人員積極履責,確保法律援助質量。又如,法律援助服務質量標準是法律援助質量保障體系建設中的關鍵環節,法律援助律師為受援人與委托律師為委托人提供的法律援助服務質量標準應當是一致的,如果對二者予以區別對待,法律援助制度必然要面臨質疑。我國一直重視法律援助質量保障體系建設,實踐中案卷檢查、庭審旁聽、回訪受援人、征詢辦案人員意見、專家評估等是較為常用的質量監督措施。司法部也積極推動法律援助案件標準化建設,先后發布了《全國刑事法律援助服務規范》《全國民事行政法律援助服務規范》《刑事法律援助案件質量同行評估規則》《民事行政法律援助案件質量同行評估規則》等規范性文件,從而明確了法律援助服務的辦理程序、服務內容、服務標準、服務質量控制以及質量評估等內容。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法律援助法》的大多條文都以保障法律援助服務質量為目標。總之,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已經由“從無到有”向“從有到優”的方向轉變,其核心目標旨在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高質量法律援助服務的需求。
落實《法律援助法》確立的新制度并非易事。例如,律師資源跨區域流動機制意在解決法律服務資源相對短缺地區對法律援助的需求問題,該制度的落地還要在實踐中繼續探索。再如,通知辯護擴展至死刑復核案件,但該通知辯護情形以被告人申請為前提,如何構建權利告知義務機制就極為關鍵。又如,信息共享查詢和個人誠信承諾的經濟困難核查制對很多法律援助機構而言是非常大的挑戰,因而法律援助的信息化、智能化建設需要及時跟進等。本文主要從宏觀或中觀的角度探討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的實施與完善的問題,并擇其要者分析如下。
第一,追求法律援助全覆蓋的發展愿景。法律援助制度是“以人民為中心”法治思想和共享發展理念的重要體現,新時代法律援助制度的發展要讓更多需要法律援助的人享受更有質量的法律援助服務。21吳宏耀:《新時代法律援助制度的發展愿景及實踐要求》,《中國司法》,2021年第10期。基于“以人民為中心”和共享發展的要求,法律援助范圍應逐步擴大甚至全覆蓋,這也是中國特色法律援助制度的重要表征。其一,就刑事法律援助而言,我國應朝刑事法律援助全覆蓋的方向發展。當前推行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其實質是刑事法律援助全覆蓋;認罪認罰程序改革能否深入推進也與刑事法律援助范圍的大小直接相關。近期而言,刑事法律援助覆蓋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處 3 年甚至1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案件;遠期而言,刑事法律援助覆蓋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的案件,甚至是所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22吳羽:《論刑事法律援助全覆蓋》,《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8期。其二,就民事行政法律援助而言,作為公共法律服務的基礎,民事行政法律援助服務與普通民眾能否打得起官司息息相關。民事行政法律援助主要包括事項范圍和經濟困難兩個條件,近來已有主張取消法律援助事項范圍限制的倡議,而放寬經濟困難標準也是基本共識,如主張以“支出型貧困”為經濟困難標準等。23黃東東:《民事法律援助范圍立法之完善》,《法商研究》,2020年第3期。從全國層面來看,短期內取消事項范圍限制或放寬經濟困難標準尚不具有可行性,但在一些經濟發達且律師資源較為豐富的地區,可以考慮規定更為寬松的申請標準,讓民事行政法律援助惠及更多的人。
第二,強化法律援助專門機構和專職服務人員隊伍建設。一方面,法律援助事業成功與否與法律援助專門機構密切相關,依法設立法律援助機構是確保法律援助工作開展的基本保障。法律援助屬于民生工程,法律援助工作主要在縣(區)層面展開,如2020年,全國法律援助機構共辦理法律援助案件140萬件,其中縣(區)法律援助機構辦案占比70%。24張勇、熊選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69頁。因此,只有將法律援助機構設立在縣(區)層面,才可能使更多的人受惠。在一定程度上,法律援助的利用率取決于基層法律援助機構的設立情況,因此之前撤銷或裁并或尚未設立法律援助機構的縣(區)應及時恢復或設立法律援助機構。同時,針對法律援助機構性質的不統一,在法律援助管理機構出現之前,就有設置單一系統模式的行政性法律援助機構的建議。25郭婕:《法律援助制度研究》,紅旗出版社2018年版,第16頁。筆者認為,法律援助機構可以朝以行政性質為主的方向發展,而且法律援助機構與法律援助管理機構應分開運作,不能合署辦公,以維護法律援助機構的合法性與公信力。