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琪(曲阜師范大學 ,山東 日照 276800 )
畫像石是一種石材,作為墓地祠堂建筑結構的一部分,被賦予了多種含義。我國畫像石的地域分布不均。根據畫像石集中的區域,全國畫像石可分為五個大區域。五大分布區分別是以山東西南部和江蘇西北部為中心的區域,簡稱山東地區、以南陽為中心的區域、陜西省北部和山西省北部區域、四川省和云南北部區域以及河南省洛陽市周圍地區[1]。本文研究的山東地區是以山東西南部和江蘇西北部為中心的區域,即上述所說的第一大區域。
山東地區作為漢畫像石一大分布區,出土了大量的漢畫像石,其中包含許多做工精美的動物畫像。本文把山東漢畫像石中的動物形象分為兩大類:現實動物和神獸動物。人類自古以來對動物都有著特殊的情感,石刻藝人借助喪葬藝術的形式,將漢代人對動物的感情雕刻于畫像石之上。將對自由翱翔的鳳鳥的羨慕、對猛獸雄偉健壯的身軀的仰望、對地下生物的敬畏、對動物生殖優勢的渴望等等的情感,刻畫于石面上、揮灑在萬物中。
大量的現實生活中的動物以組合形式被刻畫在規模宏大的車馬出行圖、農耕放牧圖、狩獵戰爭圖和庖廚圖中,還有少數單獨出現的現實動物,從中也可以看出漢代山東地區的社會發展狀況和日常生活;而且隨著社會生活的發展變化,部分現實動物也具有了一定的神化意義。人們害怕那些力量強大的動物,同時又祈禱獲得它們力量的保佑,于是神獸動物成為人們寄托信仰的載體。神獸動物,即人們對于自然動物的神化、美化,自然界中不存在的動物形象。山東漢畫像石中出土了“巨龍”“玄武”“朱雀”“飛虎”“斗獸升仙”等種類豐富的寓意吉祥的神獸形象,以及饕餮、鋪首銜環等異獸形象。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人們對其產生了信仰崇拜,并在長時間的崇拜中使其成為相對固定的神獸動物。
畫像石圖像屬于意象造型。意象造型是以客觀物象的描述為基礎,藝術家通過自己的觀察、體悟,對客觀形象進行概括調整從而形成的形象,不僅要符合客觀事物的外在形態,還要體現作者自己的感受和理解。這種意象造型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把理性和感性相結合,表現出的形象并非單純客觀或主觀地虛構,而是有一種“似與不似”之間的感覺。
山東漢畫像石的很多圖像都是以中國神話故事和神話傳說為主題,一些仙人和神獸的形象含有很大的想象成分。雖然很多仙人和神獸的形象特征已有相關的記錄,但要將其歸納、描繪出來,還是要靠畫家的想象力,同樣也是意象造型。夸張變形是畫像石意象造型的重要方法,它通過主觀的夸張手法來強調物體的某些特性,從而增加其藝術美感。山東漢畫像石的動物形象多運用流暢的曲線表達,輪廓、形體流暢,流線型起伏較大,有一種波浪紋的動態,呈現出一種自然生動的節奏感之美。
以畫像石中的鳳為例,鳳作為一種代表祥瑞的鳥,畫像石數量非常可觀。以山東滕州出土的鳳鳥畫像石為例(圖1)。鳳是神話中的一種生物,其形象是基于孔雀而創造出來的。由于一些文學作品的描述以及鳳凰傳說,畫家在創作中把鳳凰描繪得與孔雀相似,但又使之更為崇高,與孔雀有明顯不同,所以鳳凰和孔雀的形象都在“似與不似”之間。在畫像石中,石刻藝人給鳳凰添加了一些夸張、美化的元素,將鳳頭上的羽毛加以修飾,使得羽毛更加細長,略微卷曲,雙足纖長,尾巴更加華麗修長,整體造型挺拔、高貴,突出了鳳凰的“神化”。鳳鳥全身幾乎完全由曲線構成,頭部、頸部、背部、尾巴都是一條連綿不斷起伏的弧線,呈現一種波浪形變化,省略了一些動物本身的折線結構,用流暢平滑的曲線來代替[2]。這種處理方式,讓鳳鳥的身軀變得更加修長,尾羽飄零飛散,仿佛向仙界飛去,象征著一切美好和皎潔,給人一種神圣的感覺。漢畫像石中的動物形象,其流線型的塑造并非僅限于動物的身體構造,在其他人物、事物中也大量運用,其形體古樸、造型抽象,雖然沒有華麗精湛的外觀,但粗獷的外形卻能給人強烈的動感與力量感。

圖1 鳳鳥畫像石拓本 滕州出土
線條是中國繪畫的基礎造型語言,也是中國藝術最具民族性和代表性的體現。在漢畫像石中,石刻藝人們對線條的使用是非常嫻熟的,線條的運用不但可以塑造物象的外在形態,而且還可以塑造裝飾性的美。漢畫像石的線條與中國書法藝術一脈相傳,表現出一種古樸、剛勁的金石之美,而細密的線條又可以呈現出流暢、含蓄的裝飾美感[3]。山東漢畫像石中的大部分動物都是線條化的,無論是外形、結構、內部裝飾,都是多樣流動的自由美,線條簡潔概括,塑造的形象大氣簡潔,往往用最簡單的線條塑造出一個完整的形象。山東的漢畫像石在雕刻技法上豐富多樣,主要有陰線刻、淺浮雕刻、高浮雕刻、粗線刻等方式,千變萬化不拘一格的表現手法,所呈現出來的線條具有靈動活躍、質樸豪放、剛柔并濟、生動傳神的韻味。
山東博物館館藏的三羊開泰畫像石(圖2)羊首整體形象是以淺浮雕的形式表現的,浮雕表面做了高低起伏的圓潤處理,用來突出羊頭的體積感。羊首圖案的內側,以陰刻線刻畫羊角和羊面的花紋,線條粗細不一、長短錯落,線條也隨著羊面部的形態變化而上下起伏,使得羊首的造型栩栩如生。線條粗獷而剛勁,在形體構造的轉折處線條隨而轉折,剛柔并濟,畫面飽滿而精確。整個畫面線條流暢凹凸有致,細節生動,富有立體感。畫中的線或纖細或粗壯,或深沉或輕淡,變化無窮無盡又協調融和,將線的運用發揮到了極致,是中國民族所特有的審美特征。

