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十歲的自己

十歲的安：

你好。

你是否知道？我如此愛你，像愛一個迷失了家園的孤獨的孩子。如果那時我能陪在你的身邊，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的東西，比如功名利祿，即便耗盡一生的力氣，依然無法得到；也有許多的東西，比如愛與自由，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或許，此后漫長的人生中，你內心揮之不去的哀愁，就會像霧靄一樣，被這束光慢慢驅散。

可是，十歲的你，卻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父母每日都在田間勞作，照料莊稼，也照料牛羊；應對風雨，也應對貧困。他們常常將你忘記，就像忘記一株在墻角生長的幼苗，任由它艱難地追尋著陽光。陽光透過高大的梧桐、槐樹、香椿，灑落在庭院里。母雞在溫暖的春天里，用雙腳刨著泥土，啄食著躲閃的蟲子。黃狗臥在柴草垛旁，慵懶地閉著眼睛，享受著安靜無人的晌午。快樂的孩子穿堂風一樣從巷子里飛奔而過，消失在大道上。只有你，像一只卑微的小貓，躡手躡腳地從堂屋里走出來，仰頭看一會兒樹葉間細碎的天空，側耳聽到院墻外響起的父親的腳步聲，立刻鉆進房間，打開書本，假裝認真地學習。

你有很多的問題，想要人回答。你想知道：大道離開了村莊，最后去了哪兒？那些死去的村人，他們究竟變成了夜空中哪幾顆星星？太陽下山后，會在山的那一邊做些什么？一縷風吹過樹梢，新吹來的那一縷，還是不是它？山洞里除了寶藏，還有什么？一條蚯蚓被車輪無情地軋成兩段，在傷痕處重新長出的身體，是否還記得過去的自己，以及曾經在月光下爬過的溝渠？那些離開了村莊的飛鳥，它們會在哪兒終結自己的一生？

沒有人回答你的問題，無數黑暗的夜晚，你看著窗外的星光，陷入深沉的睡眠。父母在院子里無休無止地剝著玉米，再一次將你忘記。此刻完全可以獨立面對整個世界的我，真想返回兒時的庭院，牽起你的小手，走進璀璨的夢中。我會耐心地告訴你，每一顆弱小的星星，都會散發光芒；每一個偶然降落人間的生命，都有追尋愛的權利。所以，親愛的安，你不要害怕。你想要尋找的光，隱匿在未來的某個路口，你只需在黑暗的隧道中一直勇敢地向前，就能走出黑夜，看到黎明。

是的，黎明，就在夜晚結束的地方，就在朝陽升起的地方，是你童年時奔跑著尋找的黎明。那是愛與幸福的所在。你奔跑時所遭受的那些風雨和苦痛，它們都將化為你身體的一部分，最堅強的部分。

親愛的安，那時的你有多么惶恐，而今的我就有多么勇敢。這來自生命的恩賜，讓我更加地愛你，就像一只美麗的蝴蝶，愛破繭前那只卑微的蛹。

安寧

2022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