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河流（組詩）

施麒麟

變聲期

別說小溪的奔跑充滿決絕

群山的沉默里安放一切

山雀沖動而不避陷阱

不時落入水邊顧盼的倒影

既然夏天必須熱烈

不如讓繁花逝去，獨等青杏

越野的薔薇

安寧順著植物的方向生長

人語突兀，不知名的鳥兒飛過夏日午后

小河豐盈，適合童年

一絲不掛地淺翔

鄉野的土籬笆上長滿荊棘

黃昏充斥著蜻蜓的莾撞與歡欣

夜晚總臨近愜意

少許油鹽，便有飯香

涼風習習處，滿空星語

小子如小花成片開放

丟了羞澀，花香便是夢囈

走失的河流

河流一直都在

只是已非熟悉的模樣

回去其實是永遠回不去

山坡還在，小樹大了，竟有幾分

蒼老。不怕房子舊了

就怕有房子空著，沒有人

開門，也沒有人關門

母親喜歡回去串家走戶

喜歡回去前打個電話，就怕

電話沒人接。母親的念叨都有老家

那座小小山村，念叨里

有許多故事

也有許多再也找不回來的人

風聲

樹葉的背后盛滿私語與羞澀

翹向晨曦與遠山的檐口

掛滿母親的眺望

在母親永遠看不見的小路上

時而長滿期待與蹣跚

時而爬上攀根草

生活在腳下延伸

延期的歸期

終究淹沒于故里的陌生

再登屋后的山頂

那一縷縷炊煙里

已沒有親人呼喚我的乳名

時間的背后

雨后，陽光瞬間熱烈

經年的香樟樹，越發茂盛

光影濕漉漉地散落林間

湖水清澈了許多

鳥兒無故俯沖而來，掠過微瀾

人群與大街依舊喧鬧與繁忙

撿一段林蔭小道

就能走進內心腹地

閑情可以種花，也可以

改變花木的長勢

該落葉的時候都會凋零

唯有久別之人

可以遠觀這近處的蒼老

高處的眺望和低處的顛簸

陽產土樓

從樹與樹林的孤獨里發芽

長勢日漸茂盛

正如升騰山間的云霧

在晨光里洗個澡，打個哈欠

日常是個隱士，有塊空地，就能打太極

水是山的眼睛

土樓順著山坡

一大片一大片，直流而下

水垌里可安生

站在水口處，告別

舊時不輕易出山

出去了，便或許終生不再見面

小學校，小涼亭，小竹椅

構成村莊的內心與煙火

夜晚永遠是星星的

夜之深處好涼，可摘一顆星星

按放在屋檐的翹角上。清晨

在低處燃一鍋煙絲，幾聲干咳

高音喇叭如期響起

山外的喧囂與文明

也會隨處生根。不知何時

停止生長

如同所有的枯萎，終于人去樓空

或進入另一種生長

可以容納城市

和城市里的忙碌、擁擠、浮躁和貪婪

正如我以及與我一起到來的游人

完成一種更新與交接

后街的田野

與季節無關

風漫開來，天還是一樣冷

土地和村莊是一個秉性

需要人煙與語言的支撐

錢鋪鎮還是初長成的模樣

只欠一套新裝

木訥與欣喜其實只有一張笑容的距離

年前落下最后一片樹葉的林子蘇醒了

薺菜的茂盛更是悄無聲息

土地流轉正在扭轉著人煙的荒涼

原載于《詩歌月刊》202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