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 娟 潘勇軍
1 廣州市林業和園林局 廣州 510060
2 廣州市林業和園林科學研究院 廣東廣州城市生態系統國家定位觀測研究站 廣州 510405
城市濕地是城市形成和發展的核心,承載和傳承著城市的歷史文化,是城市中不可或缺的自然資源、生命之源和活力之源[1]。城市濕地是城市重要的生態空間,提供物質生產、蓄洪防旱、水質凈化、固碳釋氧、調節氣候、休閑旅游、科研教育、維育生物多樣性等重要的生態產品,具有極其重要的生態價值。自1971年國際《濕地公約》締結以來,世界各國為濕地持續保護做出了許多努力,已指定國際重要濕地2466個,認定濕地城市43個,發起了19項區域倡議。2022年11月《濕地公約》第十四屆締約大會《武漢宣言》呼吁全世界以實際行動,全面參與促進各類濕地保護、修復、管理以及合理的可持續利用[2]。我國十八大、十九大、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要“擴大森林、湖泊、濕地面積,保護生物多樣性”“強化濕地保護和恢復”“推行草原森林河流湖泊濕地休養生息”。2022年6月開始實施的《濕地保護法》逐步建立起覆蓋全面、體系協調、功能完備的濕地保護法律制度。濕地保護作為生態文明建設的核心內容,成為“兩山”理念實踐新路徑。把濕地納入國家可持續發展計劃[3],濕地保護和恢復已經成為區域發展的優先考慮。
廣州市地處廣東省中南部,總面積為7 434.40 km2,下轄11個區,常住人口為1 887.06萬人,是粵港澳大灣區中心城市,擔當區域發展核心引擎作用。廣州擁有2 200多年悠久歷史,是典型的水資源豐富與水網格局多樣的嶺南城市,擁有“山、水、林、田、湖、海”的優秀自然資源稟賦,維育著9大重要生態片區。多年來,廣州堅持自然恢復為主、自然恢復與人工修復相結合的原則,履職盡責,濕地保護管理工作成效顯著,有效提升了濕地生態系統功能,為公眾提供了優質的生態產品。
從飽受侵蝕、瀕臨荒廢的萬畝果園到“具有全國引領示范意義的”國家濕地公園,廣州海珠國家濕地公園(以下簡稱“海珠濕地”)保護秉承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綠色發展理念,走出了一條工業文明+生態文明的協調發展之路,從退化果園到生物多樣性豐富的城市綠色休閑空間,是廣州生態恢復的一個典型案例,成為廣州創建國際濕地城市和打造活力全球城市的重要品牌,實現了經濟、社會和生態的和諧發展。
海珠濕地發育于珠三角城市湖泊與河涌濕地基礎上的半自然果林[4],孕育著近千年歷史的古老嶺南果基農業文化遺產——垛基果林濕地[5],有“萬畝果園”之稱,是嶺南水果的發源地、重要原產地和基因庫。前人順河涌走勢開挖河塘,堆土成基,基上種植果樹,河(塘)養魚,河灘棲息鳥類,果樹-基塘-魚蝦-鳥類及排泄物形成物質和能量循環,果業與水產業有機結合,形成了內湖濕地、河涌濕地、涌溝濕地、涌溝-半自然果林鑲嵌果基魚塘復合濕地生態系統[6]。海珠濕地區域內河涌縱橫,內有39條大小河道與珠江相通,利用珠江潮汐為濕地提供豐沛的水源,同時也起到了蓄洪、水質凈化作用。
2012年,廣州在萬畝果園的基礎上,建成了國家濕地公園,面積為1 100 hm2。作為“世界罕見、中國唯一的繁華都市中的江心洲湖泊與潮汐河流濕地”,位于廣州城市新中軸線上。海珠濕地作為集江、涌、林、田、湖為一體的城市生態網絡格局上的關鍵節點,被譽為廣州“綠心”,是廣州市“山、水、城、田、海”和“云山珠水”城市空間格局與自然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圖1)。

