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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界限,撕掉標簽

2023-02-10 12:24:37北京劉曉蕾莊秋水
名作欣賞 2023年1期

北京 楊 早 劉曉蕾 莊秋水

人到中年,讀啥都不一樣了

秋水、楊早好:

見信如面。

咱們的“名著三缺一”馬上要開場了,我的第一封信卻姍姍來遲。跟兩位志同道合的好友,以書信體的方式開啟讀名著的馬拉松,一定很有趣,寫書信也會逼自己掏心掏肺說實話。

秋水在朋友圈里說咱仨整了個大活,干了個大事。這個大事的起因倒更像一時起意,那天你倆給我的新書《劉曉蕾〈紅樓夢〉十二講》慷慨站臺,雖然第一次同框,事先也沒有對臺詞,但現場話題非常開放,聊得花團錦簇。我們仨有不同的視角,既可纏繞交織,又能蕩開無數漣漪,于是,《紅樓夢》成了一個四通八達的宇宙,可以通向任何一個地方。

既然意猶未盡,那就干票大的,讀六大名著。怎么讀呢?首先咱不擺專業研究者的款兒,不掉書袋,不故作高深。其次把名著們拉下神壇,用現代人的視角去,讓它們活過來。名著不能被仰視,否則會喪失溫度。最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個人一定火花四濺,碰撞出一個更遼闊的世界。

我讀《紅樓夢》比較早,當時還是小學五年級,偶然在家里找到一套有點殘缺的人文社《紅樓夢》。我只記得自己背下了《葬花吟》,去跟小伙伴炫耀,收獲崇拜無數,果然讀名著始于虛榮心,這么一算,確實有四十多年的名著閱讀史了(笑)。

秋水你上次問我們:《紅樓夢》里,有哪個人物,你年輕時十分討厭,現在卻非常理解了?你回答是賈璉,我脫口而出:賈政。賈政熱衷讀書,曾被賈赦譏諷書呆子,卻沒參加科舉(被皇上賞了一個“主事”)證明自己;眼睜睜看著家族走下坡路,唯一有希望的兒子寶玉卻著實讓人頭疼;上有賈母這樣的人精母親,旁有蒼白無趣的王夫人,哥哥賈赦又死活看自己不順眼,趙姨娘處還可以休息,全家人卻都看不起這個趙姨娘……多么悲催的中年人。

一旁的楊早悠悠地說:“你們油膩了。”年輕時,哪里想到自己的同情心會給予賈政、賈璉這樣的人呢?人到中年,所見果然不同了。

如果說《紅樓夢》是國民經典,幾乎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閱讀入口,《金瓶梅》就不一樣了。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曾跟這本奇書近距離接觸過——在一個老師的書柜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它,但沒勇氣摸摸。當我終于有機會拿到它的時候,卻讀不進去,繁體豎版也就罷了,關鍵是文字過于粗糲,難以下咽,不太對文藝青年的胃口。

什么時候真正讀進《金瓶梅》呢?那要到三十多歲了。很多人都說“金”是“紅”的老師,沒有“金”就沒有“紅”,作為一個資深紅迷,怎能不讀一下呢?于是我拿到了一部臺版的全本《繡像批評金瓶梅》(非《金瓶梅詞話》,繡像和詞話是兩個不同的版本),不僅讀下去了,而且十分驚艷,甚至有“比《紅樓夢》還好”的感覺。如此心路歷程,孫述宇、田曉菲和格非都有。據說有這樣的說法:一個紅迷的最終歸宿是金迷。

不過,金紅各有其妙,不可替代。《紅樓夢》雖然頻頻向《金瓶梅》致敬,多“得《金瓶梅》壸奧”(脂評),但曹雪芹終究是一個文學天才,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愛《紅樓夢》,也深愛《金瓶梅》,《紅樓夢》寫的是一個走下坡路的家族,“悲涼之霧遍披華林”(魯迅言),但書中的人性總體而言是明亮溫暖的,尤其是在大觀園里。

然而《金瓶梅》的世界卻是極冷的。在書里,幾乎沒有一個人對他人有善意,個個都是“理性經濟人”,小算盤打得十分精刮。李瓶兒死心塌地愛上西門慶,卻不得好死,對愛情有點期待的潘金蓮,更是一步步成了一個“惡女人”。《金瓶梅》的世界是荒寒的,并不適合人居住。但如果把這個世界里的“惡”歸結為意外,是商品經濟的產物,是欲望的過度被激發,我認為還是過于簡單了。

這些“惡”其實就是內在于人性的部分,它若隱若現,一旦有合適的機會就會探出頭來興風作浪。“惡”其實很強大,善才是易碎的,過度依賴善而不承認惡,其實不夠誠實。我有一個偏見:一旦有人只看見西門慶和潘金蓮們的“惡”,我就不想跟ta 繼續談論《金瓶梅》了。能從《金瓶梅》里看到自己也有幽暗的部分,看到自己的平庸,是需要勇氣的。

我不討厭西門慶,還有點喜歡潘金蓮,甚至挺喜歡應伯爵的。很多人都說應伯爵是“丑惡的幫閑”,但我覺得他是可以做朋友的。你可能會說,應伯爵終歸背叛西門慶了。沒關系啊,本來就不應該要求朋友義薄云天、肝膽相照,終其一生我們可能都未必有這個福氣,對此,現代人感觸當更深。對人性沒有過高的期待,能承認人性的深不可測,就能發現《金瓶梅》里的這些“惡人”,其實就是平常人。當然,這些人的欲望過于單一,還沒有機會成為豐富的人。

