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秘書”

周筱青

爸爸走后，我抱回爸爸所有真跡，日記、書信、詩稿。那是爸爸后半生的生活縮影，時代印記，更是存留的唯一溫度和念想。

觀看《見字如面》節(jié)目時，腦海里不時閃現(xiàn)爸媽一同寫家書的情形。如一縷春風(fēng)，一彎湖水碧波……

媽媽出生大戶人家，家里的叔伯、舅舅、阿姨們，都遍布全國各大城市，甚至于國外，書信往來自然不少。盡管媽媽小高水平，幾十年油鹽醬醋里打滾，加上子女們的拖累，無力與文字打交道，看信沒問題，寫信卻有困難。這個艱巨而光榮的任務(wù)，自然落到喜愛文字的爸爸身上。每次媽媽根據(jù)來信內(nèi)容，口述回信要點(diǎn)，爸爸便發(fā)揮所長，滔滔然。寫好后爸爸通讀一遍，媽媽依然會親眼過目，可能是女性天生細(xì)膩，說話委婉些，時不時會對爸爸提點(diǎn)小建議，“這句話有點(diǎn)生硬，是不是隨和些更好，那個詞該換一個……”如果爸爸心情好時，自然“虛心”接受，否則就會牢騷幾句，“給你當(dāng)了一輩子秘書，也沒見你滿意過多少，還是給別人代筆省心（爸爸經(jīng)常給村上人代筆寫信）。”這人吧，懂得越多，想法越多，建議也就越多。說實(shí)話媽媽背后沒少夸爸爸筆桿子好，總說爸爸筆頭好過口頭，話里又含有提點(diǎn)一二的意思，兩人就愛這么“掐”。不過，倒像天津的麻花，越擰越緊。

就在爸爸一封又一封的回信中，媽媽與親戚們增進(jìn)了了解，增添了情感，同時了然爸爸為文，所謂文如其人。舅舅姨媽來家，沒少夸爸爸文筆好，人和善。媽媽心里美滋滋的，卻故作淡然，不屑一顧的樣子。可能這是大多數(shù)家庭的縮影，明面上“氣不暢語不投”，好像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別人，唯獨(dú)忽略身邊最親人似的。爸爸常說：“你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所有的好安放在事無巨細(xì)里。”把柔情深藏于心，是魚與水的依存。

街頭的月季花，如牡丹花奪目，大朵大朵簇?fù)恚桓耐樟岘嚲晷恪r代的進(jìn)步如月季新品種的誕生，可昔日的那份溫暖卻無法替代。自從有了電話，家書漸少，只有北京的舅舅，黑龍江的姨媽時不時來封信，其他基本不再寫信了，可爸媽還是挺祈盼小哥來信。他們習(xí)慣書信交流，不單單是聽力有礙，還因記性差。用媽的話說，聽電話左耳進(jìn)右耳出，一會就忘了。信可以慢慢讀，仔細(xì)回味，何時想起，拿起再讀。爸媽時常感嘆，還是書信的溫度最長。

媽媽意外走后，爸爸一下蒼老不少，看書看報的勁頭，日漸低落。總跟我說，如果你媽健在，沒事聽她叨叨，給她當(dāng)當(dāng)“秘書”，還是挺幸福的一件事。

媽媽您是否聽到，世間最平素的情話！

原載于《新安晚報》2021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