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川流
(山東藝術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藝術管理史的研究是對人類藝術管理活動優秀遺產的繼承和弘揚。世界各民族不僅在各門類藝術創作方面獲得巨大成就,同時也在藝術活動的管理方面積累了重要經驗,同樣屬于人類珍貴的文化遺產。中國藝術管理具有悠久的歷史,在其藝術活動傳承中,如藝術生產、藝術傳播、藝術市場營銷等方面均積淀大量成果,成為中華民族精神文化的瑰寶。特別是近現代以來,中國藝術管理進入一個快速發展期,更在中西藝術管理經驗的融合上進行新的實踐,在對藝術運行規律的把握、政策的制訂、策略的掌控,以及藝術機構與企業的運行管理中獲得理論與實踐的進步與發展。對這樣一份遺產的繼承和研究,是當代藝術管理學界的重要責任。
一部中國藝術管理史,是與藝術的發展同步演進的。它不僅是中國藝術發展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屬于中國傳統文化系統的重要構成。在一些史料與各種藝術的文獻之中,均可看到人們對于藝術的管理活動及其行為的闡述。中國藝術管理的恢弘歷史、特別是近現代藝術管理的理論探索與實踐,為藝術管理這一學科的形成奠定基礎。掌握和繼承這份遺產,透視中國藝術管理演變的脈絡,以及與中國現代藝術管理的鏈接,有助于我們認識中國藝術管理發展的客觀規律,區別其間的優與劣、成功與缺失,推進我國當代藝術管理科學理論體系的形成。
從歷時性來看,藝術管理史應分為不同時代藝術管理的歷史。而從共時性來看,又應分為不同國別、不同地域、不同藝術門類藝術管理的歷史。藝術管理史研究與相關學科的交叉也是十分明顯的。藝術管理首先與文化管理的歷史相互交叉,進而也與各類社會的和精神文化的活動有著不同程度的互動,包括各種具有經濟的和意識形態意義的活動,均與藝術管理有著密切的鏈接。正如馬克思所指出,“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快或慢地發生變革。在考察這些變革時,必須時刻把下面兩者區別開來:一種是生產的經濟條件方面所發生的物質的、可以用自然科學的精確性指明的變革,一種是人們借以意識到這種沖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或哲學的,簡言之,意識形態的形式。”[1](P83)中國歷史的傳承性,決定其藝術管理的基本形態也是代代相傳的。我國近現代藝術管理的基本形態,首先是對中國古代藝術管理思想與模式的繼承,同時得益于一個多世紀以來國人的探索與建構,此外還受到國外藝術管理的多元影響。中國藝術管理史呈現出復雜的形態,主要體現為:
第一,自然衍變與主體推進的結合。
縱觀中國古代藝術管理史,其管理活動具有濃郁的自然衍變的狀態。亦即在大部分時期,藝術管理缺乏內在的有機的科學的掌控,其管理行為較多呈現為自然的與自發的狀態,更缺乏系統的理論建構及其體系化管理模式。但同時也可看到,某些時期,在我國整體或者部分區域、部分藝術領域,其管理活動并不是完全自然演進的,而是呈現為較有力的主體推進的態勢,與之同時,也相繼出現具有重要價值的管理理念、管理模式、管理策略、管理方式與方法。中國藝術管理具有自身特有的藝術管理思想及其理念,這些思想和理念首先體現于居于管理主體地位的歷代統治者的精神層面,統治者基于社會統治的需要,以及個人興趣和愛好,對藝術活動作出不同程度的推進,成為藝術發展的重要因素。其次也體現于中國歷史上產生重大影響和作用的儒學、道學及佛學(主要是禪宗)等具有代表性的學派,他們的藝術管理思想和理念也具有一定主導性的推進作用。又次,歷代社會各界藝術群體、機構等作為藝術管理的重要主體,對社會、民間的和大眾藝術活動的推進也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第二,宏觀失序與微觀有序的交織。