至于《儒林外史》《西游記》和《三國演義》,我正在重讀,卡爾維諾說得對,經典就是那種你每次重讀,就像在讀新書一般。這次重讀果然有新得。

先說《儒林外史》。王玉輝的女兒死了丈夫,要殉情,眾人都阻攔,連公婆、小姑子都苦勸她別尋死,活著終歸是好的,父親王玉輝卻表示鼓勵。我們很容易給他貼一個標簽:腐朽的衛道士。其實他更像我們身邊的某類人:死心眼,認死理,一條路走到黑,沒能力反思自己堅持的“理”到底對不對。看不清自己所堅持的東西,悲劇是不可避免的,這是普遍的人生困境。

魯迅先生曾給《儒林外史》定了一個“諷刺小說”的調子。但愛諷刺的作家是上帝,是旁觀者,往往心懷冰冷的優越感。吳敬梓倒不這樣,雖然他的人生很曲折,年輕時肥馬輕裘,因為樂善好施(不懂得拒絕),千金散盡,從世家子弟到普通人,見多了人心叵測,世態炎涼,但他不冷酷,不憤世。

所以,咱們讀名著的過程,也是一路在撕標簽的過程。什么諷刺小說、主題意義、時代背景……這些學究式的標簽,咱們通通不要,就是讀人,讀人情,讀社會。

我正重讀《西游記》,作者很有游戲精神(在傳統中國還是很稀缺的),游戲里藏著的是世界觀。楊早曾說《西游記》有很多讀法,比如把取經當成唐僧帶三娃的故事:老大孫悟空有本事不聽話,老二八戒滿懷小心思,老三沙僧直心眼子……一下子開啟了日常家庭模式。

唐僧也可以是項目經理,帶著手下完成西天取經的項目。也可以是成長小說,尤其是孫悟空,他一路打怪升級,也是一路在告別過去,一棍子把搗亂的六耳獼猴打死,他就再也回不去了,成了成年人孫悟空乃至斗戰勝佛,這是一個不斷被規訓的過程,令人悵然。

至于《三國演義》,是上大學時讀的,我實在不喜歡。歷史演義類的小說,描述歷史時,雜糅了市井和文人的雙重趣味和想象——書里的市井惡趣味不少,周瑜極其嫉恨諸葛亮,最后竟然氣死;諸葛亮罵死王朗,跟潑婦罵街似的……市井趣味滲透進歷史,可能是對嚴肅歷史的解構,但更像從前皇城根下曬太陽的老者,言必稱宮里,以自己的經驗來揣摩大人物們,說來說去都是陰謀論那一套。要知道,《鹿鼎記》里的韋小寶,就是靠聽戲臺上的歷史演義,干了不少臟活;至于文人趣味和想象,指的是一種非黑即白的善惡正義觀,這些從來都沒真正參與歷史的傳統文人,通過這樣的觀念改編歷史,好聽一點是賦予意義,可是不也是窄化歷史嗎?寫戰爭像兒戲,大聰明制定計謀,所有人都傻乎乎地配合完成計謀……既不貼近歷史,也不好玩,所以我一向不愛看這類書。

不過,寫下這幾句話后,我突然有點心虛:這也是一種刻板印象吧?楊早說,《三國演義》是一部顛覆之書:一開始堅持的東西,都一個個被顛覆了。嗯,看來這是一個新入口,期待跟你們一起重讀。

關于《水滸傳》,那可是一言難盡。我當年是讀不進去的,書中的暴力和血腥場面屬實太多了。李逵舉著板斧,常常殺到興起,殺人能讓他有快感。武松濫殺無辜,殺了張都監一家十五口,其中有七個是女性,怎么能是英雄呢?為什么這樣一本書成了名著并備受推崇?金圣嘆說它是才子書,還夸李逵“天真爛漫”,說金圣嘆是典型的文人心態:對暴力隔岸觀花式地把玩,也不冤枉他。但《水滸傳》被經典化的過程,背后顯然有更深厚的文化心態和社會心理。

因為熱愛《金瓶梅》的緣故,我又重讀了《水滸傳》,感覺就有點變了。你們肯定看過昆汀·塔倫蒂諾和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他們把暴力美學玩到了極致,暴力當然是可怕的,但從暴力中能窺見生存的偶然、荒誕。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人有著跟生本能對立的死本能,破壞的欲望就屬于死亡本能的一種。所以,暴力不只是批評的對象,也可以是研究的對象。

相信在“名著三缺一”里,這本書也會被扯開很多口子,聯通更廣大的世界。

讀名著,需要怎樣的視野?既然咱們的“名著三缺一”從《紅樓夢》開始,我就先說說《紅樓夢》吧。

關于《紅樓夢》,可說是眾聲喧嘩。從專家到草根,從廟堂到民間,從高大上的“紅學”到各種自媒體,每個人都可以對它說三道四。有把《紅樓夢》讀成反清復明的、宮廷陰謀的,讀者都成了文字特務,從每個字縫里找家仇國恨,反正就是不相信《紅樓夢》是虛構小說。

