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源培
(復旦大學哲學學院,上海 200433)
統一戰線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戰略和策略。在百年奮斗的戰斗歷程中,中國共產黨始終不斷鞏固和發展最廣泛的統一戰線,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最大限度凝聚起共同奮斗的人心和力量,推動歷史的前進和發展。毛澤東很早就指出:“統一戰線是一門專門科學” “我們要學會這門科學。”[1]我國統一戰線的現狀大致可以概括為:地位更加重要、基礎更加堅實、作用更加顯著、創新更加迫切。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革命統一戰線轉變成愛國統一戰線,歷屆黨中央越來越反復強調,愛國統一戰線要“堅持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工作方針。在黨的二十大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代表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所作報告莊嚴指出:從現在起,中國共產黨的中心任務就是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筆者認為實現這一偉大歷史任務,必須進一步發揮好愛國統一戰線的“法寶”功能,需要更好地學會和駕馭“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工作方針。為此,本文將對以下四個方面的問題進行探討。
從人類歷史發展進程來看,現代社會區別于傳統社會,根本變化就是“主體性”原則的確立,打破了傳統社會原始的簡單統一(同一)性,越來越多的人參加到創造歷史的活動中來。這就是社會“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問題被凸顯出來的客觀根據。
迄今人類社會已經從原始的狩獵-采集社會、農業社會,一路演進到工業社會,一些國家又相繼進入了后工業社會。人類是源于自然又超越自然、尋求主體自由的社會存在;沒有人的實踐活動,就沒有社會的存在和發展。人是實踐的主體,實踐主體的能力又是在歷史發展中生成的。哲學上所謂“主體性”指的是:人在主體與客體關系中的地位、能力、作用和性質,核心則是人的主觀能動性,最終目標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人的解放。“社會——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們交互活動的產物。”[2]532為此,馬克思將人類存在的三大歷史階段分別揭示為:前資本主義的自然經濟中“人對人的依賴性”;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的“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未來共產主義社會則是“以個人全面發展為基礎的自由個性”[3]。上述思想馬克思在不同的時候又曾分別表述為:“前資本主義-資本主義-共產主義”“原生的社會形態-次生的社會形態-再生的社會形態”,并認為“第二階段為第三個階段創造條件”。馬克思的社會發展三大歷史階段理論,貫穿其中的思想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大方向大趨勢是由“自然共同體”,經過“經濟的社會形態”,最終向“自由聯合體”發展,共產主義代表著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未來。
在古代“原生的社會形態”里,人們生活在封閉的交往狀態中,“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小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在這種“自然共同體”中,人將自然界視為神靈虔誠地崇拜和敬畏,只存在著“人的依賴關系”,社會“多樣性”表現得十分原始、低級和簡單,常常還會被賦予貶義。在這一社會發展階段上,生產本質上是共同的生產,消費也是在封閉的共同體內部的分配,這種生產和消費的共同性都是在極其狹小的孤立的范圍內實現的。德國哲學家石里克認為:“在科學思想發展的初期,在不同中發現相同被解釋為發現常量,即不變量——一種其自身保持同一的東西,它一方面是一切多樣性與變化的基礎,另一方面卻不參與這種多樣性與變化。這一常量被稱為實體;人們設想它以多種表現形式出現,能經受各種不同的過程而不改變其基本性質。”[4]自從工業革命以后,歐洲一些國家陸續從自然經濟轉向市場經濟,從“自然聯系占優勢”轉向“社會因素占優勢”,從“地域性”的歷史轉向“世界歷史”。這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第二大形態,即“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在這種社會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交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共產黨宣言》指出,大工業“首次開創了世界歷史,因為它使每個文明國家以及這些國家中的每一個人的需要的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因為它消滅了各國以往自然形成的閉關自守的狀態”。