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寶 梅
明正統十年(1445年)春,朝鮮世宗有感于“語音詿偽,正韻失傳”,多次派申叔舟、成三問等朝鮮學者向謫居在中國遼東地區的明朝學士黃瓚(字宜璋,吉水人)請教音韻,申叔舟等“自是往還遼東凡十三度”。(1)[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附錄,《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304頁。據《朝鮮成宗實錄》記載,“世宗朝遣申叔舟、成三問等到遼東,就黃瓚質正語音字訓,成《洪武正韻》及《四聲通考》等書。故我國之人,賴之粗知漢訓矣”,(2)《朝鮮成宗實錄》第11冊·卷200,成宗十八年二月二日壬申,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年影印本,第186頁。對明朝學者黃瓚的漢訓之功評價頗高。在遼東,黃瓚分別為申叔舟取號為“希賢堂”、為孫壽山取號為“務本齋”,朝鮮學者以此求詠于包括明使倪謙、司馬恂等在內的中朝友人,(3)申叔舟以“希賢堂”為主題,分別求詠于明朝遼東的高文正、鄔望、王璽和景泰年間出使朝鮮的明使倪謙、司馬恂,以及朝鮮的崔恒、李永瑞、徐居正、金守溫、成三問、李塏、樸彭年等,他們的詩賦皆被收錄在申叔舟的《保閑齋集》附錄中。根據樸彭年的《樸先生遺稿·務本齋試卷序》記載,孫壽山以“務本齋”為題,分別求詠于李塏、成三問、李永瑞、申叔舟、崔恒等。“希賢堂”和“務本齋”成為中朝學者以文會友、品鑒文學的重要媒介。
黃瓚作為協助朝鮮世宗整理漢朝對譯文獻的明朝學者,在朝鮮語學史上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并在客觀上促進了15世紀中葉中朝文人學者間的交流。然而,由于黃瓚的生平鮮為人知,再加上關于他的史料記載大多語焉不詳,因此中韓學者對于黃瓚及其在朝鮮語學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存在著認知方面的顯著差異。這種差異集中體現在黃瓚協助朝鮮世宗整理的是訓民正音的創制,(4)張輝:《朝鮮朝漢語官話語音“質正”制度研究》,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88-89、133-136頁。還是朝鮮漢字音等問題。更有學者誤把另一同名黃瓚(字公獻,儀真人,1455-1524年)認作協助朝鮮語學史上的黃瓚(字宜璋,吉水人)。
關于黃瓚生平和漢音質正的前期研究,Gari Ledyard推測黃瓚生于1413年,卒于1448年,并指出他的第一次流放地并非四川威遠衛,而是山西威遠衛,但是沒有說明彈劾黃瓚的到底是何人。(5)[美]Gari Ledyard,Biographical Notes on Huang Tsan,《亞細亞研究》1965年第17期,第129-135頁。筆者以《明實錄》和方志為依據,對黃瓚的二次流放情況進行了補充說明,但是沒有論述黃瓚在朝鮮世宗朝的語音質正作用。(6)聶寶梅:《韓中人文交流史上的黃瓚人物小考》,《韓中青年論叢》2015年第5期,第171-186頁。張輝的研究重點在于黃瓚對朝鮮漢語官話語音質正的作用,沒有對黃瓚的生平進行深入考究。(7)張輝:《朝鮮朝漢語官話語音“質正”制度研究》,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0-51、85-89頁。
因此,有必要對黃瓚(字宜璋)的生平、學問及其在朝鮮語學史上的地位、作用等問題,進行較為系統的梳理和研究。
據明宣德刻本《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記載,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曹鼐榜,共錄取進士99人,分別是第一甲“賜進士及第”3人、第二甲“賜進士出身”35人、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61人。上面載有同名異人的黃瓚2人,分別是黃瓚(字時貴,臨川人)(8)龔延明主編、毛曉陽點校:《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登科錄·上·點校本》,寧波:寧波出版社,2016年,第39頁。和黃瓚(字宜璋,吉水人)。后者黃瓚(字宜璋),是本文擬考證的人物,位列“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的第二十五名。作為首次被發現的黃瓚的“進士家狀”,上面詳細記載著他的籍貫、三代、學問出身、婚姻狀況等個人信息:
黃瓚,貫江西吉安府吉水縣,民籍。國子生。治《書經》。字宜璋,行三,年三十二,十一月初六日生。曾祖履亨。祖處靜。父克俊。母彭氏。具慶下。兄宜璉、宜佩。娶歐陽氏。江西鄉試第九名,會試第二十三名。(9)參見國家圖書館藏明宣德刻本《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和龔延明主編、毛曉陽點校:《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登科錄·上·點校本》,寧波:寧波出版社,2016年,第39-40頁。
從以上內容可以看出,黃瓚的籍貫是江西省吉安府吉水縣,之前在明朝的最高教育機構——國子監學習,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參加科舉考試時,“治《書經》”,時年32歲,并取得了江西鄉試第九名、會試第二十三名的好成績。從明朝進士中舉難度來看,相比于宋代《登科錄》,明代《登科錄》的“家狀信息量增加了”,但削去了進士參加會試的次數,“這說明在明代進士登第更為艱難,舉數多,在家狀中列出,沒有積極意義”。(10)龔延明:《明代三級科舉錄的文獻價值——以天一閣藏明代〈登科錄〉〈會試錄〉〈鄉試錄〉為中心》,《文獻》2016年第5期,第190頁。而若按照《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所記載的中式舉人的第次和待遇,黃瓚的“第二甲:賜進士出身”,應當享受“從七品”的待遇。
根據《明宣宗實錄》的記載,黃瓚中舉后不久,便于同年(1433年)三月轉為“庶吉士”,被送往翰林院學習。(11)《明宣宗實錄》卷100,宣德八年三月戊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244頁。從黃瓚及第當年的庶吉士的遴選比例來看,宣德八年(1433年)分別在3月和11月遴選過庶吉士,其中3月遴選出尹昌、黃瓚、趙智、陳睿、傅綱、黃回祖6人,11月遴選出徐珵、賴世隆等13人。(12)《明宣宗實錄》卷107,宣德八年十一月甲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390頁。據考證,在11月遴選出的13人中,僅有6人是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科的進士。(13)經考證,徐珵、李紹、姜洪、潘洪、陳金、何瑄6人,是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科進士;賴世隆、吳節、虞瑛、王玉、劉實、鄭建、方熙7人,是宣德五年(1430年)庚戌科進士。換句話說,宣德八年(1433年)癸丑科的第二、三甲進士總數為96人(二甲35人、三甲61人),其中遴選出的庶吉士僅有12人,庶吉士與同年新晉二、三甲進士數的遴選比率為12.5%,遴選比率較低,可謂是優中選優。而庶吉士在翰林院學習期間,“三月一考其文辭,以觀所進”,學習任務又不可謂不重。在翰林院學習約一年半后,宣德九年(1434年)八月,黃瓚又被選入文淵閣進學,明宣宗“親第高下,賜賚有差”。
癸酉,命行在翰林院修撰馬愉、陳詢、林震、曹鼐,編修林文、龔锜、鐘復、趙恢,大理寺左評事張益,同庶吉士薩琦、何瑄、鄭建、江淵、李紹、姜洪、徐珵、林補、賴世隆、潘洪、尹昌、黃瓚、方熙、許南杰、吳節、葉錫、王玉、劉實、虞瑛、趙智、陳金、王振、逮端、黃回祖、傅綱、蕭镃、陳惠、陳睿三十七人,于文淵閣進學。先是,上命翰林院簡進士薩琦等,于文淵閣進其文學。至是,并愉等召入左順門試之,上親第高下,賜賚有差;少詹事兼侍讀學士王直有訓勵勞,賜鈔一千貫。(14)《明宣宗實錄》卷112,宣德九年八月癸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525-2526頁。
除了以上《明宣宗實錄》中關于黃瓚進學情況的記載,《吉水縣志》等方志為我們進一步考證黃瓚的科舉之路提供了補充信息。關于黃瓚的年齡,《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稱“年三十二,十一月初六日生”。那么,按照古人出生即一歲的中式年齡計算方式,黃瓚應當出生于1402年,這與《吉水縣人物志》中“黃瓚(1412—1447)”的記載迥異。《進士登科錄》是殿試結束后,由禮部編制刊刻的正式的官方檔案資料,其中“進士家狀”所記載的信息,是以登第者應試前填報的印卷為基礎的。(15)邱進春:《明代江西進士考證》,博士學位論文,浙江大學,2006年,第125頁。

表1 《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99名進士的中式年齡統計表(16)《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中的99名進士的中式年齡,參照《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國家圖書館藏本和《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登科錄(點校本·上)》,對最末6名手寫體進士的年齡信息進行了完善。