說到這里,你們一定想過這個問題:為什么中國人認為歷史比虛構更有價值?我覺得,一方面是因為中國人普遍沒有“務虛”的習慣;另一方面,歷史已經成了信仰,一方面承擔了末世審判的功能,比如“留取丹心照汗青”。從中國小說的源流來看,有學者說是來自唐傳奇、宋元話本,也有學者說,小說一直被當成稗官野史、雕蟲小技,就努力向《史記》靠攏,不愿意承認自己是虛構的,總是強調我真的見過、聽過。

自從接觸了短視頻自媒體,我就大開眼界,有很多人說《紅樓夢》是鬼故事,大觀園是一片墳地,元春省親為啥半夜回家?因為她早就死了,是鬼。薛寶釵的蘅蕪苑為啥雪洞一般,因為她也是鬼,還有劉姥姥講的雪下抽柴的女鬼,就是雪抱柴(薛寶釵)……這個就權當取樂吧,沒什么好說的。

讀《紅樓夢》歷來都有“擁黛派”和“擁釵派”之爭,一直到現在,這兩派都爭斗不止,誰也打不過誰。一次我和秋水聊,擁釵派認為寶釵早就覺悟了,看空一切,故而無欲無求,無可無不可,總是喜歡拔高寶釵。但轉而一想,在擁釵派眼里,擁黛派是不是也一樣呢?

縱觀名著江湖,確實只有讀《紅樓夢》才有這種現象,為什么?一是讀《紅樓夢》,很容易產生代入感,就像魯迅先生說的:“一不小心就附身于其中一個角色。”但代入感太強烈有風險——認為晴雯就是性格太差導致悲慘結局的,跟王善保家的和王夫人到底有多大區別?真不好說。

押沙龍近期有篇《好姑娘薛寶釵》在朋友圈刷屏了。這篇文章的前提和立論,以及對《紅樓夢》細節的把握,對人情世態、女性心理的理解,那可是處處有破綻。

他先是樹了一個稻草人,把“擁林派”簡化為一個從道德和人品方面痛罵薛寶釵的群體:“薛寶釵是綠茶,是偽君子。她表面上看著溫柔無害,其實名利心極重,一開頭是想當妃子,后來沒成功,就一心想嫁給賈寶玉,‘爬上寶二奶奶的寶座’。簡單地說,這就是一個會來月經的岳不群。”這就是強詞奪理了。因為他把不喜歡薛寶釵的言論極端化簡單化了,就算文章最后成功反轉,也沒什么信息和價值的增益。

他認為薛姨媽和薛寶釵根本無心跟賈家聯姻,因為人家寶姑娘聽到“金玉姻緣”的說法,內心“沒意思”。至于薛姨媽聊天時說:“不如就把你林妹妹定給寶玉,豈不四角俱全?”他認為這話“并非作偽,薛姨媽也沒有作偽的本事,她真的就是這么認為的”。

這樣讀《紅樓夢》,可輕易就被作者瞞過了。薛姨媽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后,紫鵑趕緊說,既然姨太太有這個想法,不如去跟老太太、太太說說去?那么薛姨媽是怎么應對的?她話鋒一轉,說紫鵑你這是想找小女婿了……這就是打馬虎眼,想蒙混過關,她壓根不會跟老太太和太太提起。薛姨媽的心思,賈母和王夫人的心思,都不可能明晃晃,一定得遮遮掩掩,這是日常生活的政治。

美國人類學家愛德華·霍爾在《超越文化》一書中,提出了兩個概念:“低語境文化”和“高語境文化”,以此來解釋東方說話的藝術和人際關系的微妙。“低語境文化”的特點是偏重字面語言的邏輯性,說啥就是啥,沒有“春秋大義”,不會“深文周納”,不考慮說話者的地位、身份和動機。中國是典型的“高語境文化”,有的話不用明說,也不能明說;說出來的話,也并非字面意思,常有弦外之音。在高語境文化里,交流不只是靠語言,還有群體的文化默契。

“一半采用語言,一半不采用語言來表達”,《紅樓夢》顯然深諳其趣。押沙龍就太實誠了,他不知道曹雪芹是個“狡猾”的作者——用文字構建了一部表層的《紅樓夢》,把另一部《紅樓夢》留給讀者,期待我們用自己的經驗、智識和想象力去填補去完成。

讀《紅樓夢》,其實每個人讀的都是自己,都是在捍衛自己的選擇和價值觀。比如說到金釧跳井自殺,寶釵來安慰王夫人,押沙龍這樣為寶釵辯護——

但如果設身處地站在薛寶釵的角度,她要安慰王夫人,又能怎么說呢?“哎呀,你這個人太毒了!怎么能趕走丫鬟呢?她的死都賴你!”可能這么說嗎?