現代性根本的一個標志就是人的“主體性”的確立,強調個人應當從一切限制人和約束人的機制和桎梏——宗教的、精神的、等級的羈絆——解脫出來,轉向個人自由和個性解放。這是一種歷史進步,亦使得社會多樣性發展和豐富起來。但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沒有停留于此,他們批判性地深刻指出:資產階級革命雖然廢除了等級制和宗教束縛,確立了人的主體性,使得“人民的每一成員都是人民主權的平等享有者”,然而它在消除人對人依附關系的同時,卻強化了“人對物”(私有制)的依附,實現的只是形式上的平等。所以“政治解放本身并不就是人的解放”,只有從政治解放進展到人的解放,從“市民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發展到“人類社會”(共產主義社會),“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5]以上這些就是人類社會歷史發展中“一致性和多樣性”呈現出來的基本邏輯。
舊中國長期處于“前資本主義”的自然經濟形態,從事的主要是農業生產,生產力相對落后,社會變化緩慢,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鬧革命,依靠“三大法寶”,推翻“三座大山”,贏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建立起新中國。社會主義制度基本建立以后,國家建設走了一條充滿曲折的道路。理性反思這段歷史,在經濟和社會發展上呈現出的特點就是:單一性為主,缺少多樣性,社會生態同質化。這就是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束縛了生產力發展,束縛了社會的發展活力。直到“文革”結束以后,我國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偉大旗幟,開辟出一條新的符合“世情”和“國情”的現代化道路。其中重要的一條舉措,就是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推動我國進入“一致性和多樣性”呈現的新局面。主要表現為:其一是社會主要矛盾的明顯變化。十一屆三中全會明確國內的主要矛盾,已經不再是工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而是人民對于經濟文化迅速發展的需要同經濟文化不能滿足人民需要的狀況之間的矛盾。現今經過長期艱苦努力,我國已經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進一步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這種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呈現出多樣化、多層次、多方面的特點,如馬克思所說的“普遍的社會物質交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其二是隨著經濟體制和經濟增長方式的根本性轉變,隨著經濟結構、產業結構、企業結構的調整,我國社會經濟成分、組織形式、就業方式、利益關系、分配方式、生活方式日益多樣化。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是我國的一項基本經濟制度;分配方式是完善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這些都體現了一致性和多樣性的統一。其三是社會階層結構發生很大的變化。通過改變職業成長起來的農民工群體,已經成為產業工人的重要組成部分;社會成員在職業階層之間和在地域之間的社會流動明顯加快,隨著傳統社會身份對社會流動限制的減弱,人們的生活地域、工作單位、職業身份的變換頻率隨之加快;產生了一些新的社會階層,他們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者的組成部分。其四是社會結構組織的顯著變化。絕大多數的從業人員脫離“單位制組織”的管理,轉到在“非單位制組織”就業;越來越多的社會成員,不斷地從“單位人”向“社會人”的轉變;各類民間社團組織快速增長。其五是文化和價值觀方面的變化。人們的發展意識、效率意識、平等意識、民主法治意識、自我權利保護和自我價值實現意識不斷加強,政治參與的積極性不斷提高。各種思想文化間相互激蕩,人們受到各種思想觀念影響的渠道增多、程度明顯加深,呈現的信息網絡性、獨立性、選擇性、多變性、差異性明顯增強。
可以發現,無論從馬克思揭示的人類社會發展三大社會形態規律來看,還是從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發生的巨大變化來看,“世情”和“國情”的歷史進程都經歷了從簡單到復雜,從原始的“同和異”發展成為“一致性和多樣性”。這種歷史發展的大趨勢是必然的,是客觀規律性的體現。愛國統一戰線的基礎理論建設和根本工作方針謀劃,不可能再回到傳統社會的“同一”,不能只滿足于追求“純粹”,必須跟上歷史前行的步伐,以主動創新加以適應。