作為整體的和宏觀的藝術管理態勢,可以說,中國古代藝術管理活動基本是無序的,尚不能視為科學的管理。這是因為,其一,尚未形成主體的管理的自覺的行動,較多管理主體,特別是歷代統治者,既沒有整體的藝術發展的體系性思想,也缺乏宏觀的全面的理論和策略,其對文化與藝術的推進,大都基于統治的需要;其二,藝術市場的發展呈現出復雜和多樣的形態,一步步由低級向著高級形態逐步前行,但這一進程十分緩慢,作為與之相適應的市場運行機制,既呈現出與特定時期社會發展相對吻合的狀貌,同時也存在大量不夠適應的因素;其三,沒有系統的藝術管理理論的出現。管理這一概念的普遍使用,是近代以來對西方的借鑒。盡管中國歷代既有大量包括儒道釋等各派思想理論中對藝術管理的論述,也有歷代民間藝術管理活動中管理思想的閃現,但從整體進程來看,尚缺乏體系性的藝術管理理論。即使這樣,也不能忽視在許多時候,作為相對微觀的藝術管理活動,已經出現比較有序的態勢。某些時期和局部的藝術管理已然出現對藝術活動的精心策劃,而在某些藝術活動實施過程中,也已出現對于經營方式和市場效益的追求。到了近現代,藝術管理活動進入更加趨于有序化的進程。
第三,整體延續與局部斷裂的嬗替。
由于中國歷史的綿長,藝術創造活動及藝術管理活動均在兩三千年漫長的歷史中經歷了十分復雜的衍變。有的藝術樣式在某個區域某一時代呈現出繁盛的態勢,而在另一時代,則可能出現式微甚至衰落。與之相聯系的藝術管理活動同時也會在某個區域某一時代出現十分活躍的局面,或者隨之出現衰落。中國藝術管理的歷史與藝術創新的歷史一樣,是不斷延續和緩慢發展的,甚至在局部也曾出現較多斷裂的現象。整體延續和局部斷裂的呈現,既與中國歷史上的疆域變化、朝代更迭息息相關,也與藝術內部自身的發展特點有著重要的關聯。一些藝術樣式本身的興衰常常決定于其是否適應社會和時代大眾的需要。在歷史和大眾的嚴格取舍與遴選中,一些藝術消失了,一些藝術又誕生了,與之相關的藝術管理既與其相互交織于一體,而面對經濟、政治、戰爭、人口遷徙、瘟疫、災荒等影響藝術發展的種種因素,又常常顯得十分無奈。進入近代以來,西方文化的影響以及中國新文化運動蓬勃興起,促使藝術管理逐漸進入了相對規范的和科學的發展時期,人們積極開展藝術管理理論與實踐的探索,為當代藝術管理積累和提供了重要經驗。
第四,主線清晰與多元紛呈的共存。
首先,我國古代藝術管理的主線是歷代皇朝與最高統治者對藝術活動的掌控,體現為皇權的管理,以及皇權統治之下各區域政權的管理。各朝代統治者為了實現其統治國家的目標,急需通過文化藝術活動的開展,教化大眾,維護和穩定其社會統治;也有一些朝代的最高統治者出于對藝術的摯愛,涉足于藝術管理活動,在客觀上對藝術發展起到一定促進作用。而有的時期統治者基于強化統治的需要,采取極端化管理舉措,例如文字獄等,則是其文化專制的突出表征;其次,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社會的與民間的管理也呈現出豐富的特色,主要與藝術市場相關聯。正是由于市場的延拓,大眾與民間的藝術活動及其藝術管理活動才顯得有聲有色,也使民眾的創造能力得以展現。包括社會士紳、各界人士對藝術活動的扶持、控制等管理行為,均值得重視和研究;再次,宗教對藝術的管理。中國歷史上許多藝術樣式的發展均與宗教息息相關,特別是當一些藝術樣式在民間出現式微、瀕于斷裂之時,常常可以在宗教機構扶持下獲得延續及發展。宗教機構及其管理管理理念與機制,同樣需要認真研究。
在兩千余年的歷史進程中,中國藝術管理逐漸形成其獨有的特征。首先,這些特征是中華民族文化精神的呈現。正是得益于民族精神的涵育,方能形成與民族文化發展相一致的藝術管理思想與理念;其次,中國藝術管理始終與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活動相伴隨,嵌入各種文化印記,并成為社會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次,中國藝術管理始終與社會統治相關聯,不少藝術管理活動成為政府管理的分支,致使藝術管理在長期的社會發展中顯現出濃郁的行政管理特色。在漫長的中國藝術管理進程中,無論是在管理主體的管理理念、管理政策,還是在其管理體制、運行機制、管理方式與方法上,均顯現出鮮明的特色。
