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熱熱鬧鬧的年味

韓雙生

花山，是一座山，在茂密的竹林山洼里，住著十幾戶人家，天井套院，回廊穿枋。山洼里的人，祖祖輩輩都住在這里這里是他們的家。他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從來沒有想過什么才是追求幸福，追求快樂。只有勤勤懇懇地過著日子。

外婆的家也在這里，和鄉下的大哥哥小姐姐一塊生活。外婆的住屋在中間天井的跨院里，走過天井水塘，左手一間小屋，屋里有一扇不大的土窗，一個裝糧食的土倉。以前的人家做屋，都是用土筑的墻，筑好土墻，用鏟子在墻上挖一個孔洞再用木板和木棍插好裝上，這就是屋里的窗戶了。

小時候過年，大屋里的小孩子圍坐在外婆家的大八仙桌旁，聽著大人講故事。外婆喜歡講故事，我們圍坐在一起，聽外婆講著山里的故事。花山尖上，曾經有余太君的大寨，還有穆桂英的穆家寨，有楊六郎的故事，有楊排風的故事，當我們爬上穆家寨的時候，一堆亂石里，只是些茶余飯后的傳說。

童年里，山洼里的過年，熱熱鬧鬧，紅紅火火。臘月里，一天一天的新年近了，殺年豬，腌臘肉，炒炒米，炸魚圓，炸小雜，打米糖。家中的老母雞下了又大又圓的雞蛋在過年里用茶葉煮了，這叫元寶。趕集的時候，在供銷社里買幾掛鞭炮和二腳踢，買幾包煙，再買幾張張刷紅的紙，過年的時候讓鄉里的文化人或老先生寫上押韻的吉利字，這就是過年里的春聯。

一切準備就緒，便開始掃塵灰了，木穿枋的老屋，小灰瓦四水歸塘，一年里積了許多的灰塵，用在野外采摘的一種絨毛草扎在從竹園里砍來的桂竹竿上，或者用條把扎著，在過年前從拐彎抹角的地方，屋檐上，房梁上，來一個徹底的大掃除。掃除了灰塵，再備好祭祀的禮品，二十四，過小年，送祖，上天言好事，合家慶平安。三十的下午，將紅紅的春聯貼好，花山的山洼里人家，炊煙裊裊，灶膛間的柴火噼啪響著，紅紅火火。

擺上祭品接祖，家中過世的故人，親人，一杯薄酒，幾盞淡茶，聊表對先人的追思。接祖過后，便是大年三十的團圓飯了，紅燒肉，清蒸魚，一盤肉燒生腐，一盤山粉圓子，一盤油潤潤的榨魚圓，新年里的十樣菜，節日里的時鮮小炒，咸肉炒大蒜，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鄉村菜。吃了年夜飯，歡歡喜喜過新年。

小孩子換上了新衣裳，大人們也將洗干凈的過年衣服換在身上。一年一度，熱熱鬧鬧的新年。貳分、伍分、壹角、貳角……在銀行里換的壓歲錢一張一張地遞在小孩的手上。小孩子握著壓歲錢，一張張地仔細數著，小小的心里，藏著甜甜的激動。

收好壓歲錢，便在竹林山洼里去瘋玩，過年的時候，大人是最寬恕慈祥的，于是小孩子的膽子特別大，放鞭炮、點二腳踢，將鞭炮拆了一個一個地放，雞籠、鳥窩、豬屎、狗糞，都是炸點，那高興的心，別提有多帶勁。夜深人靜，回家的時候，也不忘了將自制的拉炮系在別人家的門上，豬圈、牛欄，只是想著初一早起的喜悅，肯定會嚇得人畜驚叫，夢里都是歡欣的笑。

外婆的屋里有一個木柜，舊舊的木柜子，帶著歲月的滄桑，木柜里收著些雙果、金棗，還有一包用荷葉包著的紅糖。記得我在饞了的時候，便在外婆的木柜里拿吃的。木柜上有一把舊銅鎖，鑰匙是扁扁長長的銅片，上邊有雙齒的鉤，外婆告訴我鑰匙在她的床下稻草里，我便拿了銅鑰匙開了柜子，拿些雙果，拿些金棗，有時候，還會打開荷葉包，抓把紅糖當點心。

我知道這些吃的都是母親買給外婆的，母親對我說，給外婆的東西，你不要吃，只是童年饞嘴的天性和外婆對我的好，所以外婆愿意給我吃。外婆知道我喜歡吃甜食，經常地在我來花山玩的時候，她會變著花樣地做甜的給我吃。豆腐花、糖打蛋、雞蛋泡炒米……那些童年的記憶，藏著我深深的眷戀。

過年里的熱熱鬧鬧，離不開打豆腐，豆腐豆腐，渡過新年，生活越來越富。將洗浸好的黃豆，放進灶臺的大鍋里煮著，熱滾的豆漿起來了，舀在木架的布網里淋著，一口大缸，那潔白的豆漿，瀝在缸里，點上石膏的鹵水，然后靜靜地等待，豆漿成形，舀去浮面的豆油，便是清香迷人的豆腐花了。上板、壓重、成型，一箱箱端方四正的豆腐好了。

竹林的山洼里人家的年，是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年。外婆也喜歡過年，過年的時候，母親會來，會將幾塊錢、幾樣點心給外婆，外婆收了點心，將錢用一方布手帕包好，掩在寬大的褲腰上。淳樸、敬老愛老是山里人家不變的家風。過年的時候，外婆知道我會來花山玩，總會從她那寬大的褲腰里，從布手帕中拿出些零錢，給我當壓歲錢。

時光匆匆，歲月剎那，轉眼外婆走了，母親走了，父親走了。年還是曾經的年，只是沒了往日的紅火和熱鬧，過年里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

沒了鞭炮聲，沒了煙花和拉炮、砸炮，沒有轟隆隆的響聲，總感覺少了些什么。一天天、一年年，我們的童年長大了，我們長大成了父親和母親，過年的時候，一切的風俗和習慣都少了許多，送祖和接祖，那些都成了父母那一輩的嘆息，我們只做些豐盛的菜肴，紅酒和白酒，還有飲料，是今天這一代人的主旋律了。

昔日的竹園山洼里，父母那一輩人的老房子，那些天井穿枋土筑的房子推倒了，代替而建的是二層樓三層樓的水泥磚瓦的洋房，花園別墅。屋里是彩電、冰箱、洗衣機。兄弟姐妹們各自在自己的房子里過年，熱鬧。少了拜年、串門的樂趣。

即使有時候在路上遇見，也是行色匆匆，如陌生人一般。好想回到那些快樂的過年時候，好想外婆還在，父母還在，我們還是童年。正如那一首歌中唱的那樣：是不是我們不長大，你們就不會變老，真的，我們不想長大，只想你們不會變老。那才是我們童年里快樂幸福的年味啊？那些熱熱鬧鬧的年味！

原載于《新安晚報》2022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