那么“一致性和多樣性”在歷史中發揮作用的基本形式是什么呢?這就是恩格斯晚年明確提出的“歷史合力論”。1890年9月,他在給布洛赫的信中系統論述道:“歷史是這樣創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互相沖突中產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形成的那樣。這樣就有無數相互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生出一個合力,即歷史的結果,而這個結果又可以看作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地和不自主地起著作用的力量的產物。因為任何一個人的愿望都會受到任何另一個人的妨礙,而最后出現的結果就是誰都沒有希望過的事物。所以到目前為止的歷史總是像一種自然過程一樣地進行,而且實質上也是服從于同一運動規律的。但是,各個人的意志——其中的每一個都希望得到他的體質和外部的、歸根到底是經濟的情況(或是他個人的,或是一般社會性的)使他向往的東西——雖然都達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為一個總的平均數,一個總的合力,然而從這一事實中決不應作出結論說,這些意志等于零。相反地,每個意志都對合力有所貢獻,因而是包括在這個合力里面的。”[2]697這段論述的理論內涵十分深刻而豐富,代表了恩格斯晚年對唯物史觀的堅持和完善。
其一是歷史創造與人的活動。歷史的創造是由人的自覺的能動性使然。毛澤東指出:“思想等等是主觀的東西,做或行動是主觀見之于客觀的東西,都是人類特殊的能動性。這種能動性,我們名之曰‘自覺的能動性’,是人之所以區別于物的特點。”[6]恩格斯提出 “歷史合力論”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馬克思逝世后唯物史觀受到了來自保爾·巴爾特和德國社會民主黨內“青年派”的嚴重歪曲,他們將唯物史觀曲解為“經濟史觀”“社會宿命論”,將人看成是歷史的“玩偶”和“棋子”,完全否認人在歷史創造和發展中的能動作用。唯物史觀認為,歷史不是由“神意”或者抽象的精神力量創造和支配的,人是歷史的主體,“‘歷史’并不是把人當作達到自己的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的人格,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7]。歷史越是向前發展就是群眾隊伍的日趨擴大。列寧指出:“社會主義不是按上面的命令創立的。它和官場中的官僚機械主義根本不能相容;生氣勃勃的創造性的社會主義是由人民群眾自己創立的。”[8]愛國統一戰線,對象就是做人的工作,特別需要堅持“以人為本”,強調人對歷史的主體性地位,發揮人所特有的主觀能動性,實現人的全面發展。這是正確認識和處理“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內在要求。
其二是人的活動的目的與利益。“歷史合力論”認為:歷史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為的那樣”。這里揭示了每個人參加到歷史活動中的兩個基本原因:一個是“意志”,并體現為“目的”,人的活動都具有目的指向;另一個是形成“意志”的“特殊的生活條件”,主要體現為“經濟利益”。觀察歷史首先被發現的是許多單個人的意志的互相沖突,歷史唯心主義由此斷言,這些意志就是歷史創造的最終根源。“它認為在歷史領域中起作用的精神的動力是最終原因,而不去研究隱藏在這些動力后面的是什么,這些動力的動力是什么。”[2]248“歷史合力論”追根究底揭示出,每個人的“意志”和“目的”都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形成的那樣”,最終都植根于他們自身的物質利益。這種歷史生成中的人的活動的“目的”與“利益”的關系,是人們正確認識和處理“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一把鑰匙。做好愛國統一戰線“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工作,需要以這兩方面統一為主要“抓手”:一是要重視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凝聚人心,使其“成為‘理想的意圖’,并且以這種形態變成‘理想的力量’”[2]232,實現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中國夢”;二是要重視利益主體的多元化,并推動多樣化的利益表達、利益平衡、利益協調、利益共享機制建設。
其三是歷史合力與歷史規律。“歷史合力論”認為,歷史由“無數相互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生出一個合力”。每個人的活動都具有主觀能動性,都會選擇促使事情向著自己設定的目的發展。然而,每個人又都是一種被規定的社會存在物,其活動始終會受到一定的客觀歷史條件(或是個人的,或是一般社會性的)所制約,所以這種活動總是能動性和受動性的統一。“任何一個人的愿望都會受到任何另一個人的妨礙,而最后出現的結果就是誰都沒有希望過的事物”,歷史結果“可以看作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地和不由自主地起著作用的力量的產物”。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到目前為止的歷史總是像一種自然過程一樣地進行,而且實質上也是服從于同一運動規律的”。歷史規律就是社會發展過程中本質的、穩定的、必然的聯系,既包括歷時性聯系,也包括共時性聯系。“歷史合力論”告訴我們,愛國統一戰線正確處理“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關系,需要合理解決好“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相統一,不能只管“目的”(動機),不按規律辦事。