讓人啞然失笑。除了指責王夫人,就是撒謊說金釧不是自殺,難道就沒有其他選項?其實還可以有沉默選項,對吧?陷在“擁護”誰,討厭誰,誰好,誰不好的旋渦里,其實把書給讀窄了。

我也要警惕自己的任性和獨斷。

啊呀,該打住了。期待我們仨的現場對談,也期待你倆的回信。

曉蕾

2022 年11 月18 日

被名著“毒害”的人生

曉蕾、楊早好:

想到我們居然做了這么一件大事,天知道我心中的激動持續了多久。身居斗室,但求杯水。而這杯水,仿佛就是BBC 國寶劇《神秘博士》里的那個藍色電話廳TARDIS,可以穿越時空、超越虛實,我們仨和過去最杰出的作家會面,與那些虛構的角色、歷史上真的存在過的人交談,這是何等暢快之事!

曉蕾小學五年級就讀《紅樓夢》,楊早也很早就讀過了,真羨慕你們。我在鄉下長大,家里沒有什么書。我很多次和人聊起來都萬分惆悵,因為大家在讀花仙子、格林童話,或者段位高的《紅樓夢》的時候,我只有《楊家將》《薛剛反唐》這一類的評書可讀,真真讀了一肚子忠孝節義。我為人板正無趣,肯定和幼時的這種“毒害”脫不了干系。

我是在初中時才有機會讀到《紅樓夢》,此前已經看過電視劇版。你們也還記得當年電視劇的盛況吧,我可是印象十分深刻呢。那時候,村里只有少數人家有電視機,全村人圍在一起看《紅樓夢》真是非常有趣的情景——最底層的缺乏想象力的群體,看幾百年前貴族們的風雅生活,其中的隔膜不言而喻。鄉下人邊看邊大聲討論。有些人覺得沒意思,不如之前風靡過的《射雕英雄傳》《霍元甲》這一類的武俠片過癮,最后剩下的一部分人里,肯定少不了我。我還記得我的語文老師也擠在人群里,他問我,(劇里)這么多人,你記得住嗎?看得懂嗎?我說看得懂。估計他對我的篤定十分懷疑,但沒有表露出來。

所以后來讀的時候,就受了電視劇的影響,喜歡的演員扮演的角色自然是被鐘愛的對象,黛玉、寶玉、探春,都是我十分喜愛的角色,讀書的時候,就分外關注她們的故事線。但我想說的是,正是那種風雅,那種和鄉下生活完全不同的階層區隔給了我最深的影響。我那時候一心想變得與眾不同,想要脫離壓抑苦悶的閉塞環境,而《紅樓夢》恰好提供了一種想象。我寫古體詩,為那只死因不明的黃色小貍貓寫過一首悼亡詩;我亂涂亂畫,在小本子上畫仕女畫;父兄們下象棋的時候,也裝模作樣旁觀……你們看出來了吧,我在試圖成為一個大觀園里的人物。

這種努力的后果,就是我對周邊的生活不肯一顧,如今回憶起來,幾乎是一片空白。這也讓我在少年時代十分孤獨,當想象的生活遠超現實影響力的時候,現實就成了背景。那是一個鄉下人的悲歌——在前媒體時代,學習裝置太過于匱乏,手頭能看到的名著成為唯一的資源。直到現在,寶、黛之間的那種知己之愛,仍是我心目中愛情最好的模樣。上次楊早說年輕女孩不該看《簡·愛》,應該看《傲慢與偏見》,我深有同感。如果在年少時讀的是《傲慢與偏見》,我肯定會知道彭伯里莊園的重要性,至少會明白經濟基礎對保持尊嚴與愛的必要性。

這種高度精神性的需求也讓我有些狹隘。迄今還記得初次讀《金瓶梅》的反感。這點我和曉蕾差不多,也是二十多歲的時候,有機會看到這本著名的禁書,對這本“滿紙老婆舌頭”的家長里短的書,真的是愛不起來。倒也不是對直接粗俗的性事描寫不能接受,說句悄悄話,大學時泡在圖書館里,我可是讀了不少明清艷情小說(誰讓這是我們圖書館的珍藏呢),練就了面對滿紙云霞活色生香臉不紅心不跳的本領。說到底,還是一個對世界對未來尚抱著無限期待的年輕人,對一個人性的黑暗叢林心生畏懼,不愿也不敢進入。和曉蕾一樣,我也是在三十歲之后開始了真正的讀金生涯。那時,自己也經歷了一些事,有過徹骨之痛,深夜里痛哭過,對人性之惡有了一些承受力,再讀這本書,就對書中所描繪的人事有了一點同情之理解。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根本上也還是一個清河縣。

曉蕾在信中說她不討厭西門慶,還有點喜歡潘金蓮,挺喜歡應伯爵。我一度非常討厭西門慶,討厭他對女人無止境的欲望,完全是被一個本能驅使的人物。后來我意識到在他的生物本能后面,其實也還是一種社會意識,就像他自己說的,“強奸了嫦娥,和奸了織女,盜了王母的女兒”,他追逐的不過是權力感。這不過是許多人的心聲,長期處于無權勢狀態下的人,就會對權勢抱著仰慕的心態。潘金蓮我也很喜歡,這個女人身上的那種生命力,或者說折騰勁兒太吸引人了,一點也不貞靜嫻熟。雖然迫于主流意識,作者用因果報應這一套給她一個悲慘的結局,但作者對她有很深的同情,說她是“買金的偏撞不著賣金的”。這些細微的地方,讓書里其他的陳詞濫調變得不那么討厭。

