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重慶：交通里的煙火氤氳

湛藍

站在重慶陳家坪人行立交橋上，旭日的光輝為城市鍍上一層朦朧的金色，橋下快速駛過的車像一條望不見端點的流線，車與橋面的摩擦聲傳入耳膜，并伴隨著橋身的震動。以前，我曾多次在這座橋上迷路，母親所在的小區明明近在咫尺，我卻怎么也繞不出來。如今，橋上行人和車分道而行，有了一蹴而就的便捷。

橋呈人字形，我站在橋心，見橋向三個方向延伸，仿佛有不知名的遠方供人想象。右邊，“水獺云選廣場”幾個字在迷蒙的陽光下閃爍，許是初見先入為主的緣故，我沒有躊躇就踏上了向右的支橋。

經過一個橋洼地帶，這里可以避雨，一個穿醬紅色襯衣的婦女斜倚著欄桿看手機，手臂上拴著一個塑封的收款二維碼，身邊擱著滿滿一擔無花果。站在橋頭，發現橋尾有三組階梯。左邊通往陳家坪汽車站，汽車進進出出，背著行囊的人來來往往。不斷有攬客的吆喝聲傳來：“塘壩塘壩，永川永川……”，熟悉的鄉音喊出熟悉的地名，一點不違和。右邊階梯下是一個地鐵站出口，是這一地段又一個令人雀躍的新鮮事物。百度了一下，這是重慶軌道交通環線，是重慶軌道交通線網中的骨干線路和唯一的閉合環狀線路。從2013 年開始建設，歷時八年多，終于在2021 年全線開通，起于重慶西站。

對于久居成都的人來說，軌道交通惠及每個普通市民，已見慣不驚。但重慶的地形地勢復雜，軌道交通建設難度大得多。因而，發現地鐵出口與家近在咫尺，著實讓我興奮不已。傍晚，我與好友預備去江邊看山城夜景。到黃花園地鐵站時，天色將暮未暮。出站口在黃花園大橋側，橋下有出人意料的繁榮。小商販支起的小吃攤沿著橋的走勢一路排開。流浪的歌手正一展歌喉，路燈是他的舞臺追光。路燈下，四位老人圍桌而坐，專注于機器麻將，旁觀者多過打麻將的人。一旁還有一張低矮的象棋桌，觀棋的或抄著手，或兩手撐在膝蓋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楚河漢界；下棋的或摸著下巴思忖，或利落地落子，特別的是，觀棋和下棋的都是一幫年輕人。

我向幾個人打探去江邊的路，小吃攤的攤主說她是外地人，搞不清方向；另一位年輕小伙和一位中年人說他們也是外地游客。來自天南地北的人，此刻共同混跡于重慶的市井小巷，這座城市有著令人感動的包容。

打開百度地圖，找到了一條隱秘的園圃小路通往江邊。路上沒有路燈，用手機照明，竟有了年幼時摸黑走夜路的體驗。到江邊后，我們沿江而行，前往朝天門廣場，途經洪崖洞。洪崖洞燈火輝煌，人山人海，有攬不盡的人間街市和看不厭的江風漁火。我們一直走到人困馬乏，嗓子冒煙，估摸著能趕上末班地鐵才肯罷休。

在成都搭乘過末班地鐵，乘客臉上有夜色一樣的沉靜、寥寥。每當我踏上自動扶梯，走出地鐵站，禁不住回頭看一眼值夜的安檢人員，他們臉上總有一種曲終人散的落寞。今夜在重慶乘坐臨近午夜的末班地鐵，我們卻幾乎是被人潮裹挾著上車。重慶地勢起伏較大，步行很費腳力。走了幾個小時，腳底痛得恨不得踢掉鞋子“打光腳”。本以為地鐵來了便可以坐著歇歇腳，哪曾想能擠上車已是走運，末班地鐵能擁擠到這種水深火熱的程度，是罕見的。

午夜，車廂外的城市燈火引得眾人紛紛離座，追著窗外流動夜景驚嘆的大多數是外地人，他們舉著手機，喀嚓喀嚓的拍照聲此起彼伏。或許是倦了，此刻和一群人擠在車廂里，同呼吸共命運一樣的感覺，竟令人生出莫名的依偎感。

人潮在不同的站點分流，我們在謝家灣換車，爬坡上坎，輾轉兩條街才進入另一條線的閘機口。到達陳家坪站時，我抬腕看了看表，再過15分鐘便是夜里12 點。出站，走過四組階梯才到了地面出口，由此可推斷，這地鐵是在地下三四十米深的地方。

走出地鐵站時，夜風拂過我汗涔涔的長發，眼前仍是往來的人潮與璀璨的燈火，重慶的人間煙火氣，此刻如此真切。

到假期即將結束的最后一天，我吃完晚餐，再次踏上陳家坪人行立交橋，預備搭乘從重慶西站出港的高鐵回蓉。上次偶遇的女人仍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倚靠著欄桿玩手機，手臂上套著一張塑封的收款二維碼，身邊擱著的擔子里還有沒賣完的無花果。人這一生，能兩次與同一個陌生人相遇的概率應該不大，我不禁多看了她兩眼，眼神如同面對一個熟悉的近鄰。

天將暮，她被雨滯留在這橋上。雨一簾一簾，一抹冰涼，帶著令人悲傷和沉重的離愁，而我卻興奮于搭乘地鐵到西站這件事上，心情未受影響，步履反倒輕盈。

到了西站，我看了看表，從陳家坪乘地鐵到西站，只用了十幾分鐘，時間精確，車廂也比出租車空間大，于是迫不及待地把這便捷的途徑告訴家人。我已是這座城市的過客，卻輕易享受到了城市交通變革帶來的實惠。

不同的城市，融入的方式也有差異。蘇州，有一種靜氣。在蘇州，我曾獨自從十里山塘乘坐地鐵，經虎丘、拙政園、相門、金雞湖，到達姑蘇城外的寒山寺，一切那么靜，靜得不必與人分享；而融入山城，則像吃火鍋，一個人是吃不起勁的。坐輕軌，看城市風景，就有大家一起吃火鍋的幻覺，尤其是在某個人潮洶涌的夜晚。

編輯+ 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