續表1 《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99名進士的中式年齡統計表
從表1可以看出,黃瓚中舉當年的99名進士的年齡分布,在30-39歲區間的人數最多,約占當年進士總人數的66.7%;25歲(不含)以下的進士,約占當年進士總人數的4%。如若按照《吉水縣人物志》等方志的記載,黃瓚出生于1412年、進士及第時只有22歲的話,那么相較于宣德八年(1433年)進士群體的平均中式年齡32.6歲而言,當真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除了《吉水縣人物志》外,在2014年非公開出版的黃氏族譜性質的刊物《吉安市黃氏通史》第四卷中,也記載著黃瓚的生卒年是1412年和1447年,并稱他還著有《四代經義》一書。關于黃瓚確切的生卒年份等,有必要到江西地區進行實地考察,并結合家譜和子女后代的年齡等進行推算。
黃瓚是明宣德年間的進士,他科舉后的仕途始于何時還有待考證。盡管正統元年(1436年)的《明英宗實錄》中有擢黃瓚為“兵部主事”的記載,但這應當指的是同名異人的黃瓚(字時貴)。因為在《正統四年會試錄》的“對讀官”一欄,寫有“承直郎、行在兵部車駕清吏司主事黃瓚,時貴,江西臨川縣人,癸丑進士”(17)龔延明主編、閆真真點校:《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會試錄(點校本·上)》,寧波:寧波出版社,2016年,第83頁。等字樣,這與上文《明英宗實錄》中黃瓚的兵部主事一職相符。
另有正統五年(1440年)五月,刑部主事黃瓚因受到都察院副都御使周銓的彈劾,被明英宗發配到邊關謫戍的記載:
謫刑部主事黃瓚戍邊。初,都察院副都御史周銓,劾瓚提牢掠殺竊盜、淫狎妓女、為妓作文酬醫,諸貪淫狀。遂命逮瓚,瓚亦訴銓不法事。上曰:“銓在南京甚用心,瓚所言皆末事,不足究第”,移文令銓知之。瓚又訴銓有淫行,縱各倉作奸弊,行在都察院請遣官核之。上曰:“銓若爾,瓚何初不言,而今乃言之耶?不必遣官,止令南京御史一人核報,戒毋枉人”。已而,御史報銓所劾具實,而瓚所言多誣,故有是命。(18)《明英宗實錄》卷67,正統五年五月壬寅,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281頁。
以上被貶謫的黃瓚,他的職務是刑部主事,這與申叔舟《保閑齋集》中黃瓚自撰的《希賢堂詩序》的落款一致。黃瓚被周銓彈劾“提牢掠殺竊盜、淫狎妓女、為妓作文酬醫”等諸貪淫狀,遂被逮捕入獄。后黃瓚亦揭發周銓的不法行為等,最終被明英宗發配到了邊疆。明都察院是對官吏進行考察和監督的監察、監管機構,周銓作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且不論他彈劾黃瓚的內容是否屬實或者是否帶有個人恩怨,只從周銓彈劾官吏本身的行為來說,這是他職責范圍之內的事情。
黃瓚的這段被貶謫經歷,《吉水縣志》等方志中亦有記載,但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感情色彩。例如,清道光五年(1825年)的《吉水縣志》中,不僅勾勒出黃瓚的生平,還對黃瓚的品行作出評價性論述:
(黃瓚 字宜璋 舉宣德四年鄉試 八年成進士 選庶吉士 改南京刑部主事 清白自持 不受私謁 時都御史周新 董南京糧稅 黷貨無厭 瓚抗章直疏其罪 當國者黨新 誣以排陷大臣坐 謫戍四川威遠衛 鎮臣重其學行 延以師禮 久之 調謫遼東 上章自陳兵法 朝廷欲錄用之 而為新黨所忌阻 事遂中止 瓚憂郁以疾 卒于配所 后數年新亦遭彈核 斃獄中 景泰間 其子訟冤 同邑廖壯合同鄉朝士連疏奏其忠直 詔贈官 歸塟)以上俱舊志。(19)[清]周樹槐:《吉水縣志》22,吉水:吉水縣吉水縣署,1825年,第39b頁。
根據以上方志的記載,黃瓚在南京任刑部主事期間,清正廉明、不徇私情,因上疏直諫南京都御史周新的貪污受賄等不法行為,而被周新一黨誣以“排陷大臣”的罪名,謫戍到四川威遠衛,后被調配至遼東。黃瓚在遼東上疏陳奏兵法,朝廷欲重新啟用黃瓚,但遭到周新一黨的忌阻而事未成,并最終導致了黃瓚在遼東配所郁郁而終。數年后,周新也遭到彈劾,后斃死獄中。景泰年間,黃瓚的冤屈得以平反昭雪,被賜官后歸葬故里。
