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娜
三月的風,如疾馳的馬蹄,踏遍了山河大地,春風是那樣的放肆,撩撥著沉寂許久的山山水水,喚醒路邊一棵棵昏睡的樹木。銀杏綻出飽滿的新芽,櫻花樹孕育出千萬朵蓓蕾,暖風如一雙溫柔的手,撫摸過每一寸土地,觸發(fā)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湖堤邊靜默了一個冬季的柳樹,兩三天就迸發(fā)出嫩綠的新葉,一條條纖細的柳枝在風中漫舞,垂下的綠絲絳撫慰著湖水泛濫的春潮。初升的陽光,給金色的油菜花田蒙上一層層輕紗,花海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待到艷陽高掛,每一朵微小的花蕾肆意揮灑著明媚的黃色,在田野繪出金色斑斕的圖畫。夜晚的田野,清朗的月色下,盛放的油菜花影影綽綽,疏朗有致,彌漫著撲鼻的清香。微熏的春風猶如春天吹響的號角,一路奔襲而來,那些草,那些作物,那些靜默的樹,仿佛接收到了春的訊息,三兩天便轟轟烈烈地散枝發(fā)葉了。蜷縮在樹叢中的小鳥,也聞到了春天的氣息,在林間翻飛追逐嬉戲,尋找或搶奪著配偶,天空時不時傳來清亮的鳴叫或嘰嘰喳喳的嘈雜聲,人們徜徉在山川、曠野、河流,跟著春風的腳步追隨美景尋找著快樂。
乍暖還寒,拂過的一陣陣冷風,將空氣中溫暖的水汽凝結(jié)成絲絲斜雨,肆虐著每一片花瓣、每一棵草木。初綻的嫩芽,在寒雨中瑟瑟發(fā)抖,櫻花樹下,白色的花瓣猶如漫舞的雪花,在暈黃的燈光中旋轉(zhuǎn)飄落,望著一地如雪的殘花,心中不免涌起一絲悲憫。春天的氣候,最是反復無常,“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是春天真實的寫照,它就像一個喜怒無常肆意耍賴的小孩,一天三四變,早上是春天暖意洋洋,中午如夏日艷陽高照,傍晚是秋天細雨綿綿,深夜是寒冬冷雨敲窗。人的心情也會像漲池的春水一樣,一會興高采烈如云中翻飛的俊鳥,一會低沉嗚咽如跌落在寒泉的溪水。夜里聽著急驟的雨聲沖刷著玻璃窗,想起幾年前,在某個老宅上茶道課時,遇見了老宅的原主,一位六十多歲的女士;她小的時候就離開故土去了上海,現(xiàn)居住在美國,那次她趁回國之際特地來尋訪舊居。她向我們描述了她和奶奶居住在這個老宅的童年時光。她說,這么多年,我一直記得的情景是,下雨天,我百無聊賴地坐在二樓的花窗前,那刷刷的雨水聲,飄過黛色的屋頂,濺起陣陣水霧彌漫了我的雙眼;屋檐的水滴跌落在天井的水缸里,那滴答滴答的聲音,一聲聲穿透時光,嘶鳴在我的耳膜,烙刻在我的記憶里。無論走到哪里,我一直聽到這個聲音不曾遠去,伴隨我在異鄉(xiāng)漫長的夜晚入眠。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輪回,人的一生,也是從幼稚走向青春,走向成熟,再走向衰亡,如春潮漲池,有高光也有低谷;有的人窮其一生,也無法找到那個靈魂契合的同伴,只能孤獨地徘徊在相思渡口;有的人遇見相知相愛的伴侶,攜手共譜美好的人生樂章。那些盛開的花朵,明媚過我們的春天;那些絲絲縷縷的雨水,溫潤過我們孤寂的心田;那些遇見過的溝溝坎坎,激勵著我們奮進;那些陪伴我們的親人朋友,見證了我們的失落與成長。人生無常才是生命的常態(tài),學會放下一切焦慮,做一個純粹的旅行者,欣賞人生路上每一處風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美好的歌詞讓人領(lǐng)悟回味,讓我們每天在鳥語花香中醒來,在淅淅瀝瀝的雨夜安睡。滴答滴答的雨聲,如母親哼唱的催眠曲,讓我們穿越漫長人生路,回到故鄉(xiāng),回到童年。
