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義的“七路半”

張子申

在抗日戰爭時期，蔣介石曾說：“傅作義的部隊是七路半。”意思為快成八路軍了。這是怎么回事兒呢？

中共派人助傅部開展政治工作

傅作義的部隊在國民黨軍隊里算是比較有戰斗力的。他治軍嚴謹，不同于蔣介石“中央軍”的腐敗無能，也不同于閻錫山治軍的專制獨裁。在國共合作共同抗日期間，傅作義從八路軍中吸取了一些新的治軍和作戰方針原則，因此，傅作義部也比蔣系、閻系等軍隊更有戰斗力。

傅作義在參加長城抗戰后，曾前往河南洛陽參加國民黨軍戰區指揮官、參謀長會議。會議期間，傅作義對所轄兩個旅的旅長董其武、孫蘭峰說：“抗日是國家大局、民族大局，只要蔣介石同意我們抗日，我們不應為任何私利而顧慮。”

從洛陽返回歸綏（今呼和浩特）后，傅作義接見了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派來的代表彭雪楓，閱讀了毛澤東給他的親筆信。傅作義看到信中毛澤東稱他為民族英雄，并再次呼吁大敵當前應停止內戰，共御外辱，深為感動。傅作義請彭雪楓轉告毛澤東，大規模的綏遠抗戰即將開始，他決心抗戰到底，取得全勝。

隨后，傅作義與騎兵司令官趙承綬分赴各地，視察部隊。在集寧董其武領導的第218旅駐地，傅作義進行了戰前動員。講話中，他提出的戰斗口號是：“一、誓保國土，以盡責任！二、不怕犧牲，以雪恥辱！”并要求官兵每日起床后、集合時、訓練前、開飯前、熄燈前各高呼一遍，以激勵士氣。

抗戰時期的傅作義

旅長董其武也說：“為懷柔戰役（長城抗戰之一役）陣亡將士報仇的機會到了！為民族、為國家、為綏遠雪恥的時刻到了！讓我們牢記傅軍長提出的戰斗口號，隨時準備在戰場上與日軍浴血沖殺！”

為了支持傅作義的第35軍抗日，由續范亭領導的第二戰區民族革命戰爭戰地總動員委員會與賀龍領導的八路軍第120師，在臨縣、興縣、五寨、保德等縣動員了3500余名愛國青年參軍，經簡單培訓后，補充到傅作義的第35軍。這時，該軍已轄第101師和第73師，各師補充了1500名新兵，軍、師直屬隊也得到充實，剩余300多人編成了補充團。毛澤東還致電朱、彭、賀等《一二〇師應與傅作義協力擊破西進之敵》。

1936年10月25日，毛澤東致傅作義的信（局部）

中共中央和八路軍駐山西辦事處，對第35軍的政治工作也提出了許多建議，并給予具體幫助。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人在延安接見了傅作義的代表周北峰等人。周北峰代表傅作義提出，請求中共和八路軍派政工干部、共產黨員赴綏，準備在第35軍團各級建立政治部，連隊增設政治指導員，并逐步建立政治工作制度。中共中央選擇了數十名政工干部，其中許多都是經過長征的骨干。在歡送這批共產黨員赴綏時，毛澤東接見了他們和周北峰等人，鼓勵他們堅決執行“國共合作，共同抗日”的方針，服從傅將軍的領導，聽從指揮，積極抗日，并提出“三不準”：“不準在傅部發展共產黨組織，不準進行黨的組織活動；不準進行有關共產黨內容的宣傳活動；不準進行策反、投誠或起義的動員活動。”

與此同時，傅作義還派遣于純齋等人到晉南、西安等地，招收中學和大學文化程度的愛國進步青年300余人，請延安和八路軍第120師派人幫助培訓后，充任傅部政工人員。該軍各連分得一人，各級政治機關分得兩三人。注入八路軍政工干部、共產黨員和愛國進步青年后，傅部的精神面貌發生了許多新變化，進一步增強了部隊的抗戰熱情和戰斗力。

其間，升任師長的董其武指揮第101師進行了婁煩、三交鎮、水泉、老營等戰役戰斗，消滅許多日偽軍，取得了可喜的戰果，進一步鼓舞了傅部的抗戰士氣。

晚年，董其武說：我感受最深的是，軍政治部組織科科長潘紀文講授的毛澤東《論持久戰》一課。傅總說：“《論持久戰》是毛澤東先生送給我軍，由周北峰帶回來的，共200多本。這是毛澤東先生在延安抗日戰爭研究會上發表的演講稿。他運用全面抗戰10個月來的經驗和教訓，駁斥了投降分子所鼓吹的‘亡國論’，以及‘速勝論’，指出：抗日戰爭決定日本必敗，中國必勝，但必須進行持久戰，經過戰略防御、戰略相持和戰略反攻三個階段。他還規定了抗日戰爭中政治工作和戰略戰術等一系列原則，說：只要我們堅持不懈地進行抗日戰爭，最后的勝利一定是屬于中華民族的。”

“傅作義部已成七路半了”