關于彈劾黃瓚的人,《明英宗實錄》稱是“周銓”,《吉水縣志》等方志稱是“周新”或“周新董”等。經考證,周銓(1377-1447年),字文衡,鳳陽府懷遠縣人,(20)《明英宗實錄》卷85,正統六年十一月乙未,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697-1698頁。是建文二年(1400年)庚辰科的進士第二甲第三十一名,在《嘉慶懷遠縣志》“鄉賢”中有其傳記。(21)《嘉慶懷遠縣志》卷20,有周銓的傳記,參見《中國地方志集成安徽府縣志輯31》,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59-260頁。其記載的職務與《明實錄》基本一致。周銓歷任吏部員外郎、福建布政司參議、南京鴻臚寺左寺丞、河南布政司右參議、行在通政司左通政、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等職務,(22)周銓的職務變動,分別參見《明太宗實錄》卷268,永樂二十二年二月丁卯,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430-2432頁;《明仁宗實錄》卷9上,洪熙元年四月,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87-288頁;《明宣宗實錄》卷94,宣德七年八月己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128-2129頁;《明宣宗實錄》卷106,宣德八年十月戊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380頁;《明英宗實錄》卷11,宣德十年十一月丙戌,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09頁;《明英宗實錄》卷122,正統九年十月辛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449頁;《明英宗實錄》卷147,正統十一年十一月癸巳,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900頁。正統年間不斷遭到彈劾,(23)參見《明英宗實錄》卷85,正統六年十一月乙未,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697-1698頁;《明英宗實錄》卷97,正統七年十月乙未,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944-1945頁;《明英宗實錄》卷127,正統十年三月甲申,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533-2534頁;《明英宗實錄》卷145,正統十一年九月癸未,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860頁。于正統十二年(1447年)被六科十三道共同彈劾,最后斃死在錦衣衛獄中,(24)參見《明英宗實錄》卷151,正統十二年三月壬申,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959頁;《明英宗實錄》卷155,正統十二年六月甲子,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3025-3026頁。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周銓以私憾撻御史案”。周銓被彈劾死在獄中的結局,與《吉水縣志》等方志的“后數年新亦遭彈核,斃獄中”的內容基本相符。
《建文二年庚辰登科錄》《明實錄》《嘉慶懷遠縣志》等相互佐證,基本可以確定彈劾黃瓚并導致其被流放的正是鳳陽府懷遠縣出身的建文二年庚辰科進士——周銓(字文衡)。但是方志中提到的“周新”“周新董”等,疑“周新”是“周銓”的誤寫、“周新董”是現代方志編撰者因“周新董南京糧稅”的句讀識別錯誤而產生的誤解,“董:都動切,徵清音,正也,督也”。(25)[元]黃公紹、熊忠:《古今韻會舉要》卷11,上海:中華書局,2000年,第211頁。
現代編撰的《吉水縣人物志》等方志中的“黃瓚”詞條內容,基本沿襲了周樹槐《吉水縣志》的記載,但是細節之處更為完善。
黃瓚(1412-1447),字宜璋,富灘鎮潦源村人。黃瓚少年英敏,志超常人,博學經典,以文章聞名。宣德四年(1429年)江西鄉試中舉,宣德八年(1433年)進士。進入翰林院為庶吉士。不久,授南京刑部主事。在政期間,為官廉正不受私謁,精明能干,足智多謀,力勸農桑,重視教化,明察下情,辦事果斷,奸猾之徒聞風趨避外寬內明得民心。英宗正統二年(1437),各地連年發生旱災,英宗下詔各地方政府,對百姓實行減賦減稅。南京貪官都御史周新董卻抗旨,對百姓不但沒減賦減稅反而變本加厲,敲詐百姓,黃瓚將此事奏章直疏,陳述周新董欺壓百姓,貪污受賄之罪。當時太監王振為周新董“翁父”,看到黃瓚忤告周新董貪贓枉法罪證奏章,懷恨在心,誣以“排陷大臣”之罪。將黃瓚貶官,流放四川威遠鎮,由三子黃敦忠隨同陪侍。黃瓚在威遠鎮時,重其學禮,延以師禮。王振又把黃瓚流放遼東(遼寧新民縣)。黃瓚有一顆愛國之心,又上章朝廷,力陳兵法。受到吏部侍郎李賢的支持,朝廷將欲錄用,又因王振的阻止而終止。黃瓚憤憂成疾,于正統十二年(1447)卒于遼東。景泰元年(1450),代宗即位,黃瓚長子黃敦化赴廷訟冤。同邑的刑部侍郎廖莊,侍講學士周敘也都上書代宗為黃瓚洗冤。代宗準奏,下詔賜黃瓚為“刑部侍郎”,歸葬吉水故里。(26)唐富水、謝家義、郭越潤等:《吉水縣人物志》,吉水:吉水縣政協,2006年,第224頁。
