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錢和銅鏡 談中外文化交融

尹釗 周亦林

“文化的視野超越機械。”中華文化作為世界歷史上最源遠流長的文化，有著廣闊的視野和海納百川的包容性。自古以來，無論是植物、動物還是神魔人物，都有許多是從國外引進來的，通過與中國傳統文化的融合流傳下來、發揚光大，對中國本土文化產生了多方面的影響。在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傳統文化相互借鑒、交流和融合的過程中，人們會借鑒其他文化的藝術形式和創作方法，從而打破地域限制，形成新的藝術風格和文學體裁。因此，中外傳統文化交融是一個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相互影響的過程。

花錢雖以“錢”字落尾，但其實并非流通貨幣，更像是古代的銅版畫。花錢源于漢代，此后便在民間流傳，供人們珍藏、把玩，有的成為辟邪品，有的堪稱吉利品，還有的以紀念品的形式存在。無論哪種花錢，都是歷朝歷代獨特民俗民風的體現。作為中外各類貨幣中獨特的存在，花錢上的圖案和文字從不同的角度反映出不同時代的社會現象和文化傳統，體現了不同的民風民俗，推動了中華文化的傳承。

與花錢不同的是，銅鏡有著較高的實用價值，作為古代照出人像的工具存在。銅鏡源于四千多年前的青海，歷經各朝各代的使用，于宋元時期開始衰退，并在引進西方玻璃的清朝末期徹底消失。因此，與花錢一樣，銅鏡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產物，根據其背面所刻花紋和樣式不僅能推測出其誕生的朝代，還可以挖掘出不同時期的文化特征和社會習俗。

下文將從植物、動物和神魔人物中具有代表性的類型出發，結合古代花錢和銅鏡談談其所體現的中外文化的交融和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

“花之君子者也”—蓮

蓮又稱蓬花、荷花、水芙蓉等，生于水中，花葉甚美，根莖和蓮藕均可食用。從中國古代的詩詞中可以發現，古人愛蓮的歷史十分悠久，早在《詩經》《楚辭》中就有了對蓮的贊美，大多以蓮展現自然意象的生態之美。早期著名的漢樂府詩《江南》唱道：“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通過描寫采蓮時看到的美好景象，表達了勞動生活的快樂。

蓮因其美以及形成的獨特風光而深受古代文人喜愛。東漢時期，古印度的佛教傳入中國，蓮花的含義也就此豐富起來。

蓮花在佛教中有著極高的信仰地位。傳說釋迦牟尼一出生就能行走，行經之處步步生蓮，有靈性和通曉的含義；又傳說釋迦牟尼出生的時候，舌根上放射出千道金色光芒，之后竟然轉化成了一朵白蓮花，有一位小菩薩盤腳坐在其中。

所以，釋迦牟尼的座被稱為“蓮花座”，相應的坐姿也被叫作“蓮花坐勢”，即二腿自然交叉，雙手置于雙腿上，腳心自然向前。在佛家眼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和為“世俗”而修道的僧尼都有圣潔的品質，所以蓮花猶如圣物，其品性也寄托了佛意。

這首先對中國古典詩詞產生了影響，后期的文人士大夫在創作與蓮相關的詩詞時，往往更重視寫蓮的圣潔高雅，例如周敦頤的《愛蓮說》講到“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此外，佛教中“化生童子”的故事也影響了后來出現的吉祥畫“連生貴子”圖式—胖胖的小孩兒立在蓮花中，象征連連得子，多子多孫。蓮的純潔與生生相續的宗教寓意和傳統的吉祥文化相融合了。經過歷史的變遷，人們也常用蓮花紋表示“連生貴子”的含義，如圖1所示。

“蓮”由普通的花卉植物升為“花之君子”，并常和其他符號組合在一起成為帶有某種美好寓意的吉祥圖式。如一只喜鵲落于蓮蓬上啄其顆粒果實，叫“喜得連科”；蓮花又名“荷花”，因而又有諧音“和”“合”“荷”的吉祥圖案，如“鴛鴦戲蓮”又稱“鴛鴦戲荷”，取“和美”“和合”之意。如圖2中的雙鸞銜綬蓮花鏡，八出葵花形，圓鈕。主紋飾四分，兩側雙鸞展翅銜綬，站立在花枝上；鈕上似兩葉一枝盛開的蓮花，鈕下為兩葉一枝的喇叭形蓮葉。邊緣處八朵折枝花相間。