第一,管理理念:教化民眾與審美需求
由于歷代統治者均將藝術管控作為其社會統治的一翼,其管理理念便以服從其社會統治為主旨。一是要求與其實施社會統治的目標相一致。在各時期統治者對藝術活動的掌控上,不僅要求藝術活動必須承載統治者的精神與理想,更要體現出對民眾的警示與規范;二是作為粉飾社會、渲染國泰民安的重要形式,許多統治者均通過繁榮藝術,實現其對歌舞升平、國泰民安境況的烘托,呈現其社會統治的政績;三是與對大眾的教化相一致。歷史上藝術活動從來都是對大眾實施教化的重要方式,無論是藝術形式或者內容,均要與其統治的需要相一致。所謂“高臺教化”不僅是統治者治理社會基本理念的體現,而且成為以藝術的形式對民眾實施精神感化的基本方式。但與之同時,無論是作為統治者階層和群體,還是作為大眾百姓,也有著不斷提升的審美、藝術和娛樂的需求。即使是在生存艱困的歲月,人們也不曾失去對美的藝術的創造、表達和欣賞的意愿。正是作為這一精神需求的呈現,促使藝術管理為滿足自身及其大眾審美文化需要而不斷提升與嬗變。
第二,管理體制:政權主導與多元一體
中國古代藝術管理的體制,在歷史上呈現為十分復雜的形態,同時也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不斷趨于精致與嚴密。首先,與大一統的社會統治相一致。藝術活動歷來從屬于其社會統治,因此,各朝代統治者均將其藝術管理的體制附屬于政治和社會體制之中,不可使其脫離統治的范圍;其次,藝術管理體制一般呈現為縱向管理與橫向管理的結合,縱向或者垂直的管理,表現為最高統治者的管理意旨,而橫向的或者相對彌散的管理,則體現為地方政權對藝術活動的駕馭,以及民間藝術管理的形態;中國古代管理體制一般表現為官方管理與民間管理的同在。其藝術管理的主導傾向,表征著統治者階層的審美意愿及其藝術觀。與之同時,由于社會動蕩、管理失控或是繁榮藝術的需要等因素,統治者又容許大量民間與社會管理的存在,以彌補官方管理的缺陷和不足,有時則屬于統治者無力治理的情況下對藝術活動的疏放。而無論出于何種動機,一些時期出現的政策寬松,均比較有利于藝術的發展。在各個時期相繼出現的梨園、畫院、歌坊、勾欄、瓦舍、書院、戲班、印書館等,均屬于不同時代背景下人們對自身藝術活動實施管理的積極探求。
第三,運行機制:局部井然與整體失衡
基于中國古代社會制度的變遷與政權的頻繁更迭,戰亂不止,災荒頻仍,藝術管理乃至整體藝術活動常常呈現出低迷甚至停滯不前,因此在藝術管理的整體運行機制方面也難以呈現井然有序的狀態。體現于不同朝代,其運行的模式也大相徑庭。有的朝代政權機構尚能順應市場的需求,藝術管理便會呈現出一定良性的井然的狀態。而在整體上,由于統治者藝術管理理念的差異,以及各種社會因素的制約,更多管理運行機制則顯現出失衡的態勢。在有的區域,由于地方政權的重視和操作,也會在部分藝術領域催生出具有良性的運作機制。某些局部井然的藝術管理,大都出現于一些經濟相對發達、社會相對穩定的地區或城市。城市作為經濟和文化的重要集聚地,集中表現出政權統治和治理的效應。文化及藝術的繁盛與否,均與地方政權的管控和推進相關聯。而在更多的時期和地區,藝術管理運行機制則處于失衡和混亂的境況。特別是一些受戰亂和災荒困擾的區域,藝術管理活動更難以提及。
第四,管理政策:政令嚴苛與剛柔相濟
