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陪我看書的棗紅馬

摩卡

在我少年的時候，我家走進來一位“新成員”，一匹可愛的棗紅馬。

生產隊解體那天，我家分得了一輛馬車，被父親興高采烈地趕回家。駕轅的是一匹棗紅馬，身高約一米五，身長約兩米，披一身紅色的鬃毛閃閃發亮，所以全家人都叫它老紅馬。老紅馬細長的、骨節筋肉分明的四條腿上，毛皮細密；四只蹄子是黑色的，脖子結實、頎長，長長的尾巴，尖尖的耳朵，大大的眼睛，它的眼神像一潭深泉，那么透徹、平靜而祥和，我在這樣的眼神中讀懂了它的心靈。每到農忙的時候，父親就會用它駕車去田里送肥料和犁地。霞光近照，映紅了父親的身影，只見他左手扶著犁，右手揚著鞭，馬不聽使喚，可父親手中的鞭子卻不去鞭打那倔強的馬兒，也許這就是一種感情。是啊，在那幾年里，老紅馬為家里立下了汗馬功勞，老紅馬勤勞踏實，為我家耕耘出一年希望。

這匹馬可通人性了，它能體會父親的心情，把我父親善待它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了眼里，記在了心上。雖然每天它只能在這方圓幾公里內穿梭，但它卻默默承受一切，這或許就是它的本性，對生活不苛求，只知道吃草和耕耘。我家對老紅馬這樣，而鄰居二叔家對老紅馬就不同了。二叔性子急，老紅馬干活不聽使喚的時候，二叔順手就甩動鞭子抽它，第一次二叔用鞭子抽它時，它沒吭聲，第二次二叔用鞭子抽它時，它又沒吭聲，可是當二叔第三次用鞭子抽它時，老紅馬的脾氣像火山一樣爆發了，它突然揚起前蹄踢在二叔的大腿上，當時就把二叔的胯骨踢折了。后來，二叔受傷的腿盡管治好了，走路卻仍然一瘸一拐的，從此成了殘疾人。

到了六月，我修鞋的生意進入淡季，便從農場回到老家待上三個月再往回返繼續為人修鞋。在老家“閑”著的日子里，說是“閑”著，其實沒有“閑”著，父親到田里鋤草去了，我就去田野里放馬。放馬的時間基本選擇在下午三點左右，日頭不太毒了。一頂草帽戴在頭上，馬兒在前面走著，我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著，別看老紅馬不會說話，卻是非常溫馴和聰明，也許它早就知道我有殘疾走得慢，于是我喊停，它立刻就停下來，靜靜地像雕塑一樣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等著我；我喊走，它知道要前進了，就又開始往前走，很配合，構成夏天特有的風景。

那天下午，我和馬兒走在鄉間路上，寂寥的鄉村里傳來一兩聲鞭響，那是另一位少年黑娃用鞭子趕馬兒的聲音，那鞭聲像是抽在了路旁樹的身上，一枚樹葉簌簌地掉了下來。

黑娃的鞭聲惹了禍。棗紅馬在我前頭走著走著，像是受到了驚嚇，竟一下子跳到一個土坑里久久不起來。

黑娃從我后面趕上來，遞給我鞭子說，

你快用鞭子抽它幾下，它就起來了。

我沒接鞭子，搖搖頭：“不能抽！它會疼哩。”

黑娃說，心疼它干啥？它又不是人！

我說，它通人性，它的心也是肉長的！

黑娃說，它不起來，怎么辦？

我說，你走吧，它是害怕你的鞭子哩。

你走了，它就起來了。

黑娃說，我不走，咱倆把兩家的馬兒圈

在一起，一塊兒放吧。你一個人放馬兒，多沒意思。

我說，不！你放你的，我放我的。把兩家的馬兒圈在一處不好，馬兒吃不到新鮮的草。

黑娃說，沒事的，把馬兒圈在一塊兒，咱倆玩吧。

我說，不能玩！我還要看書呢。

看書？放馬兒還看書？你真有意思！黑娃把嘴一撇，噘著嘴趕著馬兒走遠了。

我一手抓住拴馬的繩子，“吼吼”地叫了兩聲，好像在說，馬兒呀，快上來，吃草去啦！棗紅馬見黑娃走遠了，便乖乖地起來了。我的家鄉有一片廣闊的鹽堿灘，那里的大大小小的蘆葦草總是生長得極其茂盛，再生能力也特強，晶亮碧綠，葉片之間晶瑩透明，帶著雨露洗過的痕跡，就像用翡翠雕成似的，陽光明媚溫暖，被太陽一曬，散發著醉人的氣息，充滿了勃勃生機。

到了那里，老紅馬在旁邊低頭吃草，吃得挺開心也挺仔細，偶爾抬頭張望一下，又恢復原來吃草的動作，像是很感激的樣子。這時候我就在一旁讀起書來。從書中，我讀到了勤勞、勇敢、善良與正義，讀到了歷史的興衰與歲月的滄桑，讀到了人間的吶喊與不平，更讀到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是熏陶，是感染，是教誨。“讀書百遍，其義自見”，我常常在無邊無際知識的海洋里遨游著，那種感覺仿佛久旱逢雨，妙趣橫生，并從中得到可貴的知識，心里產生一種無比的快活感。

時間漸漸地走過，突然，天空中飄來一片片烏云，仿佛要壓下來一樣，黑壓壓的，把整個天空都遮住了，就連最熱烈的太陽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天空的云越來越低，眼看就要下雨了。黑娃害怕即將來臨的傾盆大雨會灑在他身上，騎著馬從我身旁而過，往家的方向奔跑。

接著，我聽到了今年的第一聲響雷，嘩嘩嘩，雨下起來了，淅淅瀝瀝的雨，朦朦朧朧的，我和棗紅馬似被輕煙籠罩著，雨點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打在身上咚咚直響，涼涼的。

我望望四周，除了樹木，空曠的田野一

個避雨的地方也沒有。這可咋辦？我因殘疾，動也動不了，跑也跑不動，就這么讓大雨澆著了？我身體挨雨澆倒無所謂，我是擔心我的書被大雨澆濕，沒法看了。書可是我的寶貝呀，我可以不吃飯，但不可以沒有書看！此時，棗紅馬瞅著我，從嘴里發出噗噗聲，那意思是讓我鉆到它的肚子下避雨。于是，我拉了拉上衣，把書夾在胳肢窩里，趕緊鉆到了棗紅馬的肚子底下避雨，希望雨能趕快停住。

棗紅馬昂頭挺立著身軀，為站立得穩固，它把四腿分劈開，一動不動，頑強地站立著。

這場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直到傍晚，雨停了。夕陽的大圓盤掛在了西山，棗紅馬抬起頭一直盯著我看，然后輕輕地甩幾下長尾，好像在呼喚我回家。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