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事清涼

宮鳳華

“夏時，晨起芰荷為衣，傍花樹吸露潤肺……午后，刳椰子盞，浮瓜沉李，搗蓮花飲碧芳酒，日哺，浴罷溫泉，擢小舟，垂釣于古藤曲水邊，薄暮，擇冠蒲扇立層崗，看火云變觀?！弊x之，一種恬靜安謐流淌心頭，每每進入“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的詩化境界。。

溽暑夏日，市聲聒躁，心中時時浮現(xiàn)故園波光帆影、煙柳農(nóng)舍。暮色里，聆聽農(nóng)人荷鋤而歸的談笑聲，村童喚羊吆牛聲，親情縈繞胸際。

農(nóng)家小院，?；睒嬘埽┩付鍥?，一片幽微情趣。院里填滿鳥雀的喧鬧和夕光的絢爛。院里井壁蒼苔。木桶撞擊井壁，空洞久遠，有絲竹管弦之韻。碎磚堆砌的花圃里，梔子清芬，鳳仙妖嬈，蘼蕪散香，撲人衣袂。農(nóng)具懸掛檐口，昭示稼穡艱難。

夕光下，有耄耋老者和垂髫少年，就著桑木桌看閑書、下象棋、糊紙鳶。村姑結網(wǎng)，村婦裱袼褙，老翁搓草繩，漁姑揀魚蝦，壯漢罱河泥，鄉(xiāng)土風情，如入北宋范寬的畫境。

瓜棚豆架，夕光濡染，讀明清小品，內(nèi)心一片波光瀲滟。紙圍屏風，竹床石枕，一卷詩書，倚枕而讀?！疤賾易x書帳”，藤蔓攀樹，讀書消夏。輕啜清茶，心如幽潭，脾膽魂魄皆冰雪，清涼之氣漾出心底，品出悠悠夏韻和禪意人生，時時走進王維“漱流復濯足，前對釣魚翁”的閑逸里。

晚風清涼，家人圍坐，嘬青螺，剝嫩菱，啃西瓜，嚼漿餅，其樂融融。西瓜或水瓜在井水里浸泡過，沁涼爽口。此種情趣，正如汪曾祺筆下所敘：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月下風物，素白而朦朧，宛若一闕宋詞小令。汪曾祺說：夏日的黃昏，就著豬頭肉喝二兩酒，拎個馬扎踅摸到一個蔭涼樹下納涼，該是人生莫大的享受。在老家，喜歡黃昏里邀二三布衣，院中小酌，把酒話桑麻。我稱上豬頭肉，鹽水鵝，豬耳朵，燒上絲瓜湯，腌上西紅柿，炒個清水螺螄。我們喝著冰碑，抽著煙，說著積郁已久的心里話。清風明月相伴，蛙鼓蟲鳴縈耳，杯盤狼藉，“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

夏夜螢飛，月色清澄，薄如蟬翼。我喜歡面朝東窗，凝望竹影搖曳，清簡舒朗，虛懷若谷，宛若米家山水，漸漸走進“風來笑有聲，雨過凈如洗。有時明月來，弄影高窗里”的美妙境界。吟哦“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的詩句，心中浩茫，鄉(xiāng)愁空曠無邊。更覺夏月透出溫情之光，夏夜變得纏綿悱惻。

我喜歡到門前小橋上納涼。吹荷風，聽蛙鳴，沐月光，懷古今，愉悅而清涼。流水和橋影依舊，湮沒了許多人和事，令人心有戚戚焉。橋上納涼人少，也有幾位老農(nóng)捧著飯碗，邊吃邊聊。我和他們拉家常，談農(nóng)事。月光映水，迷離閃爍，恍入夢境。

心遠地自偏，心靜自然涼。人們享受著空調(diào)電風怡人的涼爽，卻少卻了鄉(xiāng)風民情的濡染、芰荷菰蒲的滋潤。雅事生清涼，守一份淡然，伴一縷鄉(xiāng)愁，夏日詩意而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