在整頓部隊的過程中，董其武、孫蘭峰等主要將領認為，整頓是為提高部隊的政治素質，要參照八路軍的政治工作機構和政治工作制度。他們首先建立了第八戰區政治工作委員會，從軍到團均建立起了政治部，連隊增設了政治指導員。傅作義兼任主任委員，董其武、孫蘭峰為副主任委員，軍政治部主任為周鈞，后為于純齋。

董其武師的政治部主任是康保安，各級政工人員中多數都是延安來的共產黨員，或者是由延安代為培訓的進步青年。第101師有于純齋從西安招來的43名愛國青年，還有經毛澤東批準，由羅瑞卿派來的八路軍政工人員14名，共計57名。此外，還有從晉南招募來的愛國知識青年多名。

楊格非是招募來的愛國青年，后來一直在傅部擔任《平明日報》總編輯。他晚年任全國政協委員、文史專員。在所著的《浮生草》詩集中，他記載了從西安到延安，經培訓后開赴綏遠抗日前線的簡要經過。他寫道：

1938年11月底，我們被傅作義部招收，從西安先赴延安參觀學習十多天。12月25日晚，毛主席在抗大救亡室接見了我們，并作了抗日必勝的講話。在近兩小時的講話中，毛主席亦莊亦諧，談笑風生，深入淺出地講述了抗日必勝的道理。他用生動幽默的語言，把日寇入侵比作野牛闖進了我們的花園，兄弟們必須團結起來，再不要像過去那樣相互“挖墻腳” “鬧家務”，這樣才能把日寇趕出中國去。毛主席的講話使我們受到深刻的教益和鼓舞。

12月31日，我們到達榆林。在這里我們第一次見到傅作義將軍和董其武將軍。他們在講話中鼓勵我們到部隊后，要虛心向老同志學習，不怕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英勇作戰，為了國家的主權和民族的尊嚴，一定要戰斗到打敗日本侵略者的那一天！

為了紀念這段歷史，楊格非還寫了《赴西北抗日前線過延安》詩一首：

恥令倭甲鳴神州，報國何惜少年頭。

八方景從仰英名，北疆駐節展新猷。

圣者圣地揭真理，難兄難弟驅野牛。

抗日大旗高舉起，應是江海納萬流。

早在1938年初，中共中央派曾三、程子華等人到第35軍幫助建立政工組織，培養政工干部，鼓勵他們效仿八路軍政治工作的做法。賀龍、關向應在向從第120師派往傅部的特派員交代任務時，根據毛澤東的指示精神，特別強調：“派到傅部的共產黨員：一不搞兵暴，二不搞瓦解，三不搞情報。惟一的任務是廣泛交朋友，同各種各樣的人交朋友，善于從交朋友中，宣傳黨的抗日主張，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提高部隊的政治素質。”

經過一年多的交往和部隊政治素質的提高，傅部對八路軍的政治工作制度和工作方針更加贊賞。特別是廢除打罵士兵制度，實行經濟公開，建立連隊俱樂部，活躍士兵文化生活，幫助勞苦民眾，改善軍民關系，實行軍政統一等，受到傅部廣大官兵的熱烈歡迎。部隊很快克服了過去的舊作風，實行全新的政治工作，官兵的精神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按照軍政治部的要求，部隊廣泛掀起大唱抗日革命歌曲的活動。歌曲主要有《政工隊歌》《義勇軍進行曲》《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青年進行曲》《流亡三部曲》《黃河大合唱》等。

董其武不僅鼓勵部隊認真學唱抗日歌曲，自己也都學會了這些歌。在開會、操練、集合時，他還指揮大家一起唱。直到晚年，有些歌曲他還能完整地哼唱下來。

董其武還保存了一套當年佩戴的紅色長方形的臂章和胸章。他說：“在國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幾年中，部隊充滿了抗日愛國熱情和革命朝氣，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官兵一致，士氣高漲。當年，我們佩戴的臂章和胸章與其他國民黨軍不同，不是統一頒發的白底藍字，而是紅底黑邊。”

傅作義還多次發布訓令，要求全體將士堅決貫徹執行《第35軍十項紀律》。這是傅作義根據中共特派員潘紀文的意見，參照八路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精神草擬而成的，在與董其武、孫蘭峰等主要將領多次研究后，以傅作義和軍政治部主任周鈞的名義頒發全軍實行。主要內容如下：

一、說話和氣；二、買賣公平；三、借物速還；四、損物賠償；五、不許調戲婦女；六、不許打人罵人；七、行軍時不許踏壞青苗；八、駐防后要把院落打掃干凈，行軍前要缸滿院凈；九、煮飯燒柴、馬食草料要付錢；十、不虐待俘虜，不搜俘虜腰包。

開好“抗日救國討論會”也是第35軍政治工作的一項主要內容。為統一軍政干部思想，規范大家言行，傅作義還提出《整體干部辦法》，制定了《干部十二條戒律》，發至排長以上干部，命令全體軍官嚴格貫徹執行。