另一方面,我國法律援助機構的工作人員可以辦理法律援助案件,據此法律援助機構人員可以分為管理職能的人員和服務職能的人員,后者專門辦理法律援助案件,類似于域外的公設辯護人。26周玉華:《〈法律援助法〉立法重點和難點解讀》,《中國司法》,2021年第9期。在條件允許時,可以考慮組建專職律師辦公室或公設辯護人辦公室,公設辯護人辦公室專門從事法律援助服務,尤其是刑事法律援助服務,甚至可以設立專門從事未成年人案件、重罪案件等專門性的公設辯護人辦公室,以提升法律援助服務的專業性。專職律師除來源于法律援助機構符合條件的人員外,可以向社會招錄或者簽約社會律師專職從事法律援助。27顧永忠:《法律援助機構的設立、職能及人員構成之立法討論》,《江西社會科學》,2021年第6期。
第三,落實政府購買法律援助服務制度。政府購買法律援助服務主要圍繞誰來購買、向誰購買、如何購買、如何監督履行、如何評估服務質量等環節展開,其主要采用競爭性投標的締約方式和固定價格模式,并采取合同式管理方式。在采用政府購買法律援助服務時,政府應成為“精明的購買者”和合格的合同管理者。同時,政府購買法律援助服務應遵循市場規律,購買法律援助服務的價格應等于或接近于市場價格,唯有如此才能吸引更多的律師和律師事務所專門從事法律援助工作,促成法律援助的專業化發展。今后,政府購買法律援助服務可以成為社會律師提供法律援助的基本形式,由此促成專職律師模式與社會律師模式良性競爭的格局,共同推進我國法律援助事業的發展。當然,從域外實踐來看,競爭性投標和固定價格模式是法律援助合同制度的優勢所在,也是法律援助質量下降的風險因素。因此,今后有必要細化政府購買法律援助服務的運作制度,強化合同治理,以避免上述問題的發生。
第四,制定科學的法律援助質量標準體系。提高法律援助服務質量,有必要提升法律援助服務質量標準和質量考核標準的科學性、客觀性、公正性及可操作性,以統一指導各地司法實踐,確保法律援助服務質量。這其中有以下幾個問題值得關注:一是評估指標的設定是以過程為導向還是以結果為導向?過程評價具有確定性而受到推崇,但也不能完全排斥結果指標,如在刑事案件中,案件結果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直接相關,否定案件結果的評價容易忽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利益訴求。因此,評估指標應以過程評價為主,同時兼顧結果評價,當然結果評價的內容不僅指案件的實體結果,也包括受援人的滿意度。二是評估主體的選擇。以往第三方評估主體多為法律援助工作機構的人員,基于評估客觀性和公正性的要求,應確保評估主體的中立性,今后可以考慮建立包括社會律師、科研機構相關專家在內的第三方評估主體。三是應對專職律師和簽約律師設定最高案件負荷量,即一位律師在特定時期內有效處理案件的平均數量,這也是保障法律援助服務質量的重要舉措。
第五,解決法律援助經費保障機制短板。多年來,阻礙我國法律援助高質量發展的主要障礙是經費嚴重不足,如 2018 年全國法律援助經費總額為26.51 億元,僅占全國財政一般公共預算支出的0.012%,人均法律援助財政撥款僅為1.98元。28樊崇義、施漢生:《中國法律援助制度發展報告No.1(2019)》,社會科學文獻出版2019年版,第66、68頁。正是由于過低的法律援助經費投入,一方面只能采取法律援助辦案補貼制,另一方面使得法律援助范圍過窄。“我國人均法律援助經費投入過低,既有悖于我國‘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主義制度,也與我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的國際地位不相匹配。”29李雪蓮、夏慧、吳宏耀:《法律援助經費保障制度研究報告》,《中國司法》,2019年第10期。筆者認為,我們不能僅考慮以提高辦案補貼方式來提升法律援助質量,而要考慮逐步取消辦案補貼制,轉而采取購買制。在《法律援助條例》制定時,我國各地政府對法律援助的財政投入不能達到西方國家那樣按市場價格購買法律援助服務的程度,所以要求律師接受法律援助機構的指派,適當承擔一定數量的法律援助案件。30國務院法制辦政法司、司法部法律援助中心、司法部法規教育司:《法律援助條例通釋》,中國法制出版社2003年版,第13頁。因此,如果法律援助報酬予以市場化,加大法律援助的經費投入就勢在必行。當前,我國法律援助經費主要來自縣市區一級的財政撥款,今后有必要完善中央、省兩級經費保障體制31吳宏耀等:《法律援助法注釋書》,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第63頁。,同時明確專門性機構綜合統籌法律援助的經費管理工作32趙天紅:《法律援助經費保障制度研究——以我國〈法律援助法〉為導向》,《法學雜志》,2022年第2期。。需要指出的是,刑事法律援助是重要的人權保障制度,法律援助經費投入應優先考慮刑事法律援助,將刑事法律援助經費納入中央財政予以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