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咸淳臨安志》與《康熙杭州府志》節婦形象

□任方晽/文

關于地方志的研究是目前學界關于地域性史學的重要研究部分，在研究地方歷史以及社會史等各方面都有重要的意義。地方志作為記錄區域性歷史的載體，以局部社會為限更為細致地定格該時期的城市面貌。編纂者在編修地方志著作時經常以對地方有一定社會意義及影響的事件為撰寫材料，并且在許多地方志中都有專門講述女性事件的部分，這些內容都反映當時社會對于女性的要求，此內容對于現代去理解時人的女性觀有非常大的參考意義。

本文試圖通過對比《咸淳臨安志》與《康熙杭州府志》中的節婦部分來分析其中反映的女性觀。關于女性事件定義根據劉文娜、劉建華在其論文中的定義則是相關著述中以女性為主角的、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事件[1]，女性事件的記載意味著女性的典范形象以及應當匹配的道德觀念。對比不同朝代的女性事件的記載可以獲悉其中的變化。關于地方志中的女性研究，已逐漸成為體系。專書著作不勝枚舉：美國盧葦菁的《矢志不渝——明清時期的貞女現象》從家庭沖突、國家政策、地方歷史、學術論爭以及貞女個人的主觀觀點等角度，對中國封建末期貞女的生活進行了全面的研究[2]。沈海梅在《明清云南婦女生活研究》中對《新纂云南通志·列女傳》近一萬一千名列女進行分析、統計，整本書勾勒出遠古至元代云南各民族婦女生活的狀況揭示明清時期云南社會經濟文化的重大變遷[3]。關于期刊和學位論文的部分則更為豐富。但是關于這部分內容多以明清時期進行分析，前朝內容較少，主要原因也與明清之前地方志中關于女性記載較少有關。

單論關于《咸淳臨安志》及《康熙杭州府志》的研究，著作方面主要是以方志類的書籍研究為主。例如洪煥椿編著的《浙江方志考》、張國淦的《中國古方志考》、林正秋的《浙江方志概論》、魏橋的《浙江方志源流》、倉修良的《方志學通論》等。論文及期刊方面，有關《康熙杭州府志》未見有以其為主體的研究，偶爾在文章中的參考文獻中可以見到其身影，卻也寥寥無幾。而有關《咸淳臨安志》的論文非常多，例如林正秋的《南宋《〔咸淳〕臨安志》述略》、韓春平的《蘭州大學館藏清抄本〈咸淳臨安志〉考》、郝秀榮與丁延峰的《丁丙藏宋本〈咸淳臨安志〉考略》等，皆是關于《咸淳臨安志》的考校之文；杜文玉的《吳越國杭州佛寺考——以〈咸淳臨安志〉為中心》、姜青青的《〈咸淳臨安志〉宋版“京城四圖”復原的三重意義》等使用《咸淳臨安志》中的內容輔助進行其他相關領域的研究。因此說明《咸淳臨安志》的重要意義以及研究價值。而本文試圖使用宋與清的地方志內容對比，說明跨越朝代下的女性書寫的變化，杭州府的地方志書寫在全國都有其代表性意義，明清時期與前朝的內容對比也有其書寫體例的變化，因此以此兩本地方志書寫為例進行討論。

1 《咸淳臨安志》與《康熙杭州府志》略述

《咸淳臨安志》是目前保存較完整的杭州地方志，也是南宋“臨安三志”——《乾道臨安志》《淳佑臨安志》和《咸淳臨安志》中體例最完善的臨安志。該志體例完備，征材宏富，考辨精審，條理秩然。路澤武在介紹《咸淳臨安志》時說明其“修成于南宋末年，南宋歷經近一個半世紀，至此時已是內外交困，這種局面也嚴重掣肘其正常發展，使得半壁江山已風雨飄搖，大廈將傾。盡管政治情形岌岌可危，但文脈依然延續發展，各類史志的編纂仍未停息。編纂于此時的《咸淳臨安志》就是當時地方志的典型代表，它帶有自己的時代烙印，想盡力反映南宋以及前朝在臨安的制度建構，追述宋王朝曾經的榮光，留存都府的歷史記憶。”作者潛說友（1216－1277年），字君高，號赤壁子，處州縉云（今屬浙江）人。《宋史》無傳，不過在《咸淳臨安志》《南宋館閣續錄》卷七、《景定嚴州續志》卷五、《通鑒續編》卷二十四、《錢塘遺事》卷八、《姑蘇志》卷四十、《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六八、光緒《縉云縣志》卷八、《善本書室藏書志》卷十一以及其宗譜等中都有或詳或略的記載[4]。另外在其家族宗譜中也有詳細的記載，雖然宗譜許多內容因其家族立場或許有夸大描述，但是在生平等內容上與《咸淳臨安志》序中能有所對應，因此也可作對照。《茶川潛氏宗譜》中記載：