說起來,《金瓶梅》對男女真的是一視同仁,貪婪、愚蠢、刻薄這些品質,作者慷慨地賦予書里的大部分男女,這是普通人的惡。所以這本書讀起來真的不那么美好。我自己覺得,這本書要讀進去也要讀出來。怎么說呢,就是敢于去接觸黑暗,但千萬不要被黑暗吞沒。我覺得不少捧金貶紅的人,就是被那種黑暗迷住了。

這就是名著的魅力吧,在不同的年齡段,閱歷豐富之后,總是可以開發不同的角度,看到不一樣的東西。曉蕾說她沒有在《儒林外史》中讀出意在“諷刺”的高冷感。這本書我初中也讀過,那個年紀很容易被定位影響,果然覺得書中的人物都頗可笑。但我想說的是,這本書在我的生命中也占據了一個十分奇特的位置,它是我的女性主義啟蒙書。我那時候完全被沈瓊枝迷住了,這個敢想敢干的姑娘,看上去簡直就是個現代獨立女性。書里也沒說她怎么成長的故事,上來就是出嫁。她被父親許配給鹽商宋為富,結果到人家門口才發覺不太對,對方只是娶個小妾的打算。這時候她的性格顯出來了,父親讓她自己拿主意,她也不像普通女孩子,面對這種事或者懵了,或者只是痛哭,讓家做主。她自己打扮好,坐轎子到了宋府當面對質,等確定是要把她當妾之后,她不慌不忙,還有心思欣賞宋家的房屋園林,然后穿了七條裙子,把屋里的金銀珠寶打包,買通丫鬟,半夜從后門溜走。

20 世紀,“娜拉走后怎么辦”曾經是一個著名的命題。易卜生的戲劇《玩偶之家》里的女主人公娜拉,受不了丈夫的控制和在家中的玩偶地位,離家出走。但對于她走后的命運如何,魯迅認為不是墮落,就是回來。沈瓊枝不愿意當富貴奢華的鹽商之妾,也沒回父母的家,而是決定去南京,利用自己所學(詩文和刺繡)謀生。《儒林外史》是一部男人之書,男人們科考、交際,謀取功名利祿,居然有沈瓊枝這么一位女性閃瞎了大家的眼。

楊早上次說我這是很“中二”的想法,因為沈瓊枝的行為背后有一定的社會意識支持,比如鹽商不能納良家女為妾。話說回來,這確實也是少年時代的快意,用今天的話說是爽文。回頭再看,沈瓊枝的行為有許多不可控的風險,她的命運大概率不會被救助,被賣到更黑暗的地方,當生育機器的可能性很大。在成熟的年齡,我們學會欣賞更多的細節、更多的層次,不過經典名著與讀者之間的個人關系也彌足珍貴。我很感激在少年時代和沈瓊枝的相遇,她敢于反抗,試圖主宰自己命運的努力,像星火一樣灑落,在我的生命中慢慢沉積,最終成了精神底色里的部分。

曉蕾說我們讀名著的過程,要一路撕標簽。我非常贊同。我們被標準化的“正確答案”控制了多年,是時候拋開“正確”,僅僅因為喜愛去讀,僅僅因為有趣去讀。在這個意義上,名著不過是內容足夠豐富的書,可以容忍我們去天馬行空、南轅北轍地胡亂猜想,最終把一部部的書變成“我的書”。

有時候這標簽是自己所貼,也一樣需要去撕掉。我從前很不喜歡《水滸傳》,對所謂梁山英雄的暴力行為敬而遠之。楊雄、石秀翠屏山殺潘巧云,武松血濺鴛鴦樓,這些著名場景都是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戮,少年時讀到,便全無英雄們復仇的快意,只有對暴力天生的反感。直到我對歷史有了很大的興趣,從另外一個維度去看,方在其中找到了某種共鳴。歷史學家王學泰寫過一本書《游民文化與中國社會》,他把歷來被正統忽視的游民社會,視作另一個中國,是一個“隱性社會”。《三國演義》《水滸傳》的世界,就是一個游民社會,或者說是游民們模仿的對象,從社會理想人際關系到組織形式。像義氣的價值,在這個世界里被推崇到最高位置。張飛丟了小沛,劉備的妻小也失散了,張飛要自刎,劉備抱住他,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這些話當代人聽了,可能就兩手一攤無語了。關羽被害后,劉備傷心痛哭,誓言要為兄弟報仇,趙云勸告說,漢賊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應該先公后私,諸葛亮也勸他先打魏國,但劉備不聽,說自己不報兄弟之仇,就負了當初桃園三結義的盟約。不管劉備私心里做何想,書中把義氣置于社稷之上,這是前所未有之事,但卻是游民社會最推崇的價值。最極端的是明代刊印的《花關索出身傳》里的一個細節,在《三國演義》和《三國志》里都沒有。劉備、關羽和張飛三人一見傾心,就在姜子牙廟塑像前對天盟誓,要干一票大的,但劉備就很憂心,因為兩位兄弟都有家累,關羽就說可以殺掉全家人。那張飛想得周全,殺自家人畢竟難以下手,不如兩人互殺,我殺你家人,你殺我家人。關羽說到做到,殺了張飛全家;張飛就流露了不忍之心,在關羽老家殺了其他人,只放走了關羽懷孕的妻子。當代人盡可以把最惡劣的詞語加諸這件事上,但無疑這就是游民們津津樂道的義氣高于一切。對暴力的濫用和對社會規則的蔑視,讓《水滸傳》很長時間都成了禁書。事實上,在明清很多的反叛事件中,叛亂者也很喜歡模仿梁山好漢們的樣子,借用他們的名號,給自己排座次。