藝術政策與其他政策一樣,主要服務于統治者的政治管控。歷史上眾多統治者基于政治統治及政權穩固的需要,不惜以損毀甚至毀滅文化藝術為代價,以換取民眾對其精神統治的絕對順從,以及與國家意志的表面一致。其間諸如焚書坑儒、文字獄以及封殺藝術作品等嚴苛的舉措不僅是無益的,而且是徒勞的,任何背離藝術發展客觀規律的做法到頭來都會為歷史所反轉;而在某些時期,也有統治者對藝術活動實施懷柔的或是剛柔相濟的政策,出現一定限度的寬松和包容,以使藝術活動在客觀上符合大眾審美的需求,以及社會文化發展的需要。在中國歷史上不乏一些比較尊重藝術規律的帝王或地方官員。正是由于他們對文化及藝術規律認知的相對明晰,成為其建樹文化業績的思想基礎。一般來看,歷代統治者在藝術管控方面所做出或是嚴苛或是柔性的選擇,既是基于其政治統治的需要,同時也與一定時期經濟運行、社會安定的狀態相關聯。比如宋代藝術的繁盛,正是因其實施了相對柔性管理為主體的政策,促使藝術活動出現一定時期的繁榮。
第五,管理方式:人治為主與法治為輔
在以人治為主導的社會進程中,相關藝術活動的專制管控是其制度的主流,也是其管理方式的基礎。在一定歷史條件下,施行文化專制,既可以強行推動藝術的前行,也可以扼制或絞殺藝術。文化專制走向極致,便會出現極端化的、十分殘忍的扼制藝術的方式與方法。中國長期以來藝術發展的相對緩慢,正是與之有著十分密切的關聯;而在中國藝術管理史上,也常常出現以法律形式為輔助的狀況。中國古代社會也有法制,但總體上是以人治為主體,法律難以健全與合理,即使有時出現一定的法治,其法律也常常并非完全公正與合理,更未形成系統的、相對完整的文化及藝術法。因此,人治,即以國家最高統治者或者地方政權主導者的意志為轉移,便成為對藝術實施管理的主導型模式。當然,歷史上也有少數君主,能夠對藝術發展做出具有積極推進意義的政策和舉措,但作為人治的整體效應來看,其消極甚至背反的狀態時常出現,歷史上藝術的整體發展出現時斷時續也就是必然的了。而在歷史上某些時期統治者表現出的對法治的相對尊重,對知識分子和藝術家的相對溫和與寬容,對藝術表現內容與形式的相對自由,均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藝術的發展。某些時期允許社會及民間開展藝術管理活動,例如對書院、劇社、畫院以及寺廟等的管理,較多表現出大眾的審美意愿及其藝術趣味,更對社會文化及藝術的繁盛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原理告訴我們,每一特定時代的藝術發展總要受到這一時代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因素的影響,藝術家難以真正超越歷史,藝術管理者更是不可能超越自身所處的時代。中國藝術管理基本形態與特征的形成,受到長期以來多重因素的影響、制約與驅動,其中主要包括:
其一,社會生產方式的基本形態,決定了中國藝術管理模式的發展必然與其社會生產方式相適應,由相對低下而漸趨提升,一步步走向成熟。與此同時,體現了一定進步意義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建構,也會驅動藝術管理的體制不斷健全,管理模式漸趨形成。每一時代藝術管理的基本狀況均與該時代的政治經濟社會發展整體狀況相聯系,特別是要受到一定生產方式的制約。作為社會精神生產重要構成的藝術管理活動,不僅與其他精神生產領域相關聯,也會與社會物質生產相貫通。正如馬克思所說:“要研究精神生產和物質生產之間的聯系,首先必須把這種物質生產本身不是當作一般范疇來考察,而是從一定的歷史的形成來考察。例如,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相適應的精神生產,就和與中世紀生產方式相適應的精神生產不同。如果物質生產本身不從它的特殊的歷史的形式來看,那就不可能理解與它相適應的精神生產的特征以及這兩種生產的相互作用。從而也就不能超出庸俗的見解。”[2](P296)從整體來觀照,其藝術管理水平只能與當時的社會發展水準相適應,亦即中國古代藝術管理的水準是與社會一定生產方式相聯系,并隨著時代的漸進而不斷提升的。每個時代藝術管理的水準和模式均不可能超越這一時代政治經濟發展的整體狀況,其生產方式的構成與形態演變,均對藝術管理產生重要影響,特別是對藝術管理的機制和管理方式更具有決定性作用。
