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秀婷
(山西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31)
當今時代不僅是信息化的時代,更是倫理與價值的時代。信息與價值的碰撞、感性與理性的拉扯、真相與謊言的沖突導致價值觀混亂的現象時有發生,“后真相”成為網絡空間的重要特征。處在這樣一個風口浪尖上,人們不免會不知所措。青年一代作為時代發展的主力軍,更是需要直面沖突、澄清思想、厘清價值。價值澄清理論流派作為20世紀美國最有影響力的道德教育流派,其提出的先進教學理念和多樣化澄清策略,對于當代大學生的價值觀教育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
“后真相”一詞最早是由美國學者史蒂夫·特西奇提出,用來描述媒體操控公眾輿論走向,以掩飾當局犧牲大眾利益這一扭曲的現象。2004年,美國學者拉爾夫·凱斯用“后真相”的概念以表述介于真實和謊言之間的“第三類陳詞”。[1]2016年的英國脫歐和美國總統大選中,媒體借由情感刺激而選擇性揭露事實,由此“后真相”一詞便成為政治評論的熱門術語,被牛津詞典中表述為“訴諸情感和個人的信念要比客觀事實對形塑公眾輿論的作用更大”。[2]由此揭開了“后真相”時代的帷幕。在“后真相”網絡空間中,大眾依托于網絡時代背景,借助信息技術這一載體,以事物的本來面目為依據,在對事實真相進行理解、選擇、傳播的過程中,以情感優先為邏輯主體,利用群眾的盲目跟風心理,煽動情感、強化偏見、迎合情緒,消解或無視本真事實,擬構出一個介于真相和謊言之間的另類現實。紛繁復雜的碎片化信息被無限放大渲染,真相和謊言失去了明顯的界限,情緒誤解完全凌駕于理性思維之上,這就導致讀者在解讀真相時,只能借由或真或假的事實,卷入到拼湊信息和重建事實的風波之中,形成了“情感先于事實、立場決定真相”的病態社會現象。[3]
20世紀30年代,鑒于美國當時戰亂頻繁、信息沖擊、生活多元導致的價值混亂背景,路易斯·拉思斯借鑒吸取了人本主義心理學、存在主義倫理學、杜威的經驗主義,在融合創新中形成了價值澄清理論學派,著成《價值與教學》一書。他在書中構建了一套完全不同于灌輸式教育的“四要素、三階段、七步驟”的理論模型,四要素指的是:以生活為中心,對現實的認可,鼓勵進一步思考,培養個人能力。三階段七步驟:一是選擇,包括:(1)自由地選擇;(2)從各種可能選擇中進行選擇;(3)對每一種可能選擇的后果進行審慎思考后做出選擇。二是珍視,包括:(4)珍愛,對選擇感到滿意;(5)愿意向別人確認自己的選擇。三是行動,包括:(6)根據選擇行動;(7)以某種生活方式不斷重復。[4]25-27這七個階段環環相扣,缺一不可。薩特曾說:“在某種意義上,選擇是可能的,但是不選擇卻是不可能的,我是總能夠選擇的,但是我必須懂得如果我不選擇,那也仍舊是一種選擇。所以,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因為你選擇了不選擇。”[5]由此可見,價值澄清的核心是選擇,價值的選擇是基本的、必然的、絕對的選擇,而選擇的過程是參與、適切、創造的過程。
新媒體的出現打破了以往習慣于通過經驗和知識來獲取信息的局面。在互聯網技術的助力之下,大學生們可以一鍵檢索海量信息,知識的自主獲取成為常態,新興事物轉而成為把控大學生們的權威。由于這些新興事物的價值流行是通過受眾的評價實現的,而大學生們作為其主要受眾群體,他們的主觀感受就成了信息評價的主要來源。這樣一來,情感至上很容易導致大學生們誤入道德虛無的歧途。希金斯認為:一個極端的相對主義者可能會認為,真相因人而異。[2]也就是說,在“后真相”網絡時代中并不存在所謂“真理”,每一個學生都可以在自己劃分的價值半徑中找到認同的觀點。相較于收集客觀信息探尋事實真相,他們更傾向于聽從情緒的安排。在情緒的羈絆之下,當紛繁復雜的信息從四面八方涌來時,理性至上、就事論事的常態邏輯就轉變為了“雄辯勝于事實”的畸形邏輯,形成了情理倒序的局面。勒龐在《烏合之眾》中就指出:“在與理性永恒的沖突中,感情從未失過手。”[6]這種以情緒宣泄為主的輿論鏡像就是理性乏力的集中表現,它既是對主流核心價值觀的消解,也是對大學生已有價值觀的腐蝕。