總之，蓮受到西方佛教在中國傳播的影響后，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主要表現士大夫的審美趣味以及世俗的吉祥文化特征，往往成為高潔志向與美好愿望的寄托。蓮被賦予了更多深刻的寓意，并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從而更為人們所喜愛、流傳。

“金眸玉爪目懸星，群獸聞知盡駭驚”—獅

獅子古稱“師子”“狻猊”或“狻麑”。我國古籍中對獅子最早的記載始于《爾雅·釋獸》：“狻麑如虦貓，食虎豹。”西晉郭璞注：“即獅子也，出西域。”

在我國古代，獅是具有靈性的動物，有著較高的宗教價值以及祥瑞的寓意。如圖3明代十二生肖馬背雙獅花錢所示，在花錢上有著形態生動的十二生肖和奔騰跳躍的雙獅。十二生肖是人們紀年的主要動物形態，同時也是神靈的標志。中國曾在太原北齊婁睿墓的壁畫中發現過十二生肖的形象，該墓頂層是天象畫，下面是黃道十二星座畫，方位也十分奇特，在天象太陽與雷公的中間。

明代楊榮曾寫道：“獅子產西極，雄猛非尋常。”正如其言，獅子不是產自中國的物種，最早進入中國實際上是貢獅的形式。貢獅入華最早在西漢，張騫出使西域后，古絲綢之路開通，為我國與域外各國交流提供了便利，使貢獅入華成為可能。據《后漢書·西域傳》記載，東漢章和元年，安息國王阿薩息斯一世派商隊沿絲綢之路把獅子等作為禮物送給中國皇帝。

獻獅的故事也在許多文物上得以體現，例如圖4的故事鏡便描繪了一人身穿胡服、左手托起寶物，一僧侶手牽獅子，獅子口中含銜綬帶的胡人獻寶故事，充分表現了當時絲綢之路的繁華場景。兩漢開啟貢獅入華風潮，南北朝有西域諸國多次貢獅入華之記載，反映了歷史上的絲綢之路在外交、貿易、文化傳承等方面的重要意義。

獅子傳入中國后，對中國歷朝歷代的社會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在民間，有關獅子的民俗文化可謂各式各樣，充分反映了各個時期民間的思想要求和愿望。獅子也見證了中國絲綢之路的繁華以及中外文化的交融，直至現代，中國許多地方的大門外都有一對石獅或銅獅，與建筑物搭配用于辟邪或裝飾。絲綢之路帶來的文化交融直到今日仍影響著我們的社會生活。

“今日歡呼孫大圣，只緣妖霧又重來”—猴

其實，中國最初的歷法是用天干地支來計算年、月、日、時，天干有十種符號，地支有十二種符號，偶與偶、奇與奇搭配計算。東漢元和二年，第一幅現存可考的十二生肖圖像被發現于山西北齊婁睿墓壁畫上。北齊婁睿墓壁畫上有天象圖，上面刻畫了天象和雷公，其下便是十二生肖圖，可見十二生肖有著同神明及天象相似的地位，被視作能保護墓主死去靈魂的天神。

十二生肖的形象還出現在歷代的銅鏡上，如圖5中的五代武德軍十二生肖鏡，猴也在其中，說明猴在中國古代的形象神圣且歷史悠久。

印度著名長篇作品《羅摩衍那》塑造了一個名叫哈奴曼的神猴形象，在佛教文化中成為猴頭人身的白衣秀才，唐朝時東印度文化傳入中國，這一角色也就此傳入中國民間，成為說書的一大素材。

經過代代相傳，宋代話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里出現了“猴行者”這一人物，他在向玄奘法師自我介紹時說：“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橋猴王。”最早的孫猴、八戒、沙僧和騎白龍馬的唐僧的畫像可見于元代瓷枕，這表明《西游記》中的經典人物唐僧師徒四人早在元代的時候便已經有了形象，經過多次加工完善和工藝創造，到了明代的時候，著名作家吳承恩收集總結前人的經驗，最終創作出中國古典長篇浪漫主義巨著《西游記》。