其二,中國幾千年來的文化傳統及學術積淀,為傳統藝術管理帶來重要影響。以儒學為主體、道學和禪宗為重要組成部分的中國學術精神,不僅在藝術創造及藝術精神的形成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同時也在藝術管理的價值觀念及其思想指導上發揮出關鍵的和制約性作用。無論是儒家的禮治德治人治說,興觀群怨說、以民為貴說,比德說,教化說,道家的道法自然說、無為而治說,法天貴真說,陰陽說等等,以及儒道共同倡導與推崇的天人合一說,均對歷代統治者亦即藝術從業者管理理念的形成及其管理活動開展,產生極為重要的影響和推動力。禪宗學說中相關人與自我、人與心的表述,也對藝術管理的精神趨向有著重要的影響。中國古代藝術管理水平是不斷提升的,在歷史上并未出現明顯的整體的斷裂。這當然主要與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在凝聚力和驅動力有關,正是由于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各種具有主流屬性的文化的相互匯聚與碰撞,形成人們對代表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文化精神的高度認同,促使歷代藝術管理的核心理念得以傳承。而中國傳統文化中屬于落后的和蕪雜的因素,也對藝術管理帶來很多負面的影響。中國古代社會藝術發展是緩慢的,作為藝術管理的重要主體,歷代政權及多數統治者的文化意識存有較多局限,對文化和藝術發展規律未能有理性認知,藝術管理理念及方式匱缺,均對藝術活動產生不利的影響,許多時期甚至出現負面的狀態。
其三,農耕社會生產方式的局限,導致藝術管理模式的相對閉塞,管理方法的相對單一,以及藝術管理活動相對不平衡。正如馬克思所論述的關于經濟發展與藝術發展的不平衡規律那樣,經濟基礎對藝術的決定并非是直線的,而是存在著很多不平衡。在中國漫長的小農經濟社會,以個體的農耕活動為主體的生產活動,決定著藝術活動的基本模式,同時也決定著藝術管理的基本方式。只有當以城市市民階層的興起,以及與官方倡導和組織的藝術活動相伴隨,促使社會化藝術活動的逐漸興起,方能要求無論是官方還是社會及民間藝術管理的逐漸興起和走向完善。社會化的演出機構如歌坊、教坊、勾欄、瓦舍的出現,以及畫院、書院的興起,正是基于社會和民眾的需求而出現的藝術機構和活動方式。這些現象主要出現于大中城市,而在更多小城市及其鄉村,藝術活動與管理則長期處于較低層次的狀態。這種藝術活動及其藝術管理活動的不平衡現象在中國長期存在。隨著時代發展,近現代社會對世界的開放與改革,打破了幾千年閉關鎖國的態勢,推動文化和藝術走向多元和繁盛。自20世紀以來中國現代社會格局的基本形成,藝術管理活動也同時具有了現代色彩,呈現出多元的態勢。
其四,人文與社會科學及其科學技術發展的緩慢,也是中國古代藝術管理緩慢漸進的重要因素。人文與社會科學發展狀況,以及科學技術發展狀況,不僅對藝術活動產生較大影響,同時也對藝術管理的基本理念、管理策略、管理方式與方法產生較大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藝術管理的基本模式。特別是明清以來,因其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的相對薄弱,以及科學技術發展的緩慢,對藝術管理的影響也是明顯的。作為現代社會人文精神在藝術管理中的充分體現,還是進入近代社會以來的事情。近現代藝術管理思想與其管理方式、方法的形成,除了中國共產黨人以及眾多藝術活動家的不懈探索與艱難實踐以外,還充分汲取和借鑒了中國古代、西方現代(含蘇聯)藝術管理的基本模式和經驗,以及現代科學技術的引進,促使其不斷走向系統和完善。隨著時代衍變,中國社會藝術管理逐漸出現了較多各界民間人士參與和實施藝術管理活動的現象,廣大藝術從業者群體及其管理階層的漸趨形成,成為推動藝術管理活動逐步走向社會與民間的動力性因素。