大學生們處于網絡輿論場域之中,看似走在信息技術的前端,但其實內心極度沒有安全感,所以他們急需找尋歸屬感,找到相互認同的共同體來宣示個人信念、表達自我。在這個共同體中,成員之間在某種程度上對同一事件可以達成一致的認識,并且基于被認可的滿足感會進一步尋求新的信息來堅定自己的立場。[7]這樣一來,人多勢眾就給大學生提供了一種心理保障,使得本身游離于主流社會價值體系之外、處于無意識狀態、沒有得到社會規范的一小部分群體的負面認識得到了宣泄的渠道。[1]而這部分價值訴求會在共同體當中被無條件信任,形成一種對立認同,加之共情情緒的烘托催化進而會形成道德憤怒。其結果必然會導致當真正在國家、社會和人民需要動員學生群體去解決社會問題時,部分大學生就會產生無視、懷疑甚至抵觸的想法,最終導致出現信任異化的局面,墜入塔西佗陷阱。[8]
在“后真相”時代背景下,大學生群體中出現一種畸形扭曲的道德意識,它表現為基于日常社會的道德規范卻固執地以團體為單位劃分自己的一小片天地,以普遍的社會理性為底色卻又掩耳盜鈴地筑起屬于自己的圍城。[1]大學生們認為,這個圍城當中處于道德真空的狀態,信息可以廣泛搜尋,情感可以肆意宣泄,言論可以任意發表,不受他人的監督與管制。這表明,他們的信念早已坍塌。在這樣的認識支撐下,大學生們道德行為的約束力大大降低,道德行為失范也就變成一種常態,網絡暴力、網絡黑客、人肉搜索這些不良行為屢屢出現,無數的鍵盤俠喊著正義的口號,實則是在利用互聯網進行情緒的宣泄。如果不進行正確、良性、規范的引導將會對大學生的道德教育產生災難性的后果。
在“后真相”輿論沖擊之下,大學生們處于這樣的矛盾之中,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追尋真相,但偏偏又無法觸及真相;他們在充滿悖論的世界生存,卻時時渴求真理的存在;他們想要相互之間建立信任,卻發現周圍環境充滿猜忌試探。在這樣充滿悖謬的輿論反轉場域之下,輿論沖擊和自我認知的對沖很容易導致大學生們形成偏執型人格,以致犬儒主義最為盛行。[7]就比如當下流行的“喪文化”,“喪文化”順應當下青年的心理,符合其佛系、迷茫、順應自然的生活態度,同時又帶著些許的調侃和自嘲,用來表達自己的人生態度和內在主張[9],如他們主張“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大學生們沉迷于道德冷漠之中,目空一切卻又懷疑一切,殊不知完全地沉迷于自我享受的同時又陷入了精致的利己主義的陷阱,形成了自私偏執的網絡道德人格。
“后真相”網絡空間中道德虛無下的情緒宣泄所呈現出的理性乏力,是價值澄清所要解決的認知偏差問題。價值澄清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主體性原則,而主體性原則最明顯的特征是保持理性。[10]理性作為人類認識思維和社會實踐中發展出來的主體事物,理所當然地也就成為了“澄清”的精髓所在。這里的“澄清”實際是指主體的自主選擇、自主評價、自我反省,形成良好的道德意識以指導自己的行動。由此可見,這一方法強調價值觀的形成不是依靠灌輸,而是要通過澄清的方法教導學生“如何獲得一種觀念”比“獲得怎樣的觀念”更加重要。[4]7教育者可以利用多種價值澄清方法,打破大學生們價值虛無的認知觀念,幫助他們理性看待社會問題,客觀對待網絡信息,培養對現實問題的多向思維、辯證思考和理性透視,從而確立正確的網絡道德認知。
