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從雪山來

顏海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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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白云底下聚滿了翹首以待的村民，火紅的年禮在他們手中綿延成海——他們在等待山神的使者。山神仁慈，從不接受供奉，只在除夕過后的早上派一只白鹿下山，接受飽含著村民們摯誠祝愿的年禮。

與往年一樣，白鹿在歡呼聲中徐徐跑下山，它先是挺直身軀，向人群微微頷首致意，然后屈起前腿，溫馴俯身，低垂鹿角等待人們獻禮。孩子們圍住白鹿，踮起腳尖，爭相把年禮往鹿角更高處掛。

綠蘿最后一個來到白鹿身邊。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不愿再和別的孩子一起系年禮。當別的孩子說著吉祥話系上年禮時，她只能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生硬地解釋：“這是媽媽的年禮。”

五年前的今天，綠蘿的哥哥冬青不見了。仁慈智慧的山神，一定知道冬青的下落。送年禮的人群散去了，沒有人發現，綠蘿已經悄悄跟隨白鹿進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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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識冬青嗎？他是我的哥哥。”綠蘿開了口，“五年前的今天，他從家里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

“我可以幫你。”山神說道，“可是在這之前，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幫我照顧我的鹿，不用太久，七天就行。”

綠蘿照顧著白鹿，忍不住跟白鹿說起話來：“你知道嗎？我常常覺得媽媽是我從冬青那里偷來的。節日里，第一個擺上餐桌的總是冬青愛吃的點心；好天氣時，拿出來晾曬的總有冬青的衣裳；冬青種在屋前的太陽花，被媽媽打理得一片壞葉都沒有。媽媽總是偷偷哭泣，為了冬青……”

白鹿垂下頭，輕輕拱拱綠蘿的臉頰。綠蘿捏捏酸澀的鼻尖，對著白鹿綻開笑臉：“我不生冬青的氣，我只氣自己不如冬青，不能讓媽媽開心。”

白鹿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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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上的七日轉瞬即逝，白鹿低吼著沖進門，叼住綠蘿的衣領就往外拖。匆忙間，綠蘿一把抓住手邊的草墊，一個小小的匣子露了出來。匣子里，整齊地碼放著一套男孩的衣裳，領口、袖口都繡著漂亮的銀色云紋。媽媽說，冬青離家那天，就穿著一套他最喜歡的云紋衣裳。

“冬青？”白鹿的雙眼早已蓄滿淚水。

這就是冬青不能回家的原因——他被變成不能說話的白鹿，留在了冰冷孤寂的雪山上。

那天早上，媽媽給他和綠蘿都換上新衣裳，準備漂漂亮亮地一起為山神敬獻年禮。

“今年是我系年禮嗎？”他問媽媽。

“綠蘿系，綠蘿系。”綠蘿搶著回答。

“冬青是哥哥，這次就讓妹妹系，好不好？”媽媽疼愛地看著綠蘿。

“可去年就是您抱著綠蘿系的……”冬青的抱怨卡在了喉嚨里。

綠蘿捧著年禮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挑釁似的揮揮圓滾滾的胳膊大聲說道：“綠蘿系，哥哥不系。”

冬青突然沒了理智，一把奪過綠蘿手中的年禮：“我偏不讓你系！”

綠蘿站立不穩，一頭栽向身旁的火爐，重重地磕在爐角上。

“出去！不叫你不許回來！”看著臉色鐵青的媽媽，他知道再說什么也是徒勞。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但一定久到足夠讓媽媽想起他，叫他回去——可媽媽沒有。

冬青冒著鵝毛大雪攀上山頂，當山神帶著一份契約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幾乎沒有片刻猶豫就答應了。

“我愿意接替之前的白鹿，做您的信使，為期五年。五年期滿，我的妹妹綠蘿將從家中消失，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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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召喚出一個羊皮卷，用兩根手指輕輕撣了撣：“冬青呀，你妹妹對我有點兒誤會，她以為是我強迫你做我的信使……”說完，他伸手點了一下白鹿的咽喉。

冬青感覺喉嚨一陣發熱，聽到自己發出了人聲：“我自愿做您的信使，永遠做您的信使，請您放綠蘿回家吧。”

“我不回家！”綠蘿站在山神與冬青中間，輕輕把冬青往后推了推，“山神已經答應我了，只要我變成鹿，留在山上為他迎年禮，你就可以下山去。”

“綠蘿，聽話，回家去。”冬青用角推著綠蘿往外走。

“媽媽更愛你，如果我倆只能回去一個，那當然是你。”綠蘿反抗著。

“以前我也以為媽媽更愛你，我是多余的。你回去告訴媽媽，我現在過得很好，讓她安心。”冬青吞下一口淚水，“等到來年，她可以跟著你一起來……給我系年禮。”

“不錯的主意。”山神拍了拍手，“可是，契約怎么辦？”

“我來幫您想辦法。”冬青猛地躍過火爐，咬住山神手中的羊皮卷，狠狠地投入爐火中。

“小姑娘，這可不能怪我。”山神尷尬地咳了兩聲，“契約毀了，你哥哥冬青，他只能……”

“只能一直做一只白鹿了。”冬青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低語，“但他的媽媽和妹妹都愛他。每年，她們都會準備好最紅、最漂亮的年禮，為他祈求平安。他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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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夜似乎格外靜，下山的路似乎格外長。冬青馱著綠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夜的小路上。月光穿過低垂的云朵，落在柔軟的雪地上，映出兄妹兩個小小的影子。地上的鹿影不知何時已變成人形。

“謝謝您，山神爺。”冬青對著風吹來的方向默念。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幸福。背上的女孩還在熟睡，而媽媽，在等他們回家。

臥龍摘自《民間故事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