尚書公，行順一，諱說友，字君高。遜四公長子。生紹定癸巳年五月初六日。公聰慧嗜學。淳祐辛丑進士，歷官知南康軍，浙東按撫使，兩浙轉運使，知臨安府。才器宏大，善剸繁治劇。時建都臨安，凡宮壸財用，廟堂意向，民訟之曲直，物價之低昂，皆囿于審度之內。先任是官，多以曠職廢，公處之裕如，以戶部侍郎，轉尚書，至端明殿學士，封縉云郡伯。見宋鑒。寶祐元年后授福州按撫使，兼知宣撫使。景定二年辛酉，建寧部將李雄挾淮兵為亂，公遂被害卒。景定甲子九月十八日，蒙朝廷恩賜御葬十八都昌谷寺后山。配夫人王氏，又娶夫人陳氏，繼娶夫人黃氏，俱合葬昌谷寺后山，見墓四穴。生一子：祖昌[5]。

《五云十六都潛氏茶川應介二派重修宗譜序》中記載：

淳祐九年進士，歷官知南康軍，浙東按撫使，兩浙運使，知臨安府，官至戶部侍郎，升尚書，端明殿學士，封縉云郡伯，知平江府，居貞溪塘頭胡典基是也。

潛說友在度宗年間位高權重，但是也在戶部尚書之后逐漸被貶，南宋滅亡之后在福州繳械投降于元軍，同時被元朝任命為宣撫使。作為臨安府尹，還曾疏浚西湖、修葺名勝、整修街道橋梁、開地鑿井、建造府署、修建倉儲等。除此以外， 在其任臨安府知府時，盡管南宋已是江河日下，他還能統籌安排、集中群力，修成卷帙宏大、結構嚴謹、體例完備的《咸淳臨安志》，也算是極大的功勞。

《咸淳臨安志》的版本也有許多，包括明刊本、宋本、抄本（清抄本）、清仿宋刊本。其中宋本是宋咸淳年間刻本，主要有被日本靜嘉堂所藏的皕宋樓藏本、國家圖書館所藏的海源閣藏本、南京圖書館所藏的錢唐丁丙善本書室藏本。清仿宋刊本主要是指清道光十年（1830年）錢塘藏書家振綺堂主人汪遠孫仿宋本重刻的《咸淳臨安志》。其中黃士珣參照《夢粱錄》為之增補卷六十四，并撰札記三篇。該本經過精心校勘，是目前所見較為精準的文本。《宋元方志叢刊》（中華書局，1990年版）所選《咸淳臨安志》即汪氏振綺堂本。

另外，根據韓春平在《蘭州大學館藏清抄本〈咸淳臨安志〉考》中的內容，數量較多的清抄本，主要散藏于包括臺灣在內的中國多地多家收藏機構，其中，就九十五卷本而言，有國家圖書館藏馬氏道古樓抄本（配清吳氏繡谷亭、蔣村草堂抄本）和佚名抄本多部，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徐瓚、張云瞻抄本，中山大學圖書館藏康熙田文抄本和吳氏古歡堂抄本，以及浙江圖書館藏海寧馬錦碧蘿館抄本等；再就九十三卷本而言，則有南京圖書館藏趙氏小山堂抄本和乾隆黃澐抄本，西北大學藏咸豐三年（1853年）許氏堪喜齋抄本，以及臺灣圖書館藏乾隆曲阜孔氏青欞書屋抄本等；此外中央民族大學圖書館還藏有琴趣黃溁江殘抄五卷，國家圖書館藏有宋版零葉和梁同書殘抄四卷等殘零文獻，以及一部不分卷抄本[6]。

《康熙杭州府志》是由清杭州刺史陜西綏德縣人馬如龍等修，仁和縣人楊鼐等纂。此書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 年）開始修撰，于二十五年（1686年）編寫完成并刊刻，后又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有增刻，時任知府李鐸，汪燝等人增補校正。