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三國演義》《水滸傳》培育的游民意識和這種價值觀,到了《金瓶梅》就破產了。所以《金瓶梅》真是黑暗之書,第一回就是西門慶熱結十兄弟,但此兄弟非彼兄弟,這里的兄弟是用來出賣的,全然沒有義氣深重那回事。

游民社會是帝制中國剛性的一個補充,對于被主流意識壓制的人們來說,那種快意和神秘,始終有很大的誘惑,它的價值意識,也通過小說、戲曲在民間流傳不息。等讀《三國演義》《水滸傳》的時候,咱們再細說。我很期待在咱們“三缺一”的共讀中,在你們和其他同好們的激蕩下,讀出一番新意來。

我也很期待再讀《西游記》。說實在的,電視劇壓倒性的影響,已經讓我對這部書本身的印象淡薄。楊早提到視角問題,電視劇里孫悟空是絕對的主角,他的故事遮蔽了許多可能性。作為一個溫和的女性主義者,我直覺這次很可能會從中發掘一些女性角色的有趣之處,也很期待其他的新發現。我們做這個事,私心也是借由他人的沖擊,來擴充自己的邊界。尤其我們仨已入中年,很容易自我設限,在自己的舒適區里固化。

回想起來,我經歷相對單純,精神底色很大部分依賴于閱讀。我常和人提起《儒林外史》的一個橋段,兩個挑糞工,相約等賣完貨,去永寧泉吃一壺水,然后到雨花臺看落照。旁聽這段對話的名士杜慎卿因此慨嘆金陵的六朝煙水氣。這段真可以說是南京這座城市的廣告,綿長的文脈和市井風流,不因戰亂和朝代更迭有所增減。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虛構場景,竟然從我少年時起,就像傳染病一樣,感染了半生,不論身處何境,始終不忘追尋生命中的那壺水和那個落照。

最近我正在讀一本老書,波蘭作家卡普欽斯基的《與希羅多德一起旅行》。20 世紀50 年代,當他被派去一無所知的印度工作時,總編送了一本黃色緞面精裝書,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歷史》。卡普欽斯基的旅程因此變得妙趣橫生,這本書伴隨他走遍天涯海角,他與希羅多德相互交錯的旅行,把歷史和日常生活交織成一座深邃的迷宮。我覺得,“名著三缺一”也要打造成一座迷宮,在這里,打破界限,撕掉標簽,怎么盡興怎么來,把歷史與現實、生活與思考、自我與他人揉成一團。

讓我們從這里出發吧。

秋水

2022 年11 月23 日

“瞬間”是如此的重要

曉蕾、秋水好:

僅就閱讀而言,我在近三年中有意識地追求“抽離與共情”。抽離是相對日常生活與實用性而言,記得2020 年時,大家都紛紛翻出《鼠疫》《十日談》,各類疫病史的書籍也很受歡迎,但慢慢地閱讀風向就變了,人不能總是活在焦慮之中,總得有一點別的精神生活。而“共情”,以我發起領讀的“共讀抗戰時期敘事”為例,讀讀《封鎖》《傾城之戀》《寒夜》《第四病室》《四世同堂》《雞毛》《未央歌》,時代陰影下的心態與哀樂,有戚戚焉。

我其實不喜歡很多作家到了中老年,就轉向《紅樓夢》等,奉為至寶,睥睨萬物——明明也不是那棵樹上的蟲兒,閱讀面挺窄的。任何時候閱讀都應該有開放的心態,《紅樓夢》也讀,爽文也看,重點是,你得讀出自家的面目。

我很害怕機械的重復,無論閱讀還是生活。一名寫作者、評論者,“獨特”是最嚴重的使命,甚至應該是唯一的追求。我很不理解抄襲這種行為,這不僅僅是道德的自律與他律,更意味著最徹底的自我否定。或許這種自我否定比起可以獲得的名利來說不算什么,但我不太理解一個抄襲者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

“名著三缺一”這個共讀項目,我的想象里,有幾個關鍵詞。看看你們是不是同意?

首先是“獨特”,得是兩手空空地面對那些曾經滋養過我們這個民族靈魂的文本,說出自己哪怕淺陋的一己之見。如果不能在前人研究或感悟的基礎上哪怕邁前一小步,那就不如不說。

其次是“開放”。名著的好處確實是像一個個的宇宙,雖然已經有那么多的珠玉在前,仍然有可以討論的空間——這些空間可能是時代賜給我們的,每一代人的獨特體驗帶來獨特的見解,這也是為什么四五十歲讀名著,與年輕時候的熱血涌動大相徑庭。我賓服孫寶瑄說的“以舊眼觀新書,新書皆舊;以新眼觀舊書,舊書皆新”。多思考幾個角度,多引入一些資源,誰說咱們不能為名著解讀打開一片新的天空?