在以上《吉水縣人物志》中,記載稱正統二年(1437年)明朝各地連年發生旱災,黃瓚因直諫南京都御史周新董(疑是“周銓”)的橫征暴斂、貪污受賄等行為,從而得罪了以其翁父為首的太監王振等人,黃瓚被誣以“排陷大臣”之罪謫戍四川威遠鎮,后被王振二度流放至遼東(現今的遼寧省新民縣),最終因病卒于遼東配所。景泰元年(1450年),明代宗詔賜黃瓚為“刑部侍郎”,歸葬吉水故里。
黃瓚兩次負罪遠謫的經歷,反映了他在山西威遠衛和遼東謫戍地痛苦和自甘退避的生存狀態,這也是他的生平、學問造詣和對朝鮮的文化貢獻始終處于散亂難明、埋聲晦跡狀態的重要原因所在。盡管如此,黃瓚在貶謫地仍然進行了一系列文化教育活動和跨國交游活動,是朝鮮在遼東進行文獻對譯漢音質正的明翰林學士第一人。
黃瓚深厚的學問造詣,體現于他在科舉制試中的表現和在貶謫地的一系列文化教育活動和跨國的文化交游當中。
金榜題名是古代讀書人的最高理想,黃瓚是殿試第二甲賜進士出身,后又被選為庶吉士先后進入翰林院和文淵閣進學,接受的可謂是明朝頂級的教育。不僅如此,黃瓚的會試第三場“策問五道”第三問的答卷,被選作《宣德八年會試錄》的程文,成為舉子模范得以流傳千古。(27)雖然《宣德八年進士登科錄》上有同名異人的黃瓚2人,即黃瓚(字宜璋,會試第23名)和黃瓚(字時貴,會試第53名),但是考慮到會試答卷被選作“程文”的話,無疑是大大的加分項,因此根據會試名次來推測,程文的作者是前者(黃瓚,字宜璋,會試第23名)的可能性更大。參見龔延明主編、閆真真點校:《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會試錄(點校本·上)》,寧波:寧波出版社,2016年,第50-51頁。在答卷中,黃瓚認為宋代周敦頤的《太極圖》、邵雍的《先天圖》、張載的《西銘》等,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傳承的正是孔孟之道,并以“士希賢、賢希圣”作為點睛之筆。而“希賢堂”正是黃瓚為申叔舟所取的堂號,也許正是基于同一漢字文化圈和相似的儒學文化背景,“希賢堂”才得以引起中朝友人的諸多共鳴。
若要考證黃瓚的學問造詣,不得不提黃瓚在威遠衛謫戍地的文化教育活動情況。正統年間,眾多與當政者不合的朝廷官吏,被發配到山西威遠衛戍邊。在《成化山西通志》《大同府志》《云中郡志》等方志中,都有黃瓚被流放至山西威遠衛的相關記載。(28)參見[明]李侃、胡謐:《成化山西通志》卷8《寓賢》;[明]張欽:《正德大同府志》卷9;[清]胡文燁著、大同市地方志辦公室點校:《云中郡志》,大同:大同市印刷廠,1988年,第477頁。關于山西威遠衛,據《云中郡志》記載,“正統三年,置威遠衛,北倚遠邊,南接朔州,最為要害”。(29)[清]胡文燁著、大同市地方志辦公室點校:《云中郡志》卷1,大同:大同市印刷廠,1988年,第7頁。這些“罪官”當中的飽學之士,大多被當地人延為高師,培養出了很多進士,“進士灣”至今留存,其中仰瞻、王彰、吳昉、黃瓚、李立等人的興學育人之功不可沒。(30)雷云貴:《三晉石刻總目 朔州市卷》,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9-80頁。黃瓚是進士出身,又先后在翰林院和文淵閣進學過,說他是“飽學之士”并不為過,“進士灣”的留存也證實了這一點。黃瓚在山西謫戍地受人敬仰、致力于教書育人,在地區人才培養等方面,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黃瓚何時從山西威遠衛轉謫到遼東地區,我們無從知曉,但是根據《朝鮮世宗實錄》1445年1月7日辛巳詞條記載,朝鮮世宗“遣集賢殿副修撰申叔舟、成均注簿成三問、行司勇孫壽山于遼東,質問韻書”。(31)《朝鮮世宗實錄》第4冊·卷107,成宗十八年二月二日壬申,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年影印本,第603頁。在此之前,黃瓚必然已經抵達遼東。這一方面說明朝鮮世宗對漢音質正人才求賢若渴,另一方面也昭示出黃瓚在遼東有一定的知名度,聲名遠播至朝鮮。
現位于遼寧省鐵嶺市開原的崇壽寺(又稱“石塔寺”“西塔寺”“崇壽禪林”等),于正統十二年(1447年)春修葺后,由“主事黃瓚”撰寫了《明開原重修石塔寺碑記》。(32)[清]東北文史叢書編輯委員會:《奉天通志》卷256《金石四-石刻三》,沈陽:沈陽古舊書店,1983年,第5586-5587頁。碑記落款的“主事黃瓚”,是否是本文所探討的吉水黃瓚還有待考證,但是鄉校、寺院等修葺后的碑文或墓志等,由貶謫到當地的有識之士撰寫,在明朝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例如,同樣是被明英宗發配到遼東謫戍的進士陳循(1385-1464年,字德遵,江西泰和人),也曾經為再次整修的崇壽寺撰寫過《重修崇壽寺塔記》。黃瓚在開原地區的活動軌跡可以從朝鮮申叔舟的《保閑齋集》得到印證。申叔舟有一次去遼東拜訪黃瓚時,恰逢黃瓚去了開原衛,于是寫下了這首七言絕句《在遼東,聞黃翰林瓚往開原衛。因王璽寄信》:
塵埋講榻無人掃,露重庭除草自秋。
試向遼陽城北望,停云落日思悠悠。
(33)[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卷4,《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54頁。
從詩中的“塵埋講榻無人掃”,可以窺測出黃瓚在遼東謫戍地有過講學的教育經歷。申叔舟、成三問等是被朝鮮世宗委以“質正音韻”之重任的漢學大儒,他們皆出身于朝鮮官宦世家,從小熟讀儒家典籍、漢學底蘊深厚,是輔佐朝鮮世宗、文宗等歷代君王對華外交的重要人物,也是接待明朝使臣、并與之進行詩文唱酬的中堅力量。(34)《朝鮮成宗實錄》第9冊·卷56,成宗六年六月十二日戊戌,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年影印本,第235頁。對于黃瓚的學問造詣,申叔舟在《贈黃主事瓚》的七言絕句中稱,“畢境難窺學海深,稍令愚惑祛胸襟。從天宣召無多日,肯使鸞鳳滯棘林”。(35)[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卷4,《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53頁。在詩中,申叔舟還把黃瓚比喻成滯留在棘林的“鸞鳳”,而所謂的“從天宣召無多日”未嘗不是一種安慰的措辭,反襯出黃瓚當時的失意處境。
申叔舟與成三問都是朝鮮才華橫溢、詩文斐然的著名漢學家,在向遼東黃瓚質正漢音之行中,兩人也留下了許多唱和之作,呈現出很多朝鮮學者的自謙之語。在申叔舟《次杜工部韻示謹甫》的詩文中,他自謙才疏學淺、年華虛度,以至于“羞向遼陽說姓名”:
鴨綠長江客里清。角聲悲壯撼邊城。醉中幽興三春暮。眼底孤云萬里生。今日一鞭直去住。明朝入站候陰晴。才疏自恨年空老。羞向遼陽說姓名。(36)[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卷9,《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139頁。
這里的“遼陽”,指的是黃瓚所謫居的地方。成三問在《向遼東,用京洛諸公送行韻和泛翁》中稱,“慚余學未似君精,同作遼陽萬里行”。詩文的注釋稱,皇朝學士黃瓚謫遼東,世宗命先生及申叔舟,見瓚質問音韻,凡往返十三度。
時皇朝學士黃瓚謫遼東,世宗命先生及申叔舟,見瓚質問音韻,凡往返十三度。
慚余學未似君精,同作遼陽萬里行。榻上賈胡連我膝,天涯遠客惜人情。夢中鄉國非真到,春后園林只是青。句句吟成皆白雪,秋來能免百愁生。(37)[朝鮮朝]成三問:《成謹甫先生集》卷1,《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6頁。
黃瓚為申叔舟取號“希賢堂”后,申叔舟遍邀中朝友人為其題詩作賦,本身就是對黃瓚為他取堂號的肯定,上至景泰年間奉詔出使朝鮮的明朝使臣倪謙、司馬恂,中至朝鮮的學問研究機構——集賢殿的知名大儒,下至遼東儒學教育機構的文人學士等,皆是被求詠的對象,這成為研究15世紀中朝詩賦外交的重要文本。在《希賢堂詩后敘》中,樸彭年稱“夫希賢之旨,先生說之詳。先生乃上國玉堂之彥也,今見其文章,亦可知其所蘊矣。余以海外微生,得措言于其下,不乃為雷門布鼓之尤者乎”。(38)[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附錄《希賢堂詩后敘[樸彭年]》,《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300頁。由此可見,樸彭年等朝鮮學者對于黃瓚文章意蘊和學問造詣的較高評價。
朝鮮的民族文字“訓民正音”創制于1443年12月,而根據現存的史料,朝鮮世宗最早于1445年春派申叔舟等到遼東向黃瓚請教,因此說“他與朝鮮諺文創制關系重大”的主張缺乏理論依據;倘若說在1446年《訓民正音解例本》正式頒布前,申叔舟、成三問等編撰者從黃瓚處得到了關于如何完善訓民正音創制理論的相關啟示,目前尚缺少確鑿的證據。在漢音質正方面,“世宗朝遣申叔舟、成三問等到遼東,就黃瓚質正語音字訓,成《洪武正韻》及《四聲通考》等書。故我國之人,賴之粗知漢訓矣”,(39)《朝鮮成宗實錄》第11冊·卷200,成宗十八年二月二日壬申,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年影印本,第186頁。對黃瓚的漢訓之功評價較高,此時距離朝鮮學者首次拜訪黃瓚,過去已有42年之久。