其四是“無數交錯的力量”與“總的平均數”。歷史的構成存在著“無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生出一個合力”,每個人“都達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為一個總的平均數,一個總的合力”。人的活動創造歷史的樣式,并不是某種簡單、機械、無序的方式,而是構成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形成合力,按照客觀規律創造人類歷史。“總的合力”,是從許許多多單個意志的相互交錯、相互矛盾中產生出來,它卻不會以某個人的意志為轉移,而是整合為一個總的平均數。“然而從這一事實中決不應作出結論說,這些意志等于零。相反地,每個意志都對合力有所貢獻,因而是包含在這個合力里的”,都會對“總的平均數”的形成起著或大或小或者性質不同的作用,都會對社會發展作出推動或阻礙、加速或延緩的獨特作用。“歷史合力”作為創造歷史的動力,它具有客觀性、整體性、系統性、協調性。做好愛國統一戰線工作,正確處理一致性和多樣性關系,既要強調共識,又要尊重個人和群體的特殊性,通過細致的統籌兼顧工作,找到最大公約數,畫出最大的同心圓。
“歷史合力論”是破解“歷史是這樣創造的”問題作出的精彩論述,充滿著唯物辯證法,根本區別于一切舊唯物主義和歷史唯心主義的理論。歷史活動的最終結果,是無數相互交錯的力量所形成的一個整體性的合力所致。這里所言的“無數交錯的力量”和“一個合力”的形成,滿足了愛國統一戰線“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哲學訴求。
“歷史合力論”表明,歷史的創造是在人們活動的“合力”作用中形成的,這種活動是由無數互相交錯的力量組成的。人是歷史的主體,從主體的社會構成來看,大致可以劃分成個體主體、群體主體、人類主體三種基本形態,每個形態的表現又是多樣和變化發展的。個體主體在實踐中具有相對獨立的活動,現實的個人是歷史的前提;群體主體是以一定的組織形式進行實踐活動的主體,是人們參與歷史活動的主要形態;人類主體則是相對于自然界的人類整體,是最高的歷史主體。個體主體雖然在直接形態上呈現出獨立性,但本質上個體主體在任何時候都必然受到社會關系的制約。群體主體是相對于個人主體的社群組織,其具體形式相當繁多,例如有氏族、部落、家庭、階級、政黨、民族、宗教、國家等等。人類主體作為區別于自然界的“類”整體,有著相同或相近的活動方式,面臨著共同問題、共同需要、共同價值。上述三種主體形態之間存在著密切關系,存在著個別、特殊與普遍的辯證關系,“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便是在這種辯證法中呈現出來的。
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創造歷史的進程,其根本實踐是與“歷史合力論”的客觀邏輯相符合的,并且積累了豐富的政治智慧和經驗教訓。馬克思曾經指出,他在《資本論》中所揭示的西歐其他一切國家正經歷著的資本化運動,是有范圍的,“我明確地把這一運動的‘歷史必然性’限于西歐各國”。因此不能教條地、無限制地把它應用于東方社會。如果這樣做,是一種對他的“侮辱”[9]。中國共產黨將這一基本要求,從具體的“歷史環境”(時代條件和民族特點)出發,選擇了從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轉變的道路;社會主義建設探索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現代化的路徑開辟了不同于西方或蘇聯的新路徑。這些選擇都呈現出了“一致性和多樣性”的辯證統一。與這種中國革命和建設道路的自覺選擇,從黨的二大會議提出建立“民主的聯合戰線”開始,統一戰線就始終成為中國革命、建設、發展長期堅持的三大“法寶”之一,并且從根據地政權建設的“三三制”發展到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這種政治形式既不同于西方國家實行的多黨制或兩黨制,又突破了蘇聯長期實行的一黨制模式。我國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也都體現出“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要求。對于我們過去的歷史創造活動,今天需要站在時代的新高度,進一步從“歷史合力論”的理論大視野進行詮釋和升華。