圖1 廣州海珠濕地位置
海珠濕地處于全球八大候鳥遷徙路線的東亞—澳大利亞線上,是我國東部和中部2條候鳥遷徙路線的匯合地,也是東北亞2條遷徙通道的途徑停歇地[7],是眾多候鳥長途遷徙中的重要的安全庇護所和補給站。
城市的快速發展給濕地保護帶來了巨大的沖擊,面對不斷涌現的水質、環境、以及果園面積縮小等問題,廣州市極力開展濕地的生態保護、修復和建設。海珠濕地經歷了近30年的修復歷程,本著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和保護自然的理念,逐漸探索出以自然恢復為主、自然恢復與人工修復相結合的城市中心區濕地系統治理、保護復育與生物多樣性提升經驗,2019年獲全國首批“生態中國濕地保護示范獎”,并獲得了“第12屆迪拜國際可持續發展最佳范例獎”,海珠濕地如今已經成為廣州城市的一張生態名片,具有示范意義(圖2、圖3)。

圖2 廣州海珠國家濕地公園鳥瞰

圖3 廣州海珠國家濕地公園彩色林景觀
2012年,海珠濕地開創了全國首例“只征不轉”土地國有化政策,一次性財政投入45.85億元,從農民手中收儲736 hm2土地。這些土地不轉變用地性質,仍為濕地果園,不占用城市建設用地規模和年度土地利用指標[5]。通過建設國家級濕地公園,作為永久性生態用地予以保護,既可永久保護萬畝果園,又保證了生態用地不被蠶食,從根本上解決了濕地保護的瓶頸,為提升城市品質提供了有力保障。
海珠濕地規劃緊緊把握“濕地生態、嶺南文化、城市綠心”3大板塊的深刻內涵與緊密聯系,再現“嶺南水鄉”景觀,致力于水網生態恢復。前期通過人工疏通,實施水網聯通、水系清淤疏通、截污納管、食藻蟲引導水生態修復等工程,最終形成了“灘涂緩沖區-坑塘蓄滯區-潮道凈化區”3級感潮河網[8],豐富了濕地生境多樣化。利用自然潮汐水文變化進行調水,漲潮引水、落潮排水,實現水體交換,盤活濕地水網,完成水體循環與凈化,提升水體自凈能力[6],實現還通道于魚,還生境于鳥的目標。
海珠濕地保存著寶貴的嶺南傳統農業文化遺產——“嶺南垛基果林”[5]。基于對嶺南傳統垛基果林特征、結構與功能的深入解讀,圍繞其多功能需求與目標,將傳統農耕智慧融入濕地保護與恢復中,在保留傳統果基形態的基礎上,構建多功能、典型性的垛基果林濕地生態系統結構和功能,維育生物多樣性,保護和創新海珠垛基果林濕地生態系統“基、果、水、岸、生”五素同構的整體設計[5],致力于垛基果林生態系統修復。對原有退化、受污染的果林進行清淤整改,建設果基農業示范基地,保護嶺南垛基果林濕地風貌,推進智慧城市、生態城市、生態智慧、人為智慧交融的海珠魅力。
結合海珠濕地鳥類的生態習性,打造海珠濕地全域鳥類天堂。營造微地形,設置深水區、淺水區、沼澤、灘涂、樹林等多樣化的生境,以滿足不同鳥類棲息與覓食需要。在深水區設置生態浮排,使浮排與島嶼渾然一體,建立物種共生關系,為鳥類營造良好的覓食、棲息、繁育棲息地環境,這種與自然合作的鳥類生境營造技術,締造了人鳥共同家園,為國內深水型濕地恢復提供了新方案。通過濕地植被恢復和人工放養,形成魚類、兩棲類、水禽的自然棲息環境,形成昆蟲、果實、鳥類水生動物、底泥等之間生態循環食物鏈,進而維持海珠濕地生態系統的完整性。