最后一個關鍵詞是“自我”。孔子有云:“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現在的寫作者是太在意擬想讀者了。曉蕾錄過課,你當然明白那種盡量的淺易與通俗,是多么傷害作者(講者)的個性與趣味。“名著三缺一”既然不是平臺訂制,不是商業需求,我想咱們可以放飛一些、自由一些,事實上,讓人不愉快的事情也很難堅持。

我由此還對自己有一個警惕的點:咱們這種寫信的方式、對談的方式,設計初衷是想回歸私人書寫,回歸面對面討論,對抗這個時代無所不在的公共化與數字化,所以,就不要變成微信朋友圈那樣的“表演”,生活里有太多的戲,幾個朋友自己玩,就真實一點吧,be real。

你倆都提到,咱們這個“大活兒”的發起非常偶然。其實,我干過不少這種偶然又持久的事兒。比如:2005 年12 月17 日,一堆同事去薩支山新居溫鍋。晚上幾個人一聊,就發起了《話題》項目,一直做了十年,至2015 年才被叫停;2011 年11 月,綠茶在讀易洞向邱小石與我提議搞一個“面向鄰居”的讀書會。因為怕人少,綠茶第一期還拉來了秋水夫婦……現在已經11 年了,閱讀鄰居還在繼續。

至于搞一陣就停,挖了坑不填的事兒,那可太多了,族繁不及備載。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常常引用魯迅對大象的形容:(1)流一點血不怕;(2)慢慢地往前走。

也許最終一事無成,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汪曾祺老愛說契訶夫那句話:“菌子已經消失了,但菌子的氣味卻留在空氣中。”(他用這句話來形容過沈從文的影響。)現在有一個詞兒叫“氛圍帥哥”,我覺得咱們也可以被稱作“氛圍成功者”。

寫到這兒,突然有點接不下去,看來,我的心情還沒完全調整過來……

那天在活動現場,我講了講我的名著閱讀史,但我又不想在信里重復這些故事。想法與敘事都是瞬間性,一旦說出來,再去重述,似乎就失去了足夠的意義。

“瞬間”是如此的重要——我突然想到了印象畫派,他們將時間畫到了畫布上。同樣,我也喜歡瞬間的碰撞、瞬間的記錄。好像這兩年拍合影,總會有人提醒:摘下口罩。其實我想,有的人摘,有的人不摘,反而是現實的真實記錄:有像我這樣絕不想多戴一分鐘口罩的,也有戴上口罩已經習以為常兩忘煙水里的,還有的人,不論在什么場合都覺得戴著口罩是一種禮貌乃至必要……人各有志,人各有相,任何真實自然的表現,都是有意義的。

所以我想我的重讀,可能也不應該是那種重復自己的研讀,而是跟著輪讀走,大家誦讀一回,我就跟著看一回,看看能不能像狂人那樣,看了半夜,從字里行間看出點兒什么來。讀出聲音來,是比較慢的。現代社會信息大爆炸的前提,先是默讀,再是圖像,都是求一個效率。現在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刻意地放慢,像用毛筆寫字,一筆一畫,寫到那個字像從未學過寫過一般,是別樣的滋味。

就連寫信,也不打算謀篇布局、苦心經營,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吧,盡量減負。其實前面說的那些事兒,能夠堅持下來,也是盡可能地減負與分擔,保持“隨時可以退出”的心態,反而可以堅持得更久。

至少能收獲多少文字、幾場聚會、些許熱鬧,對吧?

(今天就寫到這里吧,明天接著寫)

2022.11.23.20∶55

在目睹日本隊創造了2∶1 擊敗德國隊的奇跡之后,我收拾收拾睡了。

果然睡得多對心情有幫助。現在我來講一個閱讀故事吧。

當我回想從前讀過的某部作品時,總是會想起閱讀它的場景,是在富順、青神、成都、佛山、廣州,還是北京?是在床上躺著,走在路上,還是在廁所里?

讀這篇小說是在富順,所以應該是小學高年級,發表刊物不記得了,可能是《小說月報》或《小說選刊》,篇名也忘了,作者卻還記得,叫祖慰,那時他的一系列“怪味小說”頗為流行,這也是其中一篇。

主角是個男孩,他突然獲得了——也是那個時候很流行的——“特異功能”,他能看見每個人頭上有一個大電視,上面放映的是這個人心中所想。他看見了小孩向往糖果,少女夢想愛情,老人祈盼長壽,他還看見了一個錢包,仔細一看,錢包在別人兜里……抓小偷!抓小偷!

他收獲了社會的驚嘆與贊譽,被選為本市優秀紅領巾,接受領導頒獎。當領導滿臉和藹笑容地給他授獎時,他在領導的頭上看到:晚上回去給老太婆煮面,放味精,放味精……老太婆有一種病,吃了味精會心動過速導致猝死……畫面背景也有一張花枝招展的臉在隱現。

他喊了出來。他被按住了口,醫生說他精神壓力過大,讓他休學,養好了再說。

小說的結尾,男孩的發小代表所有發小來祝賀他,他們聽說了他的名聲與榮譽,但還不知道后面的一幕。發小把手背在后面,讓男孩猜他們合送的禮物是什么。盡管發小使勁想,使勁想,但男孩什么都看不見了。

男孩欣喜若狂,他終于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了。但發小很失望很失望,他亮出了禮物,一具曹雪芹的塑像。“曹雪芹就是因為懂得很多人的心思,才寫出了偉大的《紅樓夢》。我們想,你一定會像曹雪芹一樣偉大,但是……”小說完了。