我國統一戰線的發展歷史,始終在“變”與“不變”的結合中與時俱進,工作方針經歷了從“求同存異”到“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這是一種歷史的繼承和創新。統一戰線產生于革命年代,服務于贏得革命戰爭的勝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建設面臨“一窮二白”的落后面貌。總的來看,無論是革命戰爭年代還是社會求生存時期,社會利益主體是相對單一,生產和消費的共同性都是在相對狹小的范圍內,很難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交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這時候的統一戰線,它是以社會的低分化為基礎的,作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具有廣泛代表性的政治組織,重要工作原則就是“求同存異”。當今世界正在發生深刻復雜變化,面對世界的多極化、經濟的全球化、政治的民主化、文化的多樣化、社會的信息化,各國相互依存、休戚與共,人類緊密聯系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與此同時,中國發展更是進入改革開放的歷史新階段,社會主要矛盾發生深刻變化,更加重視人的全面發展,經濟構成和利益主體呈現多元化的態勢,社會結構和社會生活呈現出復雜性和變化性的趨勢,人們的主體性和流動性得到空前的釋放和發展,人民創造歷史的隊伍越來越擴大和積極性不斷提高。隨著這些新變化和新成果的全方位出現,我國都明顯地呈現出“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特點。為此,黨中央作出“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新概括,十分及時和重要。
比較“求同存異”與“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工作方針,它們在發揮統一戰線“法寶”功能方面具有許多相同點: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堅持圍繞中心、服務大局;堅持大團結大聯合;堅持原則性包容性;堅持尊重和照顧同盟者的利益;堅持廣泛交朋友等。但是,若將這兩個原則加以比較,又可以發現一些內涵上的時代區別。“求同存異”作為漢語成語,意思是指找出共同點,保留不同意見;主張共同點是基本的,分歧是局部的,有時又稱“求大同存小異”。我國長期處于革命戰爭年代,為了戰勝敵人、爭取勝利,采取的是階級斗爭和社會革命的方式;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為了改變經濟文化落后的情況,主要是采取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在這兩種情況下社會利益主體都比較單一,涉及的統戰工作對象比較常態穩定,在這種條件范圍里,區分“同”和“異”,是發揮革命統一戰線政治功能所需要的,因而確立“求同存異”的工作原則。問題是“異”所指稱的,往往帶有某種貶義。當中國社會向前發展到一定階段,越過上面所處的特定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發生變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基本經濟制度確立,社會主體就會逐漸呈現多樣化的態勢,社會結構呈現出復雜性和變化性的趨勢,簡單地將其劃分為“同”和“異”兩類現象,就顯得過于簡單化,有時顯得蒼白無力,落后于百花齊放、萬紫千紅、千姿百態、千絲萬縷的客觀社會呈現。相反,“多樣性”的指稱,常常充滿褒義,是一種充滿活力的比喻,象征著世界的復雜多變和生動活潑。還有,革命統一戰線對待“同”的態度是“求”,對待“異”的態度雖然沒有“惡異”,“存異”體現了有一定的包容性,但“存”只是把“異”“懸置”起來,而不是主動積極地解決矛盾,實現對立面的相互滲透和轉化。新時代的愛國統一戰線提出“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工作方針,就是要求更加重視對各種交錯社會矛盾的及時處置,不能簡單地回避和擱置起來,防止矛盾的積累和激化。
我國革命、建設、改革的征程,是一部前后相繼不斷開拓的歷史,革命統一戰線已經與時俱進地發展成愛國統一戰線。“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原則,它既承繼了“求同存異”中的歷史合理性,更是對“求同存異”的揚棄和創新,具有時代性、本原性、準確性的特征,更加符合新時代“世情”與“國情”的客觀實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中國古代哲學家方以智就睿智地認識到,“一是多中之一,多是一中之多,一外無多,多外無一”。然而,在社會歷史領域里,要想真正做到“一致性和多樣性”的統一,這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這關系到對以下問題的追問:“多樣性”是否會破壞人們的“一致性”,人們在“異質性”的社會存在中是否需要“一致性”(“共同性”)的東西,如何才能構成“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的“合力”。對這些問題的解答常常會發現兩種極端的態度:一種是對“多樣性”抱抵觸無為態度,否認和低估多樣性的作用,抽象地追求離開“多”的“一”;另一種觀點則是否認和貶低 “一致性”(“同”)的重要性,盲目追求脫離 “一”的 “多”,導致思想混亂和社會撕裂。將“歷史合力論”自覺運用到愛國統一戰線的工作中,就要學會將“一致性”和“多樣性”都培育并納入社會構成的必要因素,達到二者的和諧“統一”,形成創造歷史的“合力”。
