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愛的辰光（組詩）

劉斌

翻閱日歷

今年的日歷

又輕飄飄地翻去了一半

已過的歲月

流逝在細碎的紙頁間

如同已經翻閱的日歷

都丟失在人間

打開手機里的電子日歷

上下回溯，尋找少年的羞澀

青春的蔥蘢

胸前佩戴的和田玉佩，呵護

旺盛著我的生命和運氣

壓下未曾說出的感慨

我漫不經心，翻回從前

歲月遙迢，往事如煙

虎嘯山林，輕描淡寫

曾經崇拜的英雄，追尋的足跡

鐘情的同窗少女

如今已成了體態圓潤的婦人

我若有所思，翻向未來

步履依然匆匆。有朋友跟我說

月朗星稀，他在借酒澆愁

向往晴空，總有烏云紛雜籠罩

讀真理，甘愿成為受害者

無須向別人展示滴血的傷口

未來的日歷，晨曦再起

路途依然渺茫無終

祈禱太陽，不要逼問秋天

我們無法拒絕謊言，不輕佻

也不愿意屈膝和俯首

唯有暮色，如心中夕陽的深紅

畫海

我們即將離開大海

離開海浪中漂浮的島嶼

用涼涼的海水

寫下地址，守護疲倦的夢想

親愛的女兒，你的路還很長

為了能夠找到我們的故事

我們要為你畫海

畫海上會游泳的海鷗

畫海上會飛翔的鯊魚

畫海上會唱歌的沙灘

畫一個伴隨你最喜歡的貓

畫長畫胖貓的耳朵

讓它能夠聽到海的澎湃

畫一個喜歡貝殼彈吉他的男孩

貝殼裝飾在他的細頸上

晝夜不停

為你彈奏海的潮汐

畫上樂觀主義的海風

畫上完美世界觀的海燕

和全世界的波瀾壯闊

不要靠近陸地的誘惑，不要彷徨

趕開黑夜，只留下太陽

海水喧囂的早晨

你就會長大

親愛的女兒，你面朝大海

前方有激流和險灘，撩開

透明的暴風雨，前方更多的是璀璨

白色天堂鳥

母親自從父親去世以后

她不再看一張張以往的照片

而愛看陽臺上白色天堂鳥

斑駁的光影。施肥，澆水

她常常對著老花鏡哈氣

用薄絨布反復輕擦，校正，調試

辨認白色天堂鳥斑駁的光影

母親常說，白色天堂鳥

花朵像展翅的飛鳥

喜光，純潔，堅貞，不飛

默禱的鐘聲里

母親的心中有一個時刻表

列車從她的心靈到故鄉的虎形山

從白到黑再到黎明

經常被父親的呼喚驚醒

三周年父親的祭日

白色天堂鳥移栽到父親的墳冢

是母親今生結束的最后旅程

潔白的靈魂

守著父親的一生

藥

藥，你是什么時候

偷偷闖進我的生活

成為我的伴侶，不離不棄

你不請自來，雪中送炭

跟隨秋冬春夏，風雨兼程

陪我走過每一個煩瑣的白天

你久諳人世的寒涼

寧靜的夜闌，聆聽我熟睡的鼾聲

和失眠的驚醒

守護秋葉般的殘夢

你白色的身體，起初

我未覺察，還未來得及

向你傾訴我的疼痛和憂傷

你嘗遍我的悲哀和痛苦

襯托蒼白的歲月，負重前行

收縮我臉上的皺紋，增添笑容

藥，你潔白無瑕的靈魂

守著蒼涼的人世

我不再孑孓獨行

人生暮年，歲月靜好

紅塵

紅色的誘惑，塵埃的人世

就在你我肩膀之間

并排而行

在銹蝕的死亡上

尋找生的空間

遠處雨水洗凈的臺階上

沒有停下欲望的步履

攀附的葡萄藤在發明感情

風，驚動你肩膀上細密的塵埃

剎那間歸于沉寂

脫殼的金蟬

發出不知疲倦的蟬鳴

我因為熱愛，接近晴空

因為寂靜，變成了老人

你把一切都想好了

包括秋天

開始挨近那堵墻

墻的那邊，是高大的庭院

隱約聽見熱烈的掌聲

你輕蔑地問我：“你有什么呢？”

娑婆世界是那不滿的月

相思是苦澀的，欲望是煩惱的

紅塵的污染，不是你的過錯

一把塵世的鑰匙

呼吸習慣了氣候

是貪，是嗔，是癡，都是多余

人世輪回，轉瞬之間

帶著遺傳秘密的男孩，奔跑中

轉向大覺寺

從紅塵中全身而退

執著

我一直執著海的蔚藍

一直堅信大海的顏色永不改變

當我進入海的胸懷，潮汐

不斷沖刷海灘上的船骸和貝殼

大海，在你遼闊深淵的胃里

埋藏了多少亡靈和魚群的閃電

你的洶涌，傾注著我血液的沸騰

我的情緒追趕著你的憤怒

猶如雷鳴電閃中海鷗的翅膀

你的胸膛盛下多少遼闊的傷口

你的怒吼是我的吶喊

我的呼喚是海鷗的鳴叫

正義是沒有棱角的弧形光環

暴風雨過后，并不都是彩虹

但是，我要在你的濤峰上謳歌

不能落下那面風帆

倘若我沉默

倘若大海失去憤怒的肺葉

靈魂將終身禁錮在自由的門檻

我一直執著海的蔚藍

一直用我弱小的生命喚醒你的澎湃

人生

人生，期待花朵閃爍之后的果實

鐘愛的辰光

被記憶越推越遠

冷落的塵封里

無須擔心被別人偷走

也不可能再次擁有

卻永不生銹

入定黃昏安然棲息，閃回，緘口

春水東流，花開重現

抄襲和復制，已不可能

含苞、綻放、凋謝

只留下季節

月光下的愛

陽光下的劍，索性

祭祀江湖的快意恩仇

雷電引路

鳥兒已經飛過

天空可曾有過痕跡

人生，潦潦草草有去無回

知足和糊涂，轉身遺忘

又被俘虜

群山起伏，大河奔騰

千年的欲望，鋪開歷史的長河

時光煮酒，歲月無痕

長長的石階

滿路繁花和荊棘

通向最終的歸宿

被馴化的動物

穿過夢的曠野

沒有期待

智慧和謊言回歸自然

夕照依然絢麗多姿，暮色

有片刻的恍惚和片刻的思念

還有片刻的光

镕鑠皎相輝映的晚霞

原載于《今古傳奇》202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