這篇小說我一定不只讀過一遍,那時閱讀物少,家里所有的書與雜志,都是反復閱讀的。這也是一種低效,但也培養了我細讀的習慣與敏感。張愛玲在《紅樓夢魘》的前言里說,因為《紅樓夢》讀得太熟了,稍有不同,那些字就會跳將出來。小時候讀過的那些故事,總會不經意地跳將出來。每逢聽見你們贊嘆“曹公真是厲害啊”,我就會想起祖慰的這篇小說。懂得很多人心思的背后,也有著莫大的痛苦與悲涼。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許多年,就像陸游的“早歲那知世事艱”,真是中年人的況味,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是因為懂得而無力,所以無奈只能慈悲。

說說方法。重讀名著,我最大的快樂,來自于“小時候不覺得”的恍然,還有“最近看過什么什么可以拉進來”的打通。2021 年少年讀鄰組織過“27 天共讀《西游記》”,我作為領讀者也寫下了一系列筆記。其中比較典型的有如下:

又是“小時候不覺得”,小時候只知道唐太宗一代英主,看到崔判官給他添了兩筆,將貞觀一十三年改成三十三年,覺得慶幸又好笑:地府判人生死,如此兒戲。當然這種判官徇私的戲碼,《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里也多得很,后來才知道。

可是……問題是,貞觀這個年號,它不是一十三年,也不是三十三年,它是二十三年呀!史書上寫得分明:貞觀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649年7 月10 日),李世民駕崩于含風殿,享年五十二歲,在位二十三年,廟號太宗,謚號文皇帝。

最近我的同事陶慶梅與郭寶昌先生出了一本書叫《了不起的游戲:京劇究竟好在哪兒》。里面說,京劇的特色之一,就是“寫意”。寫意包括所有朝代的服裝都是明朝的,說這是一種“超越性原則”。這里面吧,有些事兒不太好論定,比如你說向小說和戲劇要歷史真實,顯然是不合適的,可是如果從孩子到成人,看過這些小說、戲劇之后,再也不去讀史書懂歷史了,那他對歷史的想象就停留在小說、戲劇了。這樣的人,肯定比會深研歷史的人多太多了。那整個民族的集體記憶會成什么樣子呢?古人言:寧不慎乎?

關于這一點,古人也經常有掉坑里的,比如王漁洋寫過《落鳳坡吊龐士元》,可是“落鳳坡”只見于《三國演義》!關于《三國演義》的“七分實,三分虛”,也是爭議不休,有人說要是十分實就好了,但也有人說還不如七分虛呢,現在這樣,就像韋小寶撒謊九實一虛,太容易讓人上當了。

我的另一位同事陳福民在新書《北緯40 度》里感慨:“我們用了前半生的時間通過文學故事去積累歷史知識,再用后半生的力量去一個個甄別推翻,這樣的人生真的是太有意思了,當然,也太累了。”所以,辨別文史要趁早啊,小朋友。

至于“附錄”,那不只是史實不對,簡直就是邏輯不通。江州是大唐疆域內的國中之國嗎?劉洪冒名頂替當官就算了,老和尚救得江流兒,當時就知道了前因后果,能不能給長安捎個信兒?不放心別人去?自己又要帶孩子又要當方丈不方便去?你擺個茶攤放個傳言唄,南來北往,這樁奇事分分鐘就傳到蒲松齡……不對,是殷開山那兒去了。風聞奏事的御史是吃干飯的?

這就不說了。江流兒從懷胎到十八歲,十八年啊,這位假知州劉洪,要么干得好升遷,要么干得不好轉職降職,怎么可能一干十八年不挪窩啊?

還有滿堂嬌,人家包惜弱不守節自殺是因為有楊康要撫養,你家孩子滿月就送給老和尚了,你忍辱負重十八年是圖什么呀?一定要看到大仇得報才瞑目嗎?人家胡一刀夫人是不是隨便找個金面佛托孤后就抹脖子了呀?

——我沒有覺得滿堂嬌應當自殺的意思,只是人物邏輯前后欠通,非常奇怪,大仇得報后,三番四次要以死報夫,哪怕陳光蕊復活,最后還是“從容自盡”了。那么之前的十八年,到底是在圖謀什么呢?說不通呀。

看過有關研究,“忍辱復仇”在中國小說傳統里屢見不鮮,唐人傳奇、“三言二拍”里都挺多的。有意思的是,宋之前,這些受辱的婦女在被解救后還能活下去,宋明之后,基本上就剩下一條死路了——最近的像《射雕英雄傳》里的包惜弱,她活了下來,一方面是有兒子牽絆,另一方面,她性子軟弱也是原因,這就比較合理。但作者仍然要安排包惜弱住在王府,但將居屋布置得像牛家村一模一樣,而且,最后要與楊鐵心一同殉情——這樣,才能讓讀者原諒這個“失節”的女人。這里面的細微心理,你細品。

這是自己重新研讀的結果,還是挺有趣的吧?東拉西扯,腦洞大開。我希望“名著三缺一”能成為這種重讀的升級版,在碰撞與交流中,將腦洞開得更大。

即頌

文祺

楊早

2022 年11 月24 日星期四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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