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

章銅勝

暮，是日落西山，是傍晚，是時間接近末尾、將盡的意思。暮字很形象，像太陽落到草叢的后面，又隱入了大地的深處。看到暮字，仿佛看見太陽正一點點地落下去，留下西天的一片暮色，暮色也漸漸地收攏、變得晦暗起來。暮與春相連，令人心生感傷，多么美好的季節，就這樣將要結束了，怎么會不讓人戀戀不舍呢?？晌疫€是喜歡暮春的那段時光，她留給我們一些值得回想和記憶的東西，在春與夏之間，仿佛一座橋梁，可以任我觀察與思考，也可以讓我徜徉與跨越，徜徉其中，跨越季節。

到了谷雨前后，大概就是暮春時節了吧。谷雨前兩天，陽臺上的盆栽遲花牡丹品種芭茨拉開花了，明黃碩大的花朵。這是我家開得最遲的一種牡丹花，其他的牡丹花都謝了，它才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清晨看時，芭茨拉的花有種羞怯怯的樣子。昨天夜里，刮起了大風，隨后降溫，也下起了雨。今天早上起來，將盛開的幾朵牡丹剪了下來，插在玻璃瓶里，用清水養著，放在書桌上。坐在書桌前，時有淡淡的花香傳來。牡丹的花期過了，好在書桌上還養了幾朵牡丹。太陽好時，我要將它們曬制成干花，仍插在花瓶里，在暮春之后，為我留下一些關于牡丹花開的念想。

宋代詩人王淇在《春暮游小園》一詩中說：“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墻?！陛鞭?，是開在暮春的花，荼蘼開過，春花也就散場了。荼蘼花見得少，沒有多少人家會栽荼蘼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荼蘼是薔薇科的植物，月季和薔薇也是薔薇科的植物。我家陽臺上栽了好幾種藤本的月季和薔薇品種，有紅色沙寶龍、小女孩，還有開深紅色花和橙黃色花的品種，我叫不上名字來。另外有兩種新扦插成活的月季，或是薔薇，還沒有開花，也不知道會開怎樣的花，叫什么名字。去年，在別人的花園里，剪了幾種月季和薔薇的枝條，回來扦插，只活了這兩棵小苗。這段時間，月季和薔薇都開了，每棵月季和薔薇上都開了很多的花，熱熱鬧鬧的，讓人一時忘記了暮春已至，好像春日里百花芬芳的日子，會一直如此綿延下去一樣。

四月末，總有一場風雨會及時趕來，為這個春天作個總結，或是趕來看看那些遲開的春花。風雨無情，有時風雨又是有情。無情，還似有情，有情，又似無情，誰能說得清呢。昨天夜里的風雨，是不是大了些，我不清楚。春夜本就好睡，我又是睡得比較沉的人，在夢里，更無法感知一場風雨的大小了?？墒?，今天早晨走在街上，看到地上落了一層細碎的香樟花和香樟樹葉，空氣中有潮濕清淡的香樟花的氣味，感覺清新而又好聞。我一直喜歡香樟的味道，有時走在路上，也會摘兩片香樟樹的綠葉，用手指捻一捻，捻出樹葉的汁液來，便能聞到香樟葉的那種清香味了。

暮春時，環衛工人將香樟樹的落葉落花，掃攏收集起來，傍晚曬干了，再堆在一起，點燃，煙里便有一股好聞的煙香和香樟香了。以前暮春時，傍晚下班路過湖邊，湖邊的一處空地上，常有環衛工人點燃一堆香樟樹的枯葉，那些淡藍的煙從湖邊飄散到路上來。走過那一段路時，我會走得比平時慢一些，有時甚至會特意停留一會兒，只為聞聞那好聞的味道。仿佛暮春的某些時光，也會隨著那些淡藍的煙絲絲縷縷地飄散。

喜歡香樟味道的，大概不只是我吧，川菜中有一道樟茶鴨，是熏鴨的一種。制作樟茶鴨要腌、熏、蒸、炸四道工序，其中用樟樹葉和花茶葉燃燒產生的煙熏鴨是很關鍵的一步。沒有嘗過樟茶鴨的味道，但可以想象香樟的煙香味，一定會為這道菜增香不少。暮春的香樟煙香，也飄蕩著日子的某種味道。

暮春時，山野間的綠色，已經褪卻早春時的那種清新稚嫩，變得沉靜老成了。山間的湖里，凝聚了一湖碧色，是洇，是染，是映，是影。碧色老到深沉，才是暮春該有的樣子吧。到了暮春，我們將遇見初春時的歡欣，一一打包收藏，走進一段新的時光，或是去回想和盼望另一個春天。

原載于《江西日報》2021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