根據洪煥椿先生編著的《浙江方志考》記載此書增輯本僅會治、各憲令等目稍有增補，于北京圖書館、南京大學圖書館、浙江圖書館收藏[7]。在 2008年杭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繼整理出版南宋《臨安三志》和明《萬歷杭州府志》后，又啟動了清《康熙杭州府志》的整理及出版工作，由蕭山古籍印務有限公司出版。《康熙杭州府志》現存版本主要是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李鐸增刻本，出版及收藏皆是此版本。根據《康熙杭州府志》序言記載，當時清統治的疆域非常廣，天子命令各地收集材料增修故事以成書。《康熙杭州府志》中包含有城市、山川、古跡、風俗、物產、戶口、徭役、學校、禮制、人物、藝文等各卷。其中關于節婦記載其中是想要知道節婦之奇和風俗之異同[8]。知府馬如龍為此書題：

宜用倡導，觀山川而知險阨，察古貴而識興廢，記選舉以勵弦誦，溯人物以志景仰。城郭増之而日崇，河渠濬之而日深，孝子節婦紀不絶書，山川鬼神禮無乏祀， 其間利何以興，何以去俗，何以厚政，何以成披文，覧籍法古籌，今可以不下堂而境內治方今。

此部分也是說明書中人物部分是為值得被記載的人物希望人們去敬仰，原本書中的節婦就是為眾多婦女做出表率。《咸淳臨安志》中雖沒有關于節婦部分總體的描述，但是也是有詳細的人物記載來說明其中道理。因此從府志中去論析當時的婦女表率節婦形象有其重要的意義。

2 節婦書寫的類型

《康熙杭州府志》第三十三卷記載戚畹、節婦、賢媛三類人物。戚畹記載的是以古以來賢懿恭順的外戚，節婦則紀念節烈忠貞的女子，賢媛則記載有德賢的女子，此處的賢德在此書中的體現主要是孝順、柔婉等女德。其中關于節婦的人物書寫共有94頁，共記載770余位節婦，其中較為詳細記載則有 300 余位，而戚畹部分共七頁，賢媛部分共十七頁。《咸淳臨安志》中第六十八卷記載后妃與列女，共17頁，其中列女部分14頁，共記載12位女性。

在兩本書中能看見共同的形象，主要集中在節婦、孝女部分，甚至有共同的材料記載。共同的材料部分例如馮孝女、宋盛氏、孝婦嚴氏等。其中語句介紹極為相近，也都源于前朝文字記載，代代相傳。如《康熙杭州府志》書中節婦部分的第三位記載唐馮孝女：

錢塘人，少孤不嫁以養母，母病刲股后母死，號慟嘔血既葬結草廬墓下日焚香蔬食，刺臂血冩佛經仍舍宅爲寺，以薦母長慶三年詔賜束帛，仍賜寺額曰報恩，今錢塘縣有孝女南北二鄉，又有孝女墓在寺后山古城頭。

唐馮孝女因其之孝順而被記錄在節婦之中。作為杭州府內唐朝的故事，對于清廷來說時間相距較遠，單其實在《咸淳臨安志》中就有記載，并且是根據《淳祐臨安志》中的內容修纂：

唐穆宗時人，居錢塘，少孤無兄弟，母子相依及長不嫁以養母，多病益篤思肉食。因刲股爲糜以進，后母死號慟嘔血哀毀骨立，既葬募人結草廬墓下日焚香蔬食， 剌臂血書佛經仍舍宅爲寺，以薦母長慶三年守以事聞詔賜束帛，仍賜寺額曰報恩竟不嫁死，今錢唐縣有孝女南北兩鄉又有孝女墓在寺后山古城頭[9]。

這部分內容雖是同樣的部分，但是《咸淳臨安志》中的記載略微比《康熙杭州府志》詳細，后者略有刪減，都是記錄馮孝女的故事，《咸淳臨安志》中說明其最終未嫁人，而《康熙杭州府志》志中刪去這部分。當然這并不是從《康熙杭州府志》就刪去的，在《成化杭州府志》中的記載便已經略有刪減[10]。孝女的部分在地方志中代代相傳，因此可說明在女性典范中孝順的品性極為重要。兩本書中的宋盛氏、孝婦嚴氏也都是類似的情況。