其五,中國傳統藝術管理活動始終受到社會經濟水平的影響和制衡。在歷史上,許多社會的和民間的藝術活動大都與經濟的和市場的活動息息相關。正是由于經濟的促進和融入,使得藝術活動增添了活力,獲得了發展的動力。特別是唐宋以來,社會經濟的發展和部分區域經濟的繁榮,為藝術活動帶來極大推進,也為藝術管理提供了動力,為社會藝術管理活動的重要動力機制的建構奠定基礎。歷史證明,沒有經濟驅動的文化或藝術活動,是沒有生命力的。而進入近現代以來,眾多藝術企業家審時度勢,把握機會,將藝術與經濟運作、產業運作,市場經營緊緊融合為一體,使之成為經濟活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歷史反復證明,愈是經濟色彩濃烈的藝術活動,就愈是具有活力。例如電影,成為現代藝術活動中最具活力的樣式,正是與此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許多電影企業家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引入經濟運行及管理模式,實施企業化管理,付出了巨大努力和代價。更多藝術生產活動,包括在書畫市場、戲曲市場的現代轉型中,人們不僅重視藝術產品的生產,同時高度重視消費。“沒有生產,就沒有消費;但是,沒有消費,也就沒有生產,因為如果沒有消費,生產就沒有目的。”[3](P15)正是每一時代藝術消費的不斷增長,推進藝術活動的快速增長。
認知中國藝術管理史的基本規律和特質,需要以科學的方法開拓路徑。對中國藝術管理史的研究,應以開放的視野,在歷時性與共時性的系統中加以宏觀觀照與微觀透視。藝術管理史研究除需要采用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共同遵循的方法之外,還需要擁有自身獨具的研究方法。總體來看,中國藝術管理史研究應以系統性、交互性和比較式的方式加以推進。其系統性,是指需要將藝術管理史的現象、事件和活動置于宏大的、有機的系統中來審視,而不是以平面的、單線型的方式來思考;交互性,是指要把眾多現象及課題推向相互交叉和互融的框架來考察,只有擺脫一個個孤立的客體式的研究模式,方可獲得更宏闊的視野;比較式,則是指對任何藝術史上的事件和范疇,均應放在與眾多類同的可比性的平臺上來辨析,只有在超越了本土的、單一門類的的視閾上,才能獲得客觀的評價。
在當下,中國藝術管理史研究尚存在不少問題,主要表現于對藝術管理史的基本范圍及其維度辨析不清。其間既有對藝術專門史研究基本理念認知的混沌,也包括藝術管理研究方法的缺失。
首先,一般藝術管理史不同于門類藝術管理史。有時人們習慣于將門類藝術管理視作一般藝術管理,同時也將門類藝術管理史研究視同于一般藝術管理史研究,甚至不認同一般藝術管理史的存在,這顯然是有偏誤的。在迄今為止藝術管理史研究中,人們大都停留在對某個部類藝術管理歷史的考察中,此類研究顯然擁有獨具的特征和價值,也具有獨立成史的意義。而在更多的時候則應看到,中國藝術管理史大都是以整體的和交叉的面貌出現的,各門類藝術管理的狀貌也是融為一體或是相互影響的,具有門類特征的藝術管理活動更多體現為微觀的生產性管理活動,而具有宏觀色彩的藝術活動大都具有各門類相互交叉、相互影響與相互支撐的特征。因此,分門別類的藝術管理史研究具有很高價值,但即使在此類研究中,也不宜將藝術管理視作孤立的單一的管理活動,而應將其置于一定時期和區域藝術活動的整體系統中加以考察。
其次,藝術管理史不同與一般藝術創作史或作品呈現史。傳統的藝術史基本屬于以藝術創作與作品呈現為主體的藝術史,而藝術管理史的進入,既可以豐富藝術史的研究領域,又可以對藝術史予以補充和完善。作為藝術活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藝術管理尚不屬于藝術創作本體的藝術史,而在另一方面,藝術管理活動又與藝術創作藝術制作藝術接受與欣賞活動息息相關。在一定意義上,藝術管理恰恰是與藝術創作活動的整體運行過程史交織于一體并推動其運行的。在大量的藝術活動中,藝術管理貫穿于始終,分別表現于藝術創作的創意與策劃、創作與制作、傳播與交流、市場與營銷,以及欣賞與批評之中,對藝術創作與生產發揮重要的保障、支撐和推動作用。正是在這一層面上,藝術管理史既屬于藝術活動史的重要構成,又具有自身相對獨立的價值。
