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林
春節將至,又該張貼對聯了,我總會想起當年父親教我寫對聯的情景。
臘月的最后幾天,一家人吃罷飯,堂屋的八仙桌便收拾得干干凈凈,父親就開始寫對聯了。先是叫我和弟弟按照門框的大小把紅紙裁好,然后才折疊鋪展書寫。自家幾副對聯還沒寫完,就有團坊近鄰陸續拿著紅紙趕來。我們趕忙招呼就座,端出糖果花生等吃食,拿出年的熱忱和歡喜招待他們。每逢過年,父親寫對聯要忙到晚上十一二點,甚至凌晨一兩點。
看到父親寫對聯頗受鄉親們的尊敬,我好生羨慕,心里想著等我再大些,練好毛筆字,成為父親那樣的人,為鄉親們寫對聯,把年的紅火和祥瑞送給他們。可寫毛筆字不是那么簡單的事,連握筆的姿勢都特別講究,而且寫對聯看起來簡單,其實挺麻煩的。從裁紙開始,書寫、晾干、分揀,然后告訴他們上下聯怎么粘貼。
從上小學三年級起,父親就讓我和弟弟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囑咐我們站在旁邊觀摩:提筆、振腕,頓時一種高山仰止的氣勢迸發而出。起筆回鋒,圓潤收斂又不失氣勢;行筆中鋒,筆力剛勁,顯得頗為厚重大氣;最后收筆,先提后壓,一股飽滿深沉之感躍然紙上。一筆至終,毫厘不差,一副對聯瞬間完成。
初中畢業那年的除夕,父親想看看我的毛筆字到底練得如何,寫到高興處,讓我上場演練一下。平時,在大字本上,我寫得有棱有廓、像模像樣,可這天,或許是生怕寫不好而緊張,或許是圍觀的人太多不好意思。父親看出了我的窘迫,右手握住我顫抖的手。我感受到手腕上一股強勁的力量,手不由自主地跟著父親的手運行。一個堅挺的“春”字屹立在首位。父親輕輕說:“就這樣寫,你試試。”父親松開了手。我的心又開始揪緊了,手顫顫巍巍不聽使喚,墨水滴落到紅紙上,刺著我的眼。接下來的字,歪歪扭扭,慘不忍睹。一副對聯在我的手里寫成了殘次品。父親板著面孔,一臉慍色,就對站在旁邊的弟弟說:“曉俐,你來寫。”小弟比我穩重些,也放得開,寫起來雖不是行云流水,馬馬虎虎,倒還過得去。父親雖沒夸贊,但臉色明顯朗然開來。父親看著,給弟弟指出瑕疵,教他如何改進。當鄉親們一一拿著對聯走后,寫對聯就告一段落,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又開始訓斥我,還險些動武。他說:“寫字如做人,心要平,手要穩,臨危不亂。”我有些似懂非懂,雖沒反駁,心里卻不同意他的說法,不就是寫大字么,哪有那么神圣。
第一次寫對聯,給我留下了狼狽不堪的心理陰影。此后每年寫對聯,父親親自上陣,再也不給我機會寫,也沒再讓弟弟寫。這樣做應該是給我這個當兄長的留點面子吧。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