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從這里起飛

疏澤民

走在故鄉村村通水泥路上，遠遠地，就看見巍然挺立的大山，如打開的屏風，擋住了西望的視線。山體兩頭高中間低，在藍天上拓印出柔美的輪廓線，像駝峰，像波紋，又似天鵝律動的雙翼，逆風而飛。

它有一個樸實的名字：大洼，一如莊稼人的小名，好記，易懂，成為故鄉的地標。其實，它還有一個詩意的名字：天鵝峰。

此刻，我站在大洼山腳下，仰望聳入云天的山巒，心里充滿了期待和激動——我已經四十多年沒有去大洼摘茶了。

“五一”小長假，回到故鄉，得知大洼茶葉被河北滄州的客人以每斤1000元的價格預訂，又看到朋友圈里山頂上的茶農一抬手就能觸摸藍天，便想到現場去看看。5月2日下午，妹妹和她的閨蜜有芝背起茶簍，領著我上山，體驗摘茶。

僅供一人通行的砂石路猶如瓜藤，在陡坡上攀緣，在密林中穿越，在灌木叢中出沒。越往上走，灌木越密，空氣越清新，鳥鳴越清脆。有芝一邊走，一邊介紹沿途的雜樹、野生的茶苗和新辟的茶園。她是茶場的季節性幫工，摘茶炒茶很熟練，對山上的每一處茶園都熟悉，是大洼的活地圖。

邊爬邊歇，氣喘吁吁地抵達山頂老茶園，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老茶園依然保持原來的樣子，陌生的是老茶樹經過砍伐修剪又勃發出新枝，茶園石墻外蓬生出一叢叢茶樹，生生不息。山路的另一側新辟了一大片茶園，種植的白茶已經茁壯，等待采摘。

妹妹和有芝背著茶簍鉆進老茶園，我將茶簍放在地上，蹲在茶樹前一枝一枝地采。摘茶于我并不陌生，四十多年前，這片茶園歸生產大隊管理，我和莊子里的大人來這里摘茶。那時候茶園比這要小得多，采摘標準低，不管葉片大小，見新葉都摘，稱重計工分。而現在，人們講究茶葉的品相和養生，茶苗種植堅持綠色原生態，采摘堅持一葉一芽。一葉一芽，實在苛刻。

那些剛剛舒展出一厘米長嫩葉的芽頭，還沒有好好看看眼前的秀美山河，就要被斬首，委實不忍。妹妹看著我采摘的大葉片，打趣道：“真會摘。”有芝抿著嘴笑：“你會讓老板娘哭笑不得的。”

邊說邊側過身，將自己的茶簍轉到我跟前。伸頭一看，簍底的茶頭如雀舌，裹著淡淡的淺白色絨毛，大小一致，抓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一臉驚訝地問：“芽頭這么小，一天能摘多少啊。”

有芝說，會摘的一天也只摘七八兩茶，中飯由茶場派人送到山頂，不誤工，不然摘得更少。

我又一愣，一葉一芽，一天只摘七八兩，怪不得春茶這么貴呢。

貴，不僅緣于難采，更緣于原生態，緣于物以稀為貴。大洼是故鄉最高的山，站在山頂，向南可以看到幾十公里之外煙波浩渺的白蕩湖和水天一色的長江，向西可與重巒疊嶂的柳峰山相望，向東北可以看到壁立千仞的白云巖。

這里山勢高，光照足，空氣好，常有云霧縈繞，茶棵自礫石縫生長，近于野生，產量不高，自然十分搶手。

山腰有人在喊，別讓野豬咬著啊！循聲望去，新辟的茶園里，幾位茶農正在澆水、除草。水來自山澗，也來自天上。

山坡上埋了數百只容量比水缸還大的塑料桶，桶口斜插半截彩鋼瓦，引導雨水匯入，解決茶園灌溉。山勢陡峭，挑水上山幾無可能，這些天藍色儲水桶，便是農場主的創意，它們像一只只天鵝蛋，孵在山上，伺機破殼。

天色將晚，帶著簍底的一把茶葉，穿過板栗林、竹林、桃林，返回山下的茶場。場部大門敞開，空無一人，茶農還沒有回來，不遠處新做的廠房，大門緊鎖。有芝說，茶葉多時，就在新廠房里用機器加工，殺青、揉捻、烘干一條龍；茶葉少，就在老場部用老式柴鍋灶手工炒。

現在頭茶二茶已經采結束，但是訂單任務還沒有完成，再過兩天，還要追采一批。

放下茶簍，在汩汩流淌的泉水里洗手，卻洗不凈手上的草木清香。

場部路邊立起的宣傳牌顯示，這里是大山洼綠茶種植基地，年產天鵝峰綠茶260公斤，年產值26萬元，帶動當地30戶農民就近務工就業。顯然，天鵝峰就是大山洼綠茶的注冊商標。

天鵝峰，想必是天鵝聞到茶香棲落于大洼峰頂，茶葉受天鵝點化，更具有山野清氣和草木靈氣吧。

聽大哥和妹妹說，承包這片茶園的，是孫畈街的詹德龍夫妻倆，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山上忙碌。德龍不僅承包了山場，還承包了農田。

故鄉小山村的農田像梯子檔，一級比一級高，田塊小，形狀不規則，不利于耕種，加上青年人外出務工，大半農田拋荒。前幾年回故鄉，看到拋荒的農田被人耕種，田后埂還開挖水溝養龍蝦，實行稻蝦立體種養。看到野草叢生的荒田變成綠油油的良田，漠漠水田飛白鷺，聽取蛙聲一片，由衷地感到高興。有德龍夫婦這樣的有志之士扎根鄉土，致力于鄉村振興，家鄉會變得越來越美好。

在妹妹的生日宴上，我有幸認識了德龍夫婦，倆人既熱情又謙遜，性情開朗，侃侃而談。年輕時，德龍外出闖蕩，后來回到農村，于2011年承包了大山洼林場，成立大山洼生態農業有限公司，發展林果業和茶葉經濟。2013年，公司被授予縣級龍頭企業；去年，他又承包了97畝新開墾的茶園，茶園總面積達200多畝，這還不包括山上野生而零散的茶樹。在他的帶動下，他的女兒成立了天鵝峰家庭農場，2015年獲銅陵市級示范家庭農場。談起創業的艱辛，德龍紅著臉，嘿嘿一笑：“幸福都是干出來的。”

是的，幸福都是干出來的。天鵝峰家庭農場與大山洼綠茶種植基地，猶如天鵝的兩只翅膀，正在乘著新時代的東風，從大山洼振翅起飛，翱翔藍天。

原載于《安徽日報》2022年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