現實個體是歷史主體構成的細胞。個體的人所具有的參與歷史的能力,并不是天生具有的,而是從后天的實踐和社會規定(自然規定和社會規定)中獲得,真真切切地生活在許多交錯的平行四邊形之中。個人參加到歷史活動中,既是“劇中人”又是“劇作者”,這里存在著一個“身份認同”問題。西方學者往往將“主體性原則”加以抽象化和泛化,主張行為“個人自由”,使之更多地包含個體(個人)主義傳統,造成社會的“自我”與“他人”(群體)的二元對立,產生深刻的個人利益與群體利益的矛盾,導致社會危機的不斷產生。唯物史觀認為,“自我”不是“唯一的”,個人的身份絕對不是“原子化的個人”,現實的個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結合體。由此便產生出個體與共同體的關系。這種主體間相互依賴和相互協同的關系,既保留個體的特殊性,同時也具有共同體中的普遍性,必然發生個別與整體的相互關系。“合力”之所以能夠形成各種不同類型不同層次的“共同體”,主要是基于以下幾個維度:一是經濟利益的需要和互補;二是社會的共存共榮期盼;三是價值觀追求的普遍認同;四是生活時空的共同擁有。由于這幾個維度,人們才得以“相向而行”結合成“共同體”。任何共同體的得以形成和維護,需要有科學理性的思維方式,摒棄“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避免陷入兩極對立的淵藪之中,切實厘清“我”與“他者”“一”與“多”的辯證關系。同時要注意到,共同體的構成永遠不會是均質的,合力“總是從許多單個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其中既存在斗爭,也存在同一,無數個互相交錯的力量相互博弈的結果,一般會產生三種結果:或雙贏、多贏;或彼輸此贏、少數人贏多數人輸;或兩敗俱傷、皆輸。愛國統一戰線在這種博弈中的作用,就是選擇好對各種力量“整合”的路徑和要實現的目的,解決好人心向背和力量對比,最大限度爭取達到好的結果。一方面,要通過周到的工作來確保“合力”不受到削弱和破壞;另一方面,要通過細致的工作引導“我是誰”的身份定位。
在新的歷史時代,愛國統一戰線立足“國情”和“世情”的結合,自覺運用“歷史合力論”,善于實現“一致性和多樣性統一”,可以致力于形成兩類“共同體”:一是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二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是實現民族復興的時代要求,其最大政治功能就是“凝心聚力”,實現把國家、民族和個人的利益緊密聯系在一起,堅持中國道路、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中華民族是一個具有最廣泛的政治包容性的民族,是一致性和多樣性的統一。愛國統一戰線高舉愛國主義和社會主義兩面旗幟,前者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基因,維系著華夏大地上的團結統一;后者是中華民族復興的必由之路,指明當代中國發展進步的根本方向。愛國統一戰線對多樣性的“整合”,需要牢牢把握大團結大聯合的主題,重視發揮好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的積極作用,做好黨外知識分子和新經濟組織、新社會組織中的知識分子工作,加強和改善新媒體和網絡空間工作,加強海內外華僑、歸僑及僑眷工作,圍繞牢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展開,越是包容多樣性,越是能夠做大做好社會的“同心圓”半徑,增強每個人對中華民族的歸屬感、認同感、尊嚴感、榮譽感和貢獻感;使我國成為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實現中國夢包含的國家情懷、民族情懷、人民情懷相統一。其次,當今世界正在發生深刻復雜的變化,經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成為時代潮流。立足“世情”,愛國統一戰線的國際功能,集中體現為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世界充滿著多樣性,各國社會性質不同、國家大小不同、經濟水平不同、文化呈現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民族結構不同,矛盾、對立、沖突甚至對抗頻頻發生。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各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企盼相通,面對全球性的挑戰也是共同的。世界各國相互聯系、相互依存、休戚與共,國際社會日益成為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后勢必會融為命運共同體,民粹主義只是一股逆流。為此,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堅持多邊主義,反對霸權主義;堅持合作而不結盟,對話而不對抗;在競爭比較中取長補短,在交流互鑒中共同發展;倡導合作共贏,堅決維護國家的核心利益。切實做到如費孝通先生所說:“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人類美好的未來在于破除不同社會群體、不同國家和地區、不同宗教民族、不同文化習俗之間的隔閡,建構起一個讓多樣性良性互動、借鑒合作的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