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裕
走在異鄉的城市,跌跌撞撞的,好像沒有了根。從鄉村來時的路,曲曲彎彎,七拐八拐,被時間遺忘。數著日頭,牽著月光,我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從一頭奔向另一頭,滿身疲憊。這時,我常常回念老家的村子和路。
回念家鄉并非只有一個夢,老屋、池塘、門前楊柳,都曾是我畫板上色彩最為濃重的實物。可畫板早已在角落里生了銹,滿面灰塵。沒有風吹日曬的歷經,那個記憶中的家鄉,卻在畫板一再褪色,直到無色可褪。失了色的圖畫猶如干涸掉水分的枯樹野草,斑駁得不成樣子,只有筋骨還殘留著模糊的脈絡,還能給記憶留有些許喘息。
看著圖畫中殘存的一點線條,而我腦海中家鄉的時光卻慢慢豐滿起來,特別是那些波光粼粼帶著泥土氣息的池塘河流,宛然一滴水折射著陽光的斑斕一樣,還保持太陽的溫度。我好似在逆光中奔跑,一下子,就回到兒時的場景,草木蔥蘢、小溪潺潺,都在我的視線里圍攏。
坐北朝南的屋舍掩映在綠樹之間,霞光穿透云層的阻隔,撒下清亮的光影,點綴在田園這幅天成的油畫上。大地亮起來,草木葳蕤起來,稻田新綠起來,一叢叢的野花獨自享受著春天的溫暖。阡陌條條,溪流橫陳,水繞田環的小村落就在一條寬闊的馬路邊上,靜守歲月。
村前,一方池塘水光瀲滟,點點風影和鳥跡,在水波間,舞動一雙翅膀,帶著夢想飛翔。
村莊里,最多的是樹。樹是村子的靈魂。樹活著,村子就活著。在老宅的屋后,臨著稻田,有兩棵高大的白楊。我不知道它們是否是茅盾筆下的“北方的白楊”,而我只知道,春天暖時,那兩棵白楊抽出嫩芽,一大堆骨朵兒在枝干上匍匐。我想白楊的春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來了,來得不虛不假。一場春雨也隨著骨朵兒的逐漸膨脹而傾瀉。這兩棵白楊更歡快了。我看見它們的手臂由彎變直,好像也伸長了一些。在略微干枯的表皮下,透著綠油油的隱色。我知道,這時節過不多久,大地的蔥蘢就要沸騰起來,該有季節里熱熱鬧鬧的樣子。
楊柏槐柳都在村子里扎下了根。家家戶戶的庭院中,都有一棵樹。每家的樹品種不盡相同,樹也是各家的別名。老劉家是槐樹,村里人就叫他家為老槐,老張家是柏樹,都叫他家為老柏。時間長了,差不多忘了本姓大名。外地人進村走親戚,詢問姓字名誰時,一陣語塞,回過神來,才知曉尋訪的是何人。
村里還有小河。河小溪流卻不斷,涓涓而去,清澈。小河就是村子的骨架,流水不腐,村子的活力生生。村前村后皆有寬至幾丈的大河,母河又孕育諸多小河,小河滋養村子,村子才有著郁郁蔥蔥的繁茂,人丁興旺。溪流穿過村子,小橋流水人家的畫面便自成。小河隨村子蜿蜒,有了河水滋養的村子便一脈又一脈相傳。老去的人走了,新生的人來了,一茬接一茬。
故鄉的村子還很小,小得連地圖上的標記也沒有。書讀得多了,總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得讓人很惶恐,大得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有時還得借助導航來指路。
年紀越大,村子和路總在夢里頭。村子的綠樹、河流還有金黃的稻田常常像一片彩云,看得見顏色的艷麗,伸手卻總也無法企及。村子其實不只是在夢里,它還在那落日余暉中向我招手,世上的路有千萬條,總有一條是我歸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