又次,藝術管理史又不同于藝術經濟史、藝術傳播史、藝術教育史等。從一定意義看,藝術管理史與上述相關藝術史分支研究有著密切的關系,甚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以分解,而在實際上,藝術管理史具有更為獨立的具體的內涵。歷史上的中國,藝術的經濟活動、市場活動、傳播與交流活動、教育活動均曾十分活躍,有的時期甚至呈現出繁盛的態勢。其間,藝術管理與上述活動緊密交融,常常滲入于各類活動之中,發揮其重要作用。但藝術管理分明不屬于也不能替代上述活動,而與上述活動同時建構為中國藝術史的重要分支。因此,對藝術管理史的研究既要堅守其獨立個性,又不能離開與上述活動鏈接。
藝術管理史的研究方法是多元的,既可以從文化史、藝術史、管理史研究方法中予以借鑒,又應探求屬于藝術管理史自身的研究方法。對此,需要把握以下要點:
其一,分解式研究與綜合性研究的交融。
分解式,是指對藝術管理活動特點與規律的分類性研究。首先,分解式研究包括對藝術管理史作斷代史研究。不同朝代、不同時期的藝術管理分別呈現出不同的狀態,具有迥異的特色,對每一斷代的精細的透析,將十分有利于對藝術管理整體性規律的認知;其次,是指對藝術活動各部類管理的研究。各部類藝術活動之間既具有豐富的內在聯系,同時也存在不同的特質。注重對不同部類藝術管理活動予以分解性探究,正是為了對藝術管理作更為全面的把握;再次,是指對某一時期相關管理模式、管理方式等要素作專題性分析,這方面的研究更具有史學的深度。沒有分解,便沒有綜合。綜合性研究,正是在分解的基礎上將大量現象性和碎片式因素加以整合,通過綜合的、全面的、多層次的遴選與整合,力求尋覓到某一時期某一區域藝術管理活動的內在規律和特色。大量局部的現象和部類性經驗,均具有獨特的意義,而只有對局部的因素予以宏觀的高屋建瓴的考察,才能生成更具價值的規律性把握。
其二,個案性研究與整體性研究的統一。
個案性研究與整體性研究從來都是有機的鏈接。藝術管理史充滿了人類藝術活動中的各種各樣的管理行為,創造了許多藝術管理的優秀案例,值得人們縝密考察。作為個案性研究,首先,包括對歷史上不同時期藝術管理的體制、機構、政策的透析,這些方面呈現出特定時期和區域藝術管理的宏觀態勢;其次,對各時期藝術生產與創造、藝術市場與營銷活動運行機制與管理機制的研究,這一系統彰顯了藝術管理活動的微觀形態;又次,對各時期形成的藝術管理思想、理念、管理方式及其人的管理行為的考察,更是具有不同的價值。整體性研究,即將充分掌握的個體案例置于宏觀系統和整體性框架上予以觀照,使具體事像獲得宏遠的意義。歷史上的藝術管理活動有時雖然呈現為單一模式,或以個別性案例出現于典籍,但無論何時,其活動也不是孤立進行的,而是體現為各種管理因素的鏈接。其間,既包括不同藝術部類之間管理的交融,也包括不同藝術機制運行管理的交叉,還包括不同機構、不同團體及人的管理行為的互補。這些均有待于人們予以深入考察和探究。
其三,內層管理研究與外層管理研究的互動。
藝術活動的內層管理,是指與具體藝術創作及生產活動緊密相融的管理,主要與藝術家自身對其創作過程中的各種因素的調節及其運行的掌控相關聯。隨著藝術活動的市場化和社會化的擴展,藝術活動對外部競爭和內部創新的訴求也就逐步增進,人們特別是藝術家本人力求不斷改進自身的創作與制作方法,提升其藝術生產力水平,增進社會競爭力。其間正是體現了內層的管理。所謂外層管理,是我們一般理解的外在于藝術創作和制作機制與流程的對各個環節的掌握及管控作用的體現,包括直接的和間接的控制,以及社會的、政府的、法律的、經濟的、文化的、宗教的等各方面因素的制約。藝術管理史研究首先要注重內層的、屬于藝術生產者、創作者、營銷者對其藝術活動自身的管理,正是他們在這一層面施予積極的管理因素,包括對生產與創作方式的改進、人際關系的調節、營銷價值的增長等,調節和推動了藝術活動機制的運行,其生產者與管理者同時具有了雙重身份。這一現象在中國古代十分普遍;其次,又要注重大量外層的管理,其管理者較多屬于政府及社會各界具有權勢和影響的人們,自然要求藝術活動在主體上必須為其政治統治服務,其管理方式也較多利用各種權力、政策或經濟實力,對藝術生產與創作機構或人們加以管束與控制。這一層面的管理既可以生成一定的積極效應,也會在更多時候產生負面作用。
