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芬

20 世紀60 年代末,我降生在浙江金華江邊的一幢樓房里。源于金華古稱婺州,這條江便有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婺江。這條河流從遠古走來,幾千年來從來沒有干涸過,不斷變換姿態,永不停歇地向前奔涌。枕著江聲,我慢慢地長大。
與大海相比,江水柔情了許多。大多數的時間,婺江清澈而平靜,波瀾不驚。每天,大地在熹微中挺起胸膛,勤勞的主婦們在江邊洗菜、洗衣,木棒槌打衣服的聲響,和著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在江花上跳躍。
若是遇上雨季,隨著上游山洪暴發,水位猛漲,顏色變得渾濁,婺江性格忽變,波濤洶涌的江面上不時漂浮著小豬仔、雞、鴨、枯枝敗葉、木板,甚至是被連根拔起的樹木,咆哮著向東翻滾而去。
有江自然有橋梁。在我的腦海里,飛架婺江的通濟橋最是古老,它取材于石頭。大凡古橋,總有傳說與它相隨——建造通濟橋時,江上風急浪高,橋墩一直矗立不起來。正當工匠們愁眉不展之際,兩位仙風道骨的古稀老人飄然而至。他們在江邊擺開棋盤,從晨光初照一直下到暮色蒼茫,殺得好不熱鬧。臨走時,兩位老人把手中的棋子隨手拋入江中。第二天,工匠們很快將橋墩砌筑成功。一傳十,十傳百,人們都說那兩位老人是為了幫助修橋而下凡的神仙。
我對通濟橋并不陌生,從少年到青年,我無數次手撫欄桿,看大江東去,觀日升月落,度過人生最好的時刻。時至今日,大橋古樸堅固,它像慈祥的老爺爺,歷經數百年風霜雨雪,依然在江中傲立。可以說,通濟橋見證了故鄉的滄海桑田,故鄉越來越發達,古老的通濟橋也煥發出青春的光彩。
金虹橋是一座行人橋,年代比通濟橋稍晚,它像彩虹鑲嵌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此橋造型奇特,好似一位小姑娘揮舞著長袖翩翩起舞。金虹橋很美,江邊的野草野花,隨著季節更替變換著顏色。站在橋邊,毛澤東的“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處處鮮”的詩句就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里浮現。
徜徉金虹橋上,婺江在眼前次第展開。碧波蕩漾的江水,江上劃過的小船,江邊垂釣的人們,岸邊風擺的柳樹,不遠處的高樓大廈,橋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在藍天白云的襯托下,構成了一幅幅美麗的江南山水畫。
盛夏的金虹橋特別親民,白日里熱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整座城市彌漫著撲鼻的地氣。夜幕降臨,橋上成了納涼的好去處,人們成群結隊佇立橋欄旁邊,頭頂點點繁星,腳踩汩汩流水,江面的涼風習習掠過臉上,愜意極了。
婺江大橋的北面,是一座依地形而建的盤旋形石橋,汽車要轉二三道彎才能駛到橋面上。這座橋的橋面寬闊平整,與附近的鐵索橋相映成趣,有時鐵索橋上恰好有火車開過,火車、汽車在兩座橋上遙遙相對,吸引了眾多行人的目光。
在我遠嫁閩南泉州離開故鄉之后,婺江上又建造了一座新型的斜拉橋,雙向六車道,叫雙龍大橋,它是故鄉經濟飛速發展的注腳。
人在泉州,故鄉總在夢中縈繞,每次回娘家,一聲鄉音,承載太多的信任,傳遞太多的溫暖。
泉州的城市布局與金華極為相似,一條晉江穿城而過。晉江是泉州的母親河,發源于安溪縣感德鄉桃舟村的西溪是晉江的最大支流。在這里,我生活了三十年,并已深深愛上這座城市。晉江江畔的時光,我體悟到拼搏精神的偉大和友情的珍貴。
然而,金華畢竟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留下了我青少年的足跡,無論走到哪里,它都是永遠的故鄉。每逢中秋,我喜歡獨自一人走到泉州的晉江岸邊,或到橫跨兩岸的大橋上走走,用心感受“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路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等詩句的滄桑、無奈,放飛思念故鄉金華的情愫。
生命的軌跡,仿似一條毫無規則的曲線。沿著這條曲線,人們在奔波中開啟漫長的歷程。定居泉州,在不太頻繁的遠行游歷中,每到一地,觀賞江景是我的必選行程,也許這就是婺江帶給我的江河情結吧!
我曾經到過甘肅蘭州,第一次看到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在黃河岸邊,樹根滄桑的楊柳葉兒青青,依依相連,黃河母親的石雕聳立在河堤上,行人在母親河的身邊流連忘返。如果說,婺江是柔情的,那么,黃河是奔放的,那嘩啦啦的巨浪,挾帶著泥沙,打著漩渦,洶涌澎湃,勢不可擋。看到這壯觀的景象,耳邊響起《黃河大合唱》的雄壯旋律,油然想起李白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想起劉禹錫的“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最為震撼的是,羊皮筏出沒在驚濤駭浪中,時而旋轉,時而跳躍,船工劃著槳,不懼風浪,岸上的人看著看著,手心都捏出一把汗。在黃河之濱的時光,我感受到中華民族母親河堅韌不拔、氣貫長虹的力量。
我曾經泛舟歐洲的法國巴黎塞納河,岸邊的埃菲爾鐵塔、巴黎圣母院等,為我填充異域風情和獨特景觀的知識;在白樺樹的國度俄羅斯涅瓦河畔,那艘帶著十月革命的硝煙和歷史痕跡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引我反復思考紅色基因的賡續。
在不停地前行中,大江小河都能給我或重或輕的靈魂震顫。話說回來,震顫最為強烈的還是常年碧波蕩漾的婺江,畢竟它是金華人的母親河和生命源泉。韻味無窮的婺江,看著我出生,陪著我長大,歡樂著我的快樂,撫慰我受傷的心靈。婺江沒有大海的波瀾壯闊,但它也有一瀉千里的氣勢。在我的記憶底版里,婺江是奔騰的也是浪漫的,它是歡快的也是悲傷的。
歲月如水,江河潺潺。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是的,江河奔流,萬古不息。人的命運何嘗不是一條江河,有的人隨波逐流,有的人不屈抗爭。歲月是一首歌,年過半百的我逐漸明白,故鄉與自己已經漸行漸遠。不過,我曾把開心、快樂與它分享,也曾把寂寞、憂傷拋向它。
婺江,是你幫我確立了一生前行的坐標,永遠在我的夢中翻騰。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