申叔舟在《洪武正韻譯訓·序》中稱,為了向中國先生學士質正音韻,往來至于七八次、所與質正者若干人,“殊方異域之使、釋老卒伍之微,莫不與之相接,以盡正俗異同之變。且天子之使至國,而儒者則又取正焉。凡謄十余稿,辛勤反復,竟八載之久”。(40)[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卷15,《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241-242頁。因此,韓國國語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盡管申叔舟、成三問等“往返遼東十三度”,但是黃瓚不是音韻學者,依然無法滿足朝鮮學者的質正需求。(41)[韓]國語國文學編纂委員會:《國語國文學資料辭典》,首爾:韓國辭典研究社,1994年,第3367頁。
然而,這一結論未免過于武斷。黃瓚從結識申叔舟等朝鮮學者到在遼東因病去世,只有兩年多時間。且先不論《洪武正韻》十六卷龐大的體量能否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內對其全部完成漢朝對譯,僅從黃瓚的學問造詣來看,他完全有能力幫助朝鮮學者質正音韻,因為并非只有音韻學著作傳世的所謂“音韻學者”才具備深厚的音韻學造詣。
黃瓚是殿試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并在文淵閣進學過,可以說位列明朝頂級的知識分子階層。進士登科無不需要博覽群書,更何況詩賦押韻等也需要具備一定的音韻學知識。能詩擅賦是文人修養的最高境界,除日常自己怡情遣懷、詩酒酬酢外,扈從皇帝更要能作應制詩賦,尤其是進士及第后的“館選”,要專門考核詩賦,成績合格才能成為庶吉士。史上很多韻書的編撰者是進士出身,許多編撰者最初的職位也并非供職于翰林院。例如,《洪武正韻》的編撰者之一樂韶鳳,就曾歷任兵部侍郎、兵部尚書等職位,后來才改授翰林學士。“明朝除一部《洪武正韻》外,音韻學著作都是由私家撰作的,作者的身份地位形形色色,上到王公巨卿,下至文人學士、僧侶,甚至連外國人也參與了音韻的研究,幾乎到了‘人各操觚,家各摛藻’的地步,這是明代音韻學發展的顯著特點。”(42)李子君:《科舉與音韻——明代音韻學繁榮的原因》,《長春大學學報》2008年第6期,第44-45頁。
《洪武正韻》成書于1375年,是在朝鮮影響力較大的一部明朝音韻學著作,后由申叔舟、成三問等朝鮮世宗朝學者共同編譯成漢朝對譯書《洪武正韻譯訓》。明朝科舉考試于洪武三年(1370年)開考后不久便停罷13年,直到洪武十五年(1382年)才恢復,而《洪武正韻》恰巧編撰于科舉廢止期內,因此編撰者的音韻學造詣與是否是進士的關聯性無從考究。但是明朝中后期,在《洪武正韻》的影響下編成了一系列韻書,韻書編撰者中不僅有進士,還有貢生乃至州學生。明代《洪武正韻》系列韻書編撰者的身份等信息,詳見表2。

表2 明代《洪武正韻》系列韻書編撰概況(43)表2參考了王靜雅:《明代官方制作系韻書的生成》,《沈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3期,第365頁的“表1韻書概況”。
與《洪武正韻》系列韻書的編撰者相比,黃瓚所處的時代離《洪武正韻》更近;同是進士出身,黃瓚位列殿試第二甲,相比來說進士等級更高,而且黃瓚中舉當年的進士錄取人數更少,(44)據統計,嘉靖十四年(1535年)共錄取第一甲賜進士及第3人、第二甲賜進士出身95人、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227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共錄取第一甲賜進士及第3人、第二甲賜進士出身90人、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203人。參見龔延明主編、方芳點校:《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登科錄(點校本·中)》,寧波:寧波出版社,2015年,第579-667頁;龔延明主編、方芳點校:《天一閣藏明代科舉錄選刊——登科錄(點校本·下)》,寧波:寧波出版社,2015年,第179-233頁。這也意味著黃瓚中舉的難度系數更大。與表2中的童漢臣、張士佩等相比,黃瓚對于《洪武正韻》的理解應當不亞于他們。
鑒于中外史料中關于黃瓚的記載內容極少,當事人之一的成三問因謀求端宗復位是朝鮮“死六臣”之一,其部分文集失佚不全。黃瓚對于朝鮮世宗朝漢朝對譯事業的貢獻,只能結合黃瓚的生平和申叔舟等的文集等進行考證。在申叔舟的《次京洛諸公送行韻,示謹甫》詩中,他提到自己“齒舌牙唇尚未精,中原虛作問奇行”。(45)[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卷9,《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139頁。眾所周知,唇舌牙齒喉是古代漢字五音的音韻學分類標準,在去往遼東質正音韻的途中,申叔舟提到自己對五音知識不精通,枉作此次中原之行。那么,這是否暗示著申叔舟、成三問等朝鮮學者因前期缺乏足夠的中國音韻學底蘊,而導致《洪武正韻譯訓》初期的漢音質正工作不甚順利呢?