在軍事教育和軍事訓練中，傅作義部根據“抗日救國討論會”確定的原則，發動官兵總結抗戰經驗教訓，提高大家的思想認識水平；鼓勵廢除舊框框、改變舊的戰略戰術思想，結合實際情況，研究制訂“新戰法”。在戰爭指導方面，接受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國共合作、抗日戰爭階段論和全民抗戰等思想；在進攻作戰方面，強調了多兵種、多兵器的密切配合，采納奇襲和伏擊，穿插分割、包圍殲滅，攻點打援、圍點打援及掏心戰術等；在防御作戰方面，吸取了過去被動挨打的慘痛教訓，改為積極防御的靈活戰法，強調最大限度地殲滅日偽軍的有生力量，從而有效地保存自己，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及在運動中殲滅立足未穩之敵等戰術。

經過半年多的全面整頓，第八戰區所轄部隊，特別是第35軍官兵和綏西各級政府的精神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部隊軍政素質和戰斗力提高了，各級政府為抗戰、為軍事需要和為廣大民眾服務的意識增強了，當官做老爺的工作態度和工作作風改變了，從軍隊到地方，從將軍到士兵，從官員到百姓，都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當年，許多官兵說：“咱們是粉紅色的。”

八路軍政治工作的威力很快在與日偽軍的作戰中顯現出來。其間，傅部進行了利民堡、利民寨、窯子上、神池等戰役戰斗，殲滅日偽軍3000余人，沉重地打擊了日偽軍。

毛澤東代表中共中央曾幾次向傅作義贈送錦旗，稱：“綏遠抗戰為全國抗戰之先聲。”還致信稱，傅先生“以死繼之之言，躍然民族英雄之抱負。四萬萬人聞之，神為之王，氣為之壯”。董其武也被天津《大公報》贊譽為傅部五位抗日民族英雄之一。

在這種情況下，蔣介石、何應欽都說：“傅作義部已成七路半了。”其實，傅部官兵早就調侃道：“咱們是七路半。”

在此之前，毛澤東曾向傅作義提出：希望傅作義與中共和八路軍聯合起來，不受蔣介石的轄制，在西北地區實行武裝割據，創立抗日根據地，共同抗日。傅作義猶豫再三，沒有同意。

中共影響的結果

中共對傅作義的影響是深遠的，傅部產生的變化也是蔣介石所不能容忍的。本來，蔣介石讓傅作義部離晉入綏，組建第八戰區，目的是分割閻錫山的割據勢力，更重要的則是牽制延安，控制共產黨向北部邊疆發展的趨勢，防止其打通與蘇聯的國際通道。蔣介石怎么可能剛把傅作義從閻錫山手中剝離出來，又讓他投入共產黨的懷抱呢？于是，蔣介石大力派遣中統、軍統特務，建立“調查統計室”，即特務領導機關，還成立“青訓班”和“紀律科”等，毒化綏遠軍政人員，并派特務頭子張慶恩協同已被蔣委任為第八戰區政治部主任的張彝鼎進行清理。傅部一時烏煙瘴氣，原來朝氣蓬勃的景象，逐漸變成恐怖陰郁的氣氛。

1949年2月，周恩來（左三）與傅作義（右三）等人合影

軍統特務陸續查到了一部分隱蔽的共產黨員，并將名單直接電報蔣介石。蔣介石將名單轉給傅作義，責令其限期處理，不然不能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

在這種形勢下，已暴露的共產黨員就不宜留在傅部了。傅作義為了確保他們的人身安全，決定“禮送”他們回延安：每人發10塊銀圓作盤纏、一頭毛驢代步，由董其武派一個加強連擔任警戒護送任務。對沒有暴露身份愿留者盡力保護其安全。

這樣，潘紀文、魯志浩、冼衣、李剛、左青、左清芳、冉子恒等一批黨的優秀政治工作者被迫返回延安。除共產黨員之外，還有中華民族抗日青年先鋒隊和愛國革命青年100余人也陸續離開傅部，投奔八路軍。綏遠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面臨著嚴峻的局面。

然而，中共的影響不是蔣介石與中統、軍統特務，三青團等組織能在短期內根除的。其后，傅部襲擊包頭、會戰綏西、收復五原的三戰三捷，在綏遠省全境徹底清除了日偽軍，也成就了抗日戰爭中綏遠省內沒有日軍一兵一卒的奇跡，這就是中共影響的結果。

不料，進入解放戰爭時期，傅作義卻一反常態，登上了蔣介石內戰的戰車，與八路軍也從友軍變為敵軍。解放軍吃了傅部的不少苦頭。這時，蔣介石又說：過去咱們對傅宜生還是有些誤解，他不僅能打日本，也能打共軍。還先后為傅作義、董其武頒發青天白日大勛章。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夕，在中共的反復勸說下，傅作義才同意了北平“和平解放”，董其武也率部舉行了綏遠“九一九起義”。

新中國成立后，在傅部的共產黨員才陸續公開了身份。十多年來，傅作義從來沒有排擠過這批共產黨員，并給予充分的信任和任用。他們也在北平“和平解放”和綏遠“九一九起義”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至今仍鮮為人知，由此也可看出毛澤東的高瞻遠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