圖2 三羊開泰畫像石 山東省博物館藏
在漢畫像石豐富多樣的藝術珍品中,精細的圖像配置是其重要的構成內容。形式上主要有分層分格構圖、對稱構圖等,動物漢畫像石也是如此[4]。山東畫像石與漢代其他地區的畫像石一樣,以分層分格的形式來處理大場面。這樣可以使人們在狹小有限的空間里,有條不紊地觀察到更多的事物。通過對稱構圖,漢畫像石則充分體現了穩定美、莊嚴美、結構美,創造出了一幅幅經典的畫面。
分層分格的構圖方式在山東畫像石中運用得非常廣泛。其中,上下分層的構圖方式(圖3)更為常見。匠人們用水平長線將石面劃分為多個橫向的矩形畫面,根據主題的需要,將若干動物形象或其他物象按照類別逐一排列其中,一整塊石面中往往按層排列出現各種主題,這種構圖方式能夠使更多物象條理分明地分布在有限的二維畫面上。大量動物形象的連續和反復,給人產生了浩浩蕩蕩、鋪天蓋地的恢宏之感。上下分層構圖還經常被用在一種程式中——神話題材往往被安排在最上層,往下則是歷史故事、庖廚生產、車馬出行等現實題材。這種構圖配置方式的安排不是隨意進行的,在漢代及以前的繪畫作品中就有相同配置的圖案出土,長沙馬王堆出土的戰國帛畫,從上至下描繪了三個部分——天堂、人間、地獄,目的是祈求墓主人去世后去往美好的仙界天國??梢姖h畫像石中這種分層配置并不是憑空出現的。其次,歷史發展到漢代,人們仍處在對這個世界缺乏科學認識的階段,無論是皇室還是普通民眾,死后升仙或長生不老都是他們共有的愿望,這也是自古以來中國人特有的生死觀念。因此,能夠翱翔于天空仙界的動物或掌握人類生死大權的神仙總是被安排到畫面的最上層。山東地區出土的許多上下分層構圖的畫像石展現了龐大而復雜的畫面,繁密的滿構圖使畫面的留白很少,上下甚至分至多達八層、十層,題材眾多,如車馬、庖廚、戰爭、鳥獸等。用多個場面來表現相同主題,連續出現同一物象,畫面恢弘壯觀,如此多的分層在其他地區的畫像石中并不多見。

圖3 分層漢畫像石拓本 山東出土
左右分格這種布局形式多見于西漢晚期及其后的時期,多分為左、中、右三格,均刻物象,并用邊框劃分,一般不施其他紋飾。每個格子的題材一般都不同,主要是神仙、動物、祥瑞、歌舞、宴請、狩獵等,同樣也出現了大量動物形象。在內容表現方面,與上下分層的結構區別在于:左右分格的方法更側重于將各個畫面的各個主題都展現得淋漓盡致,而非多格為一個主題服務;并且左右分格也較少出現滿構圖,畫面留白多。左右分格排列方法的應用,使得畫像石圖象的形式更加豐富多彩,更加靈活。
對稱構圖主要包括完全對稱構圖和不完全對稱構圖,完全對稱構圖運用在漢畫像石中它主要采取了中心軸對稱的形式,畫面的主體居中,兩側內容完全對稱,突出了中心物象,給人端莊、穩固、嚴肅之感。不完全對稱構圖是畫面整體對稱但一些細節處不完全對稱,一般是相同的物象但具有不同的形態,整體對稱有序的形式下增加了自由靈動的變化,使畫面更加生動有趣味。
山東地區出土的鋪首銜環、仙人神像、雙龍穿壁等題材上常出現不完全對稱構圖,這些題材的內容在漢代及以前的時期就形成了一些程式化的形式,是我國古代的經典圖像之一。石刻藝人們在整體對稱構圖下進行了部分不對稱的處理,同類動物不完全對稱的構圖形式在山東漢畫像石中非常常見。在滕州出土的一塊鋪首銜環、鳳鳥畫像石(圖4),畫面分兩層,上層刻鋪首銜環,兩側為鳳鳥和猴。畫面上方刻鳳鳥下方刻二馬相對以及二人。上層刻鋪首銜環兩側的鳳鳥和猴形態刻的并不對稱,下層的相對的馬和人成對稱形式但形態同樣不是完全對稱的。對稱構圖在漢代畫像石中運用得非常廣泛,在山東地區乃至全國畫像石都很常見,是中國民族自古以來理性精神的體現和對對稱美的領會,體現出中國藝術的民族性和漢代藝術家的獨特智慧和高超技巧。

圖4 分層漢畫像石拓本 山東出土
漢畫像石并不是藝術家一時的奇思妙想,而是長久以來歷經文化與藝術傳承的產物,山東地區的畫像石層次繁多、物象密集、內容復雜、主題多樣,其藝術性非常值得探究。畫像石藝術也正是漢代人思想的外顯形式,描繪這些生靈,包含著對生命的渴望、對未來的憧憬、對未知的敬畏,更是在不經意之間,展現了漢人的粗獷、豪放、飄逸的性格與善良包容的自然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