其四,內延性研究與外拓性研究的協同。
內延性研究即指對于藝術管理內部各部類各環節之間多種因素的相互關聯、滲融與生成的研究,歷史上中國藝術管理活動主要是在各部類藝術的相互促動與互化中進行的,呈現出豐富多彩的景觀,充分探究其間各種元素的交融,對于把握中國藝術管理史的特質具有重要的意義。外拓性研究是指藝術管理史研究的目標指向需要不斷向更多學科延伸,形成與社會學、管理學、經濟學、心理學、人類文化學等學科的深度交融,以及與社會各種相關活動的密切結合。藝術管理史區別于藝術創作史的重要方面,即在于任何時期的藝術管理均不僅僅屬于藝術活動本體,而是與各學科互通互鑒,又與社會政治、經濟、科技等領域相交相融。正是基于此,藝術管理史研究應把內延性研究和外拓性研究置于一個整體的框架之中,對各時期藝術管理活動做多層次的審視。譬如,藝術管理史與科技發展有著直接的關系。正是得益于科技進步的支撐,促使藝術在其表現形式、藝術技藝、載體與媒介等方面持續提高;藝術管理更與藝術經濟密切相關。沒有經濟作為驅動的藝術活動是沒有生命力的,也是難以得到快速發展和社會普及的。唯有將藝術與產業運作、市場經營緊緊融合為一體,才能使之獲得濃烈的生機與蓬勃的活力。
其五,本土性研究與比較性研究的結合。
中國藝術管理史研究具有濃郁的本土性色彩,但真正對藝術管理史的科學透視與把握,離不開比較性研究。一部藝術管理史,既是本土文化傳承、延續和不斷建構的歷史,也離不開對其他區域文化的接受和傳播。首先,是對中華文明區域內各民族之間藝術管理的比較。迄今多數學者的藝術管理史研究主要以漢族地區為主體,但我國歷史上疆域屢經分合及流變,民族間多有離散及同化,不同區域藝術管理的形態與方式也有較多的衍變及重組。只有充分把握各區域間藝術管理的特點及其交融方式,方能顯現出藝術管理形態的演變進程和形成規律;其次,藝術管理本土性研究更要在與其他國家的比較中獲得提升。在藝術交流與傳播歷史上,不僅呈現為藝術創作及作品的交融,同時也在藝術管理方面具有突出的表征。隨著中外藝術文化交流的沿承,其管理思想也就融入其間了。特別是19世紀末以來,“西風東漸”背景下藝術交流愈加凸顯,20世紀初葉對西方各國藝術管理經驗的充分借鑒,30-50年代對蘇聯藝術管理模式的汲取,都對中國藝術管理產生重要影響。而在多年來,中國藝術管理理念、管理方法也在國外產生一定影響。把本土藝術管理史與相關國家及地區藝術管理史作比較性研究,將在提升中國藝術管理史的研究水平中發揮積極的作用。
藝術活動作為社會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歷來呈現其特有的規律。藝術管理史既是管理的歷史,也是藝術創新的歷史。如同藝術創造具有其鮮明特點一樣,藝術管理史同樣具有自身的特色。以往的時代,尚未出現對藝術管理史的科學認知和全面掌握。今人對藝術管理史的研究,是從大量前人所從事的社會各種管理類活動中分離出來的,相關藝術管理史規律的研究,也要基于當下人們對管理活動以及藝術活動的認知標準來進行,其研究也就具有了濃郁的當代特色。審視歷史上藝術管理的現象、特點及其規律,又要以當下對藝術管理科學的認識為指導。對中國藝術管理歷史的考察,正是基于人們對藝術管理科學的認知及其理論,進而對歷史相關現象考察的基礎上進行的。以史為鑒,古為今用,始終是我們開展這一研究的基本宗旨和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