韓國學者主張的“黃瓚無法滿足朝鮮學者的質正需求”的觀點,未必是因為黃瓚的音韻學知識不足而造成的,還有以下因素需要考慮在內:
第一,黃瓚在遼東去世較早。黃瓚于1440年被流放到山西威遠衛,后又被轉調至遼東,根據方志記載黃瓚卒于1447年,而朝鮮世宗聽聞黃瓚謫居遼東并派人登門求教是在1445年春。也就是說,黃瓚轉至遼東后,沒過幾年便與世長辭。這或許與他從山西被二次調謫到遼東,一路上免不了奔波勞苦,再加上個人名譽再次受損、仕途不得志等,以至于最終抑郁成疾等不無關聯。流人的生活十分痛苦和悲慘,流徙途中還要受到押送者和衛所大小官員的盤剝。據《明宣宗實錄》卷107記載,“舍人林寬等送囚百七十人戍遼東,到者僅五十人,余皆道死”,(46)楊旸:《明代遼東都司》,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82-84頁。流人生活的苦楚可見一斑。
第二,朝鮮學者到遼東質正漢音,未經過明朝皇帝批準,是私下進行的。(47)張輝:《朝鮮朝漢語官話語音“質正”制度研究》,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65-67頁。黃瓚在主觀上刻意避嫌,不愿意與申叔舟等人有過多的交往。據《朝鮮成宗實錄》記載,黃瓚是朝鮮在遼東進行語音質正的明朝第一人,在遼東謫戍地被申叔舟屢次拜訪之后,于是揣測申叔舟的意圖,他自覺是被明朝廷流放的罪臣,之后主動斷絕了與朝鮮學者的交往,并稱“人臣負罪遠謫,當杜門謝客,安敢與外人交通乎?”自此之后,申叔舟等不得見焉。黃瓚的刻意避嫌,也是他沒有深入參與朝鮮世宗朝漢朝對譯文獻事業的重要原因。
工曹正郎權柱來啟曰:“臣以漢語質正官,當赴遼東。臣聞遼東質正,自申叔舟始。叔舟初見黃粲,粲中朝及第,以罪謫居遼東者也。以叔舟偶來見之,與之談話,其后叔舟屢往,則粲乃揣知其意,不欲相見曰:‘人臣負罪遠謫,當杜門謝客,安敢與外人交通乎?’自是叔舟不得見焉。今邵奎之初見李昌臣也,亦偶然耳。若屢往,則安知其辭不見如黃粲乎?今臣之往,愿受相見節目而行。”(48)《朝鮮成宗實錄》第11冊·卷228,朝鮮成宗二十年五月二十七日甲申,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年影印本,第479頁。
據《朝鮮成宗實錄》記載,“世宗朝遼東有一大儒,每行遣申叔舟、成三問等質問,甚有裨益”。(49)《朝鮮成宗實錄》第11冊·卷219,成宗十九年八月二十四日乙卯,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年影印本,第369頁。在申叔舟的《保閑齋集》中,不僅收錄有《贈黃主事瓚》《在遼東,聞黃翰林瓚往開原衛。因王璽寄信》《希閑堂詩序》等詩文,還有很多申叔舟與成三問在遼東的唱和之作。在申叔舟的《文忠公行狀》中,也寫有“正韻失傳,時適翰林學士黃瓚以罪配遼東。乙丑春,命公隨入朝使臣到遼東,見瓚質問音韻。公以諺字翻華音,隨問輒解,不差毫厘,瓚大奇之。自是往還遼東凡十三度”(50)[朝鮮朝]申叔舟:《保閑齋集》附錄,《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1988年,第304頁。的字樣。倘若說黃瓚沒有接受申叔舟的音韻質正、協助朝鮮世宗朝整理漢朝對譯文獻的話,則不符合史料記載。參照黃瓚的履歷及其在遼東謫戍地的狀態等,筆者認為黃瓚只是因為在遼東逝世較早,主觀上不愿意與外人多加交往,再加上朝鮮《洪武正韻譯訓》最終成書于朝鮮端宗三年(1455年),漢朝對譯工作耗時較久,細節之處需要反復修改和推敲,這才導致黃瓚沒有深入參與朝鮮世宗朝的《洪武正韻譯訓》等漢朝對譯文獻的漢音質正事業。
本文以《明實錄》《進士登科錄》《吉水縣志》《朝鮮王朝實錄》等中外史料為依據,對15世紀朝鮮語學史上短暫出現過的吉水黃瓚,進行了較為系統的生平梳理和考證,闡明了他在朝鮮世宗朝《洪武正韻譯訓》等漢朝對譯文獻質正方面的作用。首先,爬梳了黃瓚的科舉和仕途之路,闡明了黃瓚被周銓彈劾后,先后謫戍山西威遠衛和遼東的史實;其次,通過考證黃瓚的學問造詣和明朝《洪武正韻》系列韻書的編撰情況,論證了黃瓚在朝鮮世宗朝漢朝對譯文獻編撰事業中的音韻質正作用,以期為今后中外學者的后續研究提供有益的線索和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