《康熙杭州府志》中記載：

晉嚴氏，余杭人，夫孝明失其姓，嚴事舅以孝聞咸康五年火時孝明父喪在家未葬， 孝明適出，嚴仰天號哭火爲之滅郡表其事詔旌之。

《咸淳臨安志》中記載：

孝婦嚴氏，夫孝明失其姓，嚴氏事舅姑以孝聞晉咸康五年火時孝明父喪在家未葬， 而孝明適出，嚴氏仰天號哭火爲之滅郡以表聞詔旌門閭碣舊在余杭縣東一十三里。

此二書中記載如同馮孝女的部分，《康熙杭州府志》已經略有刪減，但是大致意思幾乎沒變。

《咸淳臨安志》中還記載多位勇敢堅毅的女性，但是在《康熙杭州府志》中查無此人，較為奇怪的是同樣的故事在成化、萬歷、乾隆等多朝《杭州府志》中都有記載。而《康熙杭州府志》中卻無此人的故事。吾人認為大約是在篩選此部分內容的時候認為這樣的女性并不屬于當時典范人物及品性，故而刪減。例如《咸淳臨安志》中孫破虜吳夫人：

本吳人徙錢塘，孫堅聞其才貌娶之，生四男一女。初夫人孕，而夢月入懷，既而生策及權，在孕而又夢日入其懷以告堅，堅曰：“日月者陰陽之精，極貴之象， 吾子孫其興乎！”策嘗以會稽功曹魏騰迕意將殺之，夫人乃倚大井而謂策曰：“汝新造江南方當優賢禮士，舍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汝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叛汝， 吾不忍見禍之，及當先投此井中耳。”策大驚遽釋騰夫人。智略權譎類如此及權少年統業，夫人助治軍國甚有補益。建安七年，操下書責權，質任子權將周瑜， 詣夫人前定議，瑜曰：“今將軍承父兄余資六郡之眾，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煮海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汎舟舉帆朝發夕到士風勁勇所向無敵，有何逼迫而欲送質。”夫人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臨薨引見張昭等屬以后事。”

此文中的孫破虜吳夫人孫破虜吳夫人有勇有謀，極為聰慧，是輔佐朝政之事的重要人物。她有膽識、有決斷的女性形象在《三國志》中極為突出，甚至在書中有《三國志·吳書·孫破虜吳夫人傳》記載之。而這樣的人物在《康熙杭州府志》中卻無所記錄，極為可惜，也因此可以判定當時社會對女性人物的道德要求或許沒有才智方面的要求，主要還是以節婦形象為主。

3 結論

《咸淳臨安志》與《康熙杭州府志》在節婦形象的書寫中有比較大的差別，后者在篇幅與內容上記載詳細，人物數量多，可以說明其中編纂者對于女性典范形象相比前朝更為重視，材料收集更為豐富。而《咸淳臨安志》中雖然女性書寫的數量較少，但是類型豐富，有孝女、孝婦等孝順的女性品性的典范代表，也有對于勇敢堅毅的女性的記載，說明該時期的社會背景下的女性形象的塑造和要求，更為多樣化，而不是模板式的故事，用死亡和犧牲作為女性形象書寫中的重要環節。在明清時期的地方志中的女性形象中，節婦占極大的比重，而這部分的內容書寫就極大部分都是模板化的故事內容。刻畫失去丈夫的女性堅守貞節，遇到匪徒逆賊隨時犧牲的情節，同時還在這個過程中盡量表現出善良、孝順的形象。這樣的故事在《康熙杭州府志》中數量較多，展現該時期社會對于女性的道德要求。

雖然《咸淳臨安志》中也有這部分內容的書寫，但是數量及故事內容都并不如后代的道德模板化的要求，記載的數量不如后代龐大。雖對于女性道德典范有類似的要求，但是因為有勇敢智慧的女性形象記載于書中，因此其內容以及類型并不單一，并不都是通過道德上的要求去書寫并記載。■

引用

[1] 劉文娜,劉建華.地方志中女性事件敘述的變遷:以陜西洛南為例[J].陜西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2):32-35.

[2] 盧葦菁.矢志不渝——明清時期的貞女現象[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3] 沈海梅.明清云南婦女生活研究[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

[4] 路澤武.《咸淳臨安志》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5:5-9.

[5] 黃軍杰.新發現縉云《茶川潛氏宗譜》及其中的宋人資料——兼重釋南宋名宦潛說友的“名節”問題[J].溫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4):66-74.

[6] 韓春平.蘭州大學館藏清抄本《咸淳臨安志》考[J].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15(4):91-92.

[7] 洪煥椿.浙江方志考[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8] [清]馬如龍,楊鼐,等.康熙杭州府志[M].浙江圖書館稀見方志叢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

[9] [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M].宋元方志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90.

[10] [明]陳讓修,夏時正.成化杭州府志[M].中國史學叢書,臺北:學生書局,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