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叔河
【念樓讀】
顏淵和子路陪侍在孔子身旁,孔子對他倆道:“隨便談談各人的志愿好嗎?愿意怎樣地生活?愿意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子路道:“我愿意真心慷慨地對待朋友,自己的車馬和好衣裳都拿來和朋友一起使用,用壞了穿舊了也不在乎。”
顏淵道:“我愿意做個謙遜的人,不夸耀自己的優點,不張揚自己的成績。”
子路反過來對孔子道:“請先生也談談自己的志愿。”
孔子道:“唯愿老年人和我在一起能過得安詳,朋友們和我在一起能互相信任,少年人和我在一起以后還能想起這段時光。”
【念樓曰】
孔子曾經被法定為最偉大的導師,是官方明令崇拜的偶像,所以后來才要打倒孔家店。其實他本是蘇格拉底、柏拉圖一流,若不被包裝成大成至圣的金身,原可在思想史上占一席,不至于死后還要被掘墳。《論語》中我最喜歡“公西華侍坐”一章,不但“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描寫動人,師生之間亦即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間,提倡自由地“各言爾志”,平等地進行討論,此在今日亦屬不可多得。可惜的是它篇幅較長,故取此章。
孔子身為導師而不說大話,最為可取。

【念樓讀】
孟子對萬章道:“以學問和品行在本地知名的人,一定會結交本地知名的人;在諸侯王國內知名的人,一定會結交本國以內知名的人;在普天下知名的人,一定會結交普天下知名的人。
“切磋學問,砥礪品行,只靠和朋友交流還不夠,得取法乎上,追隨古時的智者賢人。他們人雖然故去了,他們的思想和著述卻還存在著。讀他們的書,便能接近他們,了解他們的為人和時代,也就等于和他們交了朋友。
“從書中結交古時的智者賢人,可算是最高級的交友方式了。”
【念樓曰】
古人著書,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太史公“隱忍茍活”,唯一的原因是“恨私心有所不盡”,一定得寫完《史記》,“藏之名山,傳之其人”。要傳的這一點“私心”,便是他的思想感情。二千年后的我們,讀其書,知其人,論其世,猶不能不為之感動,覺得漢武何止“略輸文采”,實乃視臣民如草芥的大暴君。于是我們便和二千年前的太史公有了交流,并從而獲益。
當然,古人之中,也有當官以后“改個號,討個小,刻部稿”的;也有為了當官應制作文,為了得錢賣臉賣文的。這樣的“書”印得再多也難傳世,故我們亦無須為錯交俗物而過慮。

(摘自《念樓學短》,岳麓書社,后浪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