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魂魄最動人
——有感《霸王別姬》里的虞姬雙劍舞

◇任美福

霸王別姬，千年說不盡的痛史，百年演不衰的名劇。歷史不會忘記，經典不會消失。觀《霸王別姬》劇情，最精彩處，虞姬生離死別的雙劍舞，千古斷腸處，虞姬自刎絕命那一劍。我在山西京劇院的梅蘭芳劇場看該院演出《霸王別姬》，先后觀賞了兩次。悲情難了，又打開網絡視頻幾度流連?？v是百看，依然感慨。何以至此？自然是經典劇目的藝術魅力，聞名人間的藝術精品，別樣的優美，更欣賞虞姬的扮演者單娜爐火純青的表演功夫。然最撼人心魄的卻是：看單娜用一雙寶劍舞出虞姬那絕世的情愫，完美詮釋了虞姬剛烈如火又柔情似水的內心世界，表達了一個非凡女子高貴的靈魂，凜然的氣節……這戲，演到這個份上，演出了劇中人的魂魄，不拋眼淚也無由了！

單娜，10歲就讀于大連市藝術學校學習京劇表演專業，20歲考入上海戲劇學院戲曲舞蹈分院，就讀于戲曲表演京劇專業主攻青衣，花衫，幸得諸名師指點。梅花香自苦寒，幾十年磨煉，她的京劇藝術已是功底非凡?？茨且粚殑υ谑种形鑱恚悄前汶S心所欲的自如，單是這動作的設計，該耗去藝術家們多少心血、多少時光，而單娜千錘百煉，又得多少功夫！演虞姬這一段雙劍舞，在京劇曲牌《夜深沉》凄美婉轉的音色氛圍里，單娜以自己獨有的靈秀表現出了虞姬在非常時刻復雜的心情。演出劇中人的魂魄，需要一個演員進入角色的靈魂洗禮，這可是一個演員演藝的最高境界。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項羽山窮水盡之時欲帶虞姬殺出重圍更有安排虞姬出路的別種意念。而虞姬就是虞姬，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她不愿連累霸王，豈肯茍且偷生？她的身心永遠屬于愛她的英雄。她淚眼相望，款款起身，玉腕輕動，蹁躚作舞。妙曼之姿，氣勢如虹，她是要把最美最烈最絕色的一面獻給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她的柔情，她的剛烈，她的堅貞，決意毀滅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愛江山更愛美人的霸王哪里知道，她是用此刻的柔情、俠骨忠烈回報霸王的百般寵愛，不能生守，毅然揮劍自刎，就此訣別，悲壯地死在心愛的英雄的面前。這最后的嫵媚，最絢爛的一刻，是歷史永不遺忘的畫面。她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以死明志，她屬于他，至死不渝！她的千古絕唱豈止是一首《和項王歌》，她是用生命之美麗為壯美愛情譜寫絕唱！

瞬間，定格了她美麗的永恒！戛然而止，曲終人散，再無任何鋪陳，讓人唏噓不已，回味無窮。

兩千年時光流逝，真實的虞姬，她的愛與恨，情與仇，早已化作歷史的煙塵，無跡可尋。藝術家們將虞姬鮮活地還原于舞臺上，且是如此的可歌可泣，讓她高貴的靈魂閃耀璀璨的光彩。誠然，再豐滿的藝術表現力也難以復原真實的慘烈，但用藝術的元素表現她的壯麗氣節卻一定比真實的場面更能撼動人心。一支《夜深沉》，伴奏在虞姬為項羽雙劍獻舞的舞蹈中，這支曲牌便是那樣不一般的凄涼，不一樣的蕩氣回腸，聲聲敘述虞姬對霸王的愛和再不能相守的痛。那舞，看得人眼花繚亂思萬千；那曲，聽得人心酸傷情淚縱橫。僅僅是功夫功底，也只能演出精彩的武功，悅耳的清音，而演得感人至深的內涵，卻是：演員走進了劇中人的心靈深處，演活了這場戲的靈魂。

讓我如何描繪這段劍舞情！

那劍舞，舞的是壯烈的痛挽歌，舞的是無聲的惜別情！那雙劍，時而上下翻飛，蝶蜂斗花，時而雙燕展翅，剛柔并舉。那劍法，幻貴妃飲酒，蕩出醉魂俠魄；若金鳳飛舞，舒開嫦娥廣袖；似懷中抱月，情態撲朔迷離；現鷂子翻身，涮劍十字定局。連環出擊，招招絕技引驚嘆，上打下封，款款舞姿爆掌聲。舞得寒光閃爍，旋風呼嘯，奏得杜鵑啼血，催人淚淋。劍鋒旋處，美麗弧線萬千道，玉樹臨風，心碎步碎百折回！肝膽相照，雄鷹翱翔搏風雨，義無反顧，波濤洶涌瀉千里。分明是虞姬的一腔幽恨，十分愛戀，百轉愁腸，嘆千里江山無所歸依！虞姬奈若何，雙劍來割舍！大王不肯過江東，妾身何顏茍且生！千言萬語不再說，萬種柔情獻向君，舞風慢揾英雄淚，此時無聲勝有聲。她要借劍舞打滅怒中火，她要讓劍鋒撥凈難了情。絲絲不亂無惆悵，千絲萬縷是忠魂，醒時何須伴君哭，笑看夕陽西下紅，妾身無意出媚姿，誰知紅顏知己心！千古遺憾誰惋惜，唯嘆英雄空悲吟，十面埋伏任煙滅，英雄今夕終成仁。生死相依無怨悔，舍身血濺桃花紅。那一劍，霎時斬斷了忘情水，那一刻，時光凝固了知音人。烏江水記住了她的好模樣，垓下城凝固了史上最悲情。

毀滅之前花綻放！堪嘆千古一虞姬……萬世憐惜為她哭，澆開人間虞美人！

優秀的演員總是有代入的情感。我觀單娜這段精美絕倫的雙劍舞表演，感覺她進入劇情中便進入了幻想，醉入了舞臺，忘記了現實，將自己變成虞姬。長達8分半的劍舞，竟然有兩次搖晃駐劍而止，那是虞姬肝腸寸斷的時刻，單娜與劇中人虞姬已經融為一體，此刻她已成虞姬身，難以區分演員與劇中人。觀眾呢，更有代入情緒，這獨一無二的煽情逆境，令觀眾不自覺的身臨其境，瞬間沉浸到了劇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