在“只征不轉”的土地政策之外,2018年1月,廣州市正式出臺了《廣州市濕地保護規定》,首創了“海珠濕地保護特別規定”專章保護形式,列出10條對海珠濕地永久保護的特別規定,涵蓋了對海珠濕地規劃和保護范圍、永久保護、建設控制要求、樹木保護、基塘文化保護、商業活動、群眾性活動、車輛和船舶管理等內容。對海珠濕地實施永久保護,強化法律保障基礎,確保海珠濕地生態系統的可持續發展。2019年將海珠濕地劃入廣州市生態紅線以及生態控制線[9],禁止開展任何商業開發建設活動,避免了被城市建設“蠶食”。
近10年來,在海珠濕地開展生物因子(植物、鳥類、水生生物、昆蟲、兩爬、獸類等)和環境因子(水質、大氣、土壤等)監測與研究。結果顯示,海珠濕地生物多樣性越來越豐富,環境指標逐年向好,既顯著改善了城市人居環境,又為野生動植物提供了宜居的生存空間。
3.1.1 生物多樣性顯著提高
生態功能是海珠濕地最為重要的功能,其生物多樣性取得顯著提升。海珠濕地保存著南亞熱帶季風常綠闊葉林和本土植物,維管束植物從294種增加到835種,隸屬于146科[10-12],其中國家一級重點保護植物2種,分別為水松(Glyptostrobus pensilis(Staunt.)Koch)和蘇鐵(Cycas revolutaThunb.)[10]。作為嶺南傳統的水果區,保存有良好的荔枝(Litchi chinensisSonn.)、黃皮(Clausena lansium(Lour.)Skeels)、石硤龍眼(Dimocarpus longanLour.)、紅 果 楊 桃(Averrhoa carambolaL.)等70多個優良品種,果樹樹種從原來10余種增加到200多個品種,百年以上的古樹達219株[7]。
海珠濕地豐富的動植物資源,招引了大批野生鳥類在此定居或停歇。鳥類從72種增加到目前的53科187種,其中候鳥種類由40余種增長到72種,其中國家二級保護鳥類17種,廣東省級保護鳥類21種,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IUCN紅色名錄)的鳥類有3種;列入《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的鳥類有139種[13]。野生鳥類的種類和數量雙增長,表明海珠濕地生態系統日益健康,已成為鳥類的樂土(圖4)。

圖4 廣州海珠國家濕地公園鳥歸巢
昆蟲種類從42種提升至738種,其中中國新記錄種9種,包括1個新紀錄科和3個新紀錄屬[14],并首次發現2個全球昆蟲新物種,即“海珠斯螢葉甲”和“海珠琺軸甲”(圖5)[15-16]。作為濕地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城市指示物種的蝴蝶達80種,是海珠濕地昆蟲種類較大的類群。魚類從36種增加到18科60種,其中雜食性魚類最多,肉食性次之,草食性及濾食性最少。底棲動物24科67種,浮游植物171種。

圖5 海珠國家濕地公園新發現的兩種昆蟲
3.1.2 廣州“南肺”作用愈加明顯
海珠濕地通過重塑垛基地形、微生境改造、果林開林窗及林下植被恢復、鄉土植被恢復等措施,增加了區域的綠地綠量,植物群落結構得到調整,豐富了植物種類,城市綠肺、城區氧吧功能凸顯。綠色植物對PM10、PM2.5具有消減作用,使海珠濕地周邊空氣質量明顯改善,其PM2.5年均濃度為25 μg·m3,比廣州全市平均水平低20%左右[17]。廣州常年盛行東南風,將海珠濕地的清新空氣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中心城區,有效緩解了中心城區熱島效應,氣溫比周邊區域低0.5~1℃,成為世界銀行“中國可持續發展城市降溫項目”試點城市。海珠濕地通過水陸植被恢復與重建,開展綠色基礎設施降溫效益示范;通過喬灌草立體植物空間水源涵養功能保證空間濕度;利用水分蒸發改善局部自然水循環,緩解廣州市城市熱島[18],探索形成可實施、可推廣的城市降溫新路徑。
3.1.3 雨洪調蓄功能增強
通過連通和梳理水系,形成相互聯系又相互獨立的河涌濕地、城市內湖濕地 和涌溝-半自然果林鑲嵌的復合濕地生態系統,融合了排水、灌水、利水、用水、調水的水智慧管理系統工程,蓄水庫容約200萬m3。海珠濕地與珠江水網交織,珠江潮汐帶來了濕地水位的水源補給,每兩天可自然置換水體一次。借助珠江潮汐和群閘聯控,濕地內獨具嶺南水鄉特色的三角洲濕地網絡進行水資源的進一步分配,調蓄濕地周邊約50 km2城區城域,有效緩解城市內澇問題,發揮區域水系雨洪調蓄、生態補水的“海綿效應”。
3.1.4 濕地水質不斷好轉
海珠濕地連通珠江,充分利用其優勢有效解決了城市污水凈化問題。在潮汐水文驅動下,海珠濕地每天兩次過濾并凈化珠江水質,通過濕地內各種基質、植物、微生物的共同作用,有效改善珠江水環境。濕地內水質基本從V類提升到Ⅲ類,部分指標達到II類和I類標準(表1)[17]。

表1 海珠濕地水體營養元素和重金屬含量
根據《地面水環境質量標準》(GB3838-2002),對總氮來說,海珠濕地水質達到Ⅴ類水標準,總磷則達Ⅳ類,但均表現為富營養化嚴重。銅、鋅、鉛、鎘4種重金屬均符合Ⅰ類標準,以2017—2018年的數據相比(當時鉛含量為Ⅳ類-Ⅲ類水質標準),水體重金屬污染物,尤其是鉛污染逐漸得到凈化。
3.1.5 自然資源資產價值增值
經核算,2019年海珠濕地自然資源資產價值約6.34億元。其中,生態服務價值約4.88億元,占總價值量的77%;產品服務價值約0.45億元,社會服務價值約1.02億元。單位面積濕地資源價值最高,為189萬元·hm-2,遠遠高于森林資源價值[19]。
作為城央濕地,海珠濕地具有獨一無二的區位優勢和便捷交通,已成為深受市民喜愛的康體休閑、科普教育的重要場所。搭建全社會參與的開放式科普教育共享平臺,每年開展生態保護類、公益類、文體類、拓展類等特色活動200多場次,每年接待游客超過1 000萬人次。形成了“濕地國際音樂節”“走讀自然戶外節”“龍船景”等知名品牌活動。定期開展龍船、粵劇、廣繡等文化活動和龍眼、黃皮等特色水果文化節,傳承嶺南古代基塘農業文化。推行濕地生態旅游、打造戶外休閑活動基地。
海珠濕地深度參與粵港澳大灣區綠色發展生態體系建設,與南沙濕地、東莞華陽湖濕地、香港米埔濕地等共同構筑鳥類遷徙綠色廊道。2020年2月,海珠濕地成為中國首個入選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會員單位的國家濕地公園。
聚合產業新能量,促進帶動經濟發展[17]。海珠濕地以生態價值提升區域核心競爭力,依托優質的環境吸引了阿里巴巴、騰訊、小米科技、唯品會等著名企業濕地周邊落戶,成為廣州海珠區“生態立區·高端強區”的基石、擦亮吸引高端企業和人才的“金字招牌”;創立了廣州新的經濟聚焦點和增長點,引領粵港澳大灣區綠色創新高質量發展。
海珠濕地作為廣州綠心的生態區域,融匯了繁華都市和自然生態美景,刻畫了廣州市濕地生態保護建設的一個縮影,實現了生態保護和經濟發展雙贏。海珠濕地以獨有的生態功能輻射城市可持續發展,提高了城市生態韌性,生態價值日益凸顯,釋放的生態紅利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海珠濕地的建設和發展既傳承了嶺南濕地與民俗文化,又為城市注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