“后真相”網絡空間中道德憤怒下的對立認同所呈現出的信任異化,是價值澄清所要解決的情感錯位問題。青年的生活環境被擬態的現象籠罩,誤以為虛假是真實的存在,而真實卻是虛妄的構象,導致道德判斷標準和情感輸出變得扭曲破爛和混亂不堪。[7]價值澄清的關鍵所在就是以平等、真誠、尊重的態度就大學生們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展開引導,教師作為教育者起到一個引領的作用,學生在循循誘導下,找到自己的主體所在,認識到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的不統一,認識到主流價值和多種價值的本質區別,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價值共同體,找尋自己丟失的靈魂,繼而重拾迷失的網絡道德情感。
“后真相”網絡空間中道德真空下的信念坍塌所呈現出的行為失范,是價值澄清所要解決的掌聲陷阱問題[7]。認知偏差和情感錯位最終都會落到實踐中,這就導致在網絡空間中出現了一種灰色地帶[3],它不同于以積極向上、正面引導為主流的紅色地帶,也不同于以消極頹廢、負面敵對為重心的黑色地帶,而是介于兩者之間,四處游離,為各種價值觀打開了方便之門。所以,價值澄清法要求教育者必須轉變價值教育觀念,由傳統的說教、灌輸和指揮轉變為影響、選擇和引導,著力培養大學生們的自我教育能力、自主選擇能力以及行為判斷能力,使他們置身于輕松愉快的氛圍之中,感受到真誠選擇的魅力,從而喚醒學生自我規范的意識,提高他們甄別各種信息的能力,遠離鍵盤俠,不做鍵盤俠,進而規范失格的網絡道德行為。
“后真相”網絡空間中道德冷漠下的輿論沖擊所呈現出的人格偏執,是價值澄清所要解決的主體沖突問題。當今社會對青年一代的高標準嚴要求會導致年輕一代無法承受自己所理想的狀態與現實之間的差距,這樣強烈的對沖和反差無疑會促成不健康的心理。大學生們選擇將自己包裹起來,實則是對自己的一種另類保護方式。這種方式體現了極大的主體沖突問題。價值澄清法以此為突破口,使大學生們在教育者道德引導下認識到另類沉默的錯誤所在,打破頑固的心墻,促使自己走出圍城,明白即時快樂和長效滿足的根本區別,正確疏導心理包袱才有助于培養良好的心態。如此,疏堵結合,以疏為主,以導為輔,做到標本兼治,促使青年擺脫矛盾的網絡道德人格。
價值澄清理論所構建的“選擇—贊賞—行動”三階段理論模型與學生網絡道德培育的三個步驟“比較—反思—實踐”相對應,可以采用適當的價值教育方法幫助學生構建澄清路徑,讓大學生在比較廓清中把握價值尺度,在反思驗證中確立價值共識,最后在知行合一中實現價值澄清,從而完成大學生自我反思、自我選擇、自我完善、自我發展的網絡道德價值鏈構建過程。
路易斯·拉思斯認為:“如果它們不是被自由地接受的,它們就不可能是針對個人的;如果它們不能融于人們的生活之中,它們就不可能富于重大的意義。”[4]27“后真相”時代下龐大的信息網看似擴寬了信息渠道,實則卻在無形中剝奪了大學生的自主選擇權。因此,價值澄清的第一步就需要大學生以一種批判性的思維去篩選復雜的信息網。
首先,廓清來源。互聯網拓寬了大學生的信息渠道,但在這些渠道之中不免存在不正當來源。大學生們應該主動去肅清信息源,積極對比包括微博超話、微信朋友圈、抖音等這些非主流媒體與國家官網、校園官網等主流媒體的信息,多方核查信息的可信度,[11]從源頭上消除不良引導的可能性。其次,分辨表里。在確保信息來源的可靠性后,就需要學生們抓住根本,不僅要看到信息的表象內容,還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將拜金主義、貪污腐敗、享樂主義這些精致的利己主義采擇出來,堅決抵制弱化主流價值觀主導地位的不良思想,大力提倡愛國主義、奉獻主義、團結協作等核心精神。最后,比較虛實。將網絡信息與現實生活結合起來,在真實世界中考察信息的現實意義,避免因現實生活和虛假世界言行不一而出現認知偏差問題,從而在比較廓清中把握價值尺度。
價值澄清法最明顯的優勢就是操作性強、實用性好,它的可操作性在于利用多種澄清策略,包括對話策略、書寫策略以及討論策略等解決學生現實生活中的問題,以事實的本來面目為依據、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尺度、以符合人民利益為標準進行真假、是非、損益的驗證,[11]培養學生自我選擇和自我判斷能力,在反思與驗證中確立價值共識。
4.2.1 以澄清反應法為主的對話策略