每一個早晨,安頓好家里的貓貓,為安全起見,離家前總會執(zhí)行著固定的流程。摸摸包里的鑰匙、手機和錢包在不在,挨個看看各房間的電燈電器是否關(guān)閉,廚房的煤氣閥門是否擰緊。陽臺上的四只貓總是排排坐著,在玻璃門外窺視著我的匆匆行色。關(guān)上房門前的那一刻,我總會不自覺地看一眼我的貓們,一天的離別時光又開始了,我離家多長時間,它們就會在家期盼我多長時間,就像我想念著遠方的孩子那樣,總是期盼著久別重逢。
開車去上班的路上,經(jīng)常會遇到很多車輛或行人,或同行,或相向,我就會想起小學經(jīng)常出的一道題目,比如有一段100公里的東西向路程,你和張XX同時出發(fā),相對而行,你用40公里的速度向東行,張XX用30公里的速度向西行,你們會在多久時間,多少公里處相逢?我懶得去計算用多長時間或在哪個路段會相逢,但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在某個時間某個路段相逢,然后又各奔東西。也許在很多年里,我和那些路人會天天相遇,但也許永遠不會相識。
人的一生,不知道要經(jīng)歷多少次相逢和離別。依稀還記得,在村東頭那個祠堂內(nèi)的小學校里,一個個眼神清澈,臉蛋稚嫩的孩子,被爺爺奶奶或父母送進學堂,望著學校天井里鋪著一塊塊方方正正石板的地面,有著幾級臺階的大禮堂,空曠高聳的屋頂上一根根一人抱粗的棟梁,和一排排整齊的椽子,小小的我們,怯生生的神態(tài)里夾雜著好奇與興奮。相互試探著交流,慢慢熟悉后,同學們就開心地玩鬧在一起了,長到七八歲,從來沒有那么多玩伴的我們,格外意興盎然。一個有六十多名同學的大班級,課間在語文老師的帶領(lǐng)下,聲音洪亮整齊劃一地朗讀著課本;在數(shù)學老師的悉心教導下,每個同學都會爭先恐后地搶答問題;下課后同學們嬉戲玩鬧的歡笑聲響徹學校。課間休息時,女同學們經(jīng)常一起跳橡皮繩,每次分成兩撥人,一隊觀戰(zhàn),一隊跳繩。小小的我們,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當橡皮繩被同學高舉過頭頂時,總會有一兩個同學自告奮勇出戰(zhàn),雙手托地,一個打虎跳,用腳去勾下高高的橡皮繩,跳進那個橡皮圈后,把橡皮繩踩在腳下,協(xié)助后面的同學依次跳入。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家從來不知道什么叫膽怯,有時候一些男同學也會過來湊熱鬧或搗亂,總會在女同學的哄笑聲中倉皇逃走。夏日大操場上女孩們玩著跳格子、丟手絹、老鷹抓小雞等游戲,滾著鐵輪,像風一樣追逐著的少年,還有那滿天星光的夜空承載的青澀夢想,那一幀幀畫面仿佛還在眼前,忽然間上了初中,無聲無息就揮別了少年時代和那些小伙伴。
初中時學校離家大約有4公里,每天都是與同學作伴一路步行去上學。那個時候大家出門多數(shù)是步行去的,也沒有什么累不累一說,一路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就到了學校。初中里增加了英語課,數(shù)學和語文的學習還是能跟上老師的節(jié)奏,最害怕的是英語,因為我們的英語老師也是一邊學習英語,一邊教我們,有些發(fā)音都不標準,更不知道有語法這一說(那是后面才知道的)。只知道英語好難學,成了我學習上的攔路虎。我很喜歡課外閱讀,課余時光借閱了很多課外書,語文成績向來不錯。初中一年級,雖然有了些許學習的壓力,但還是在玩鬧的年紀,還會延續(xù)著小學時的那些玩意,在嬉笑怒罵中一天天地長大。
初一的第二學期快考試前的某天中午,同學們在教室里午休,我們幾個要好的一起到附近女同學家里玩,躺在同學家水泥地面的涼席上,一邊嘰嘰喳喳地聊著天,一會就昏昏欲睡。忽然狂風大作,大雨嘩嘩地傾盆而下,瞬間驚醒了我們,抬眼望見天空烏云密布,門前的屋頂上,瓦片、灰塵亂飛,樹干嚴重傾斜,有的小樹被連根拔起,樹葉滿天飛舞沙沙作響,真正是