中國傳統猴形象在印度文化的影響下成為“神猴”，最終成為我們今天熟知的“齊天大圣美猴王”，并演化成享譽世界的中國化“神猴”。在《西游記》中，孫悟空是最具光彩的角色，是理解小說意蘊的關鍵人物。這部小說在明清乃至當代風靡興盛，是歷史、宗教、文化與藝術多重碰撞的珍貴產物。有悟空形象的花錢如圖6所示，具有非凡的收藏與觀賞價值。

“娑婆苦，生老病無常”—閻王

在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中，閻王是一位恐怖之神，他身著紅色的血衣，手拿大棒和繩索。從東印度傳入中國后，在中國古代宗教神話中，閻王的形象轉為白凈面孔、香袋護耳、身著荷葉邊翻領長袍、正襟危坐，更加正面了。

閻王曾在中國神魔小說的經典之作《西游記》第三回中出場。孫悟空喝醉后大鬧閻王殿，隨意勾畫生死簿造成大亂，閻王懼怕其強大只得上報玉帝，這里體現了其恪盡職守但見風使舵的具有人情味的形象。孫悟空在大鬧地府時遇到十王，說明作者受到了唐以來十殿閻羅信仰的影響。

圖7中的花錢畫面是舉意司閻王背黃氏女，黃氏女也是傳說中的一位女菩薩，曾經游歷地府。古代人民受到封建官僚制度和貴族地主的壓迫，因此，閻王的形象也寄托了他們對正義的期望，希望有人能幫助自己平反昭雪。

總之，閻王的形象在民間是正義的化身，是人們希望得到公平公正待遇的一種精神寄托。有閻王圖案的花錢也是民間對維護封建貴族利益的司法進行反抗的一種表達方式。

“足下青蓮花半敷，倚巖危坐手輪珠”—觀世音

觀世音菩薩和閻王一樣，都是從東印度傳入中國的，并且在中國本土化之后產生了形象的轉變。最早的觀世音菩薩是男性，傳到中國后，唐朝以前也多為男相，一般有小胡子。現在的女相觀世音造像最早源于南北朝時期，在武則天女皇掌權后，女性地位提高，女相觀世音便成為主流。

觀世音菩薩的形象多在神話傳說中出現，例如在《西游記》中，觀世音菩薩是如來佛祖的得意門生之一，也是唐僧師徒四人取經事業的具體組織者。此外，孫悟空在取經路上歷經種種險阻時，多次向觀世音菩薩尋求幫助，這都可以體現觀世音菩薩普度眾生的形象特點。

圖8這枚清代黃金萬兩花錢的背面有“度眾生觀世音菩薩”字樣，正如這刻字所言，佛教認為眾生遇難時只要誦念觀世音菩薩的名號就能得到拯救和解脫。這一字樣的花錢也表達了民眾對觀世音菩薩的敬重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

佛教特別強調“因果報應”，而鏡子作為可以照人像的工具，在佛教里便有了可以檢驗一個人善惡與道德的功能。正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所言，一個善良的人透過鏡子照出的是他的善心，而鏡子同樣也會成為一個惡人的“照妖鏡”。將神明的形象置于鏡上，也是創作者向善向佛的心理映射。

因此，許多銅鏡上都有觀世音菩薩的形象，如圖9準提咒文銘鏡。此鏡一周飾梵文咒語，背面正中飾千手觀世音，盤坐于蓮花寶座上。周圍飾凸弦紋，外有銘文一周。

在東印度的男性觀世音菩薩傳入中國后，中國民間還為觀世音菩薩造了一個皇家妙善公主轉世的傳說，以顯示其出身的尊貴，這也正說明了觀世音菩薩普度眾生的慈悲胸懷和以中國古代仕女為原型的善良仁愛，也體現了中外文化交融中取其精華、結合本土文化的特點。

無論是以蓮為代表的花卉植物的神化意義賦予，還是以獅為代表的西方動物的傳入，抑或猴在中國傳統文化基礎上的發揚以及佛教文化中神魔人物傳入中國后的形象和身份轉變……西方文化的傳入對中國傳統文字、宗教、語言、藝術、審美、文化和風俗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在今天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外優秀傳統文化更需要得到傳承。不同國家和地區應該互相尊重彼此的傳統文化和習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推動本土文化的創新與創造，從而促進文化多樣性和文化繁榮，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