澄清反應法是一種一對一的有針對性的對話策略,具有明顯的指向性。“它是指教師針對學生所說的話或所做的事而作出的反應,旨在鼓勵學生進行特別的思考。”有效的“澄清反應通常是每次指向一個學生,經常是以短暫的、非正式的會話的形式出現在課堂上、走廊里、操場上或教師能接觸到其言行會引起這種反應的學生的任何其他地方。”[4]因此,教育者可以以學生的實際生活為引導點,構建一個輕松愉悅的氛圍,遵循教師避免說教、接受學生態度、時刻保持中立、多次多地交流等澄清對話原則,[12]就“后真相”時代背景下的審美觀、消費觀、戀愛觀展開對話,幫助學生遵循內心、不斷反思,以達到澄清思想的目的。
4.2.2 以價值單填寫為主的書寫策略
價值單填寫法適用于那些不便口頭交流需要落實于紙面的問題。[12]通常由教師就地取材,然后創設與學生生活相關、可以引起學生共鳴的情境,根據實際情況設計相關問題,依次分發給學生,給學生充足的時間獨立思考,以匿名的方式填寫價值單,保持結果的真實性,最后由教師進行評價或相互交流補充,教師同樣保持中立。筆者,以大學生“網絡追星”為例設計了大學生網絡追星價值單填寫流程表:
價值澄清理論的一項重要原則就是向社會生活學習。“人們必須親自珍視、選擇并使選擇與他們的生活方式融為一體。價值發端于富于變化的生活。”[4]5價值澄清來源于生活,最終回歸于生活。在實際生活中解決價值混亂問題,需要各方共同努力,攜手助力青年成長。

表1 大學生網絡追星價值單填寫操作流程
首先,凈化網絡空間,改進話語方式。凈化網絡環境需要健全法律管理體系,用制度來重塑政府公信力[3]。相關部門建立公眾輿情反饋機制,對網絡媒體進行輿情預測和信息篩選,劃分不同受眾群體,利用“回音壁效應”的正向功能,靶標定位,精準推送。另外,還需要改進話語方式,設置合理話題,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精髓轉化為大學生群體的議題,[1]搶占話語先機,加強主流價值觀的引導作用。
其次,家校形成合力,進行榜樣教育。“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家庭和學校作為學生成長的兩個重要場域,自身需要形成正確的價值觀,為學生樹立良好的榜樣。在此基礎上構建家校共同體,共同解決學生因價值混亂而出現的問題,幫助他們擺脫道德相對主義的錯誤認知,消除負面共情情緒烘托下而產生的信任異化,認識到“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的意義所在,人人不做鍵盤俠,遠離犬儒主義,以真誠去打破圍城的束縛。
最后,學生身體力行,敢于揭露錯誤。增強大學生的道德判斷力和道德決策力,其根本落腳點還是大學生群體本身。大學生作為國家的未來需要去凝聚價值共識,提高國家凝聚力,增強民族自信心。這就要求學生們要敢于亮劍,在面對威脅國家安全、網絡意識形態安全以及損害人民根本利益這些大是大非的問題時,不能因膽怯怕事而選擇性失聲,應該搶占先機,積極發言,“用正確揭露錯誤,用真話揭穿謊言,用事實擊退謠言”,[11]正本清源,旗幟鮮明地講好中國故事、中國精神和中國力量,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助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
價值澄清理論幫助處于“后真相”網絡空間之下的大學生們提高認識、分析和處理問題的能力,從而擺脫混亂的價值觀,獲得清晰的價值理念。但在價值澄清的過程中,需要注意到其理論自身的不足之處:該理論要求教育者時刻保持中立,過度推崇受教育者的個人選擇,加之它本身并沒有主導的教育方向,否認公共價值的存在。[13]因此,如果沒有學校的規范作為教育支撐、教師的正向引導作為行進指南,大學生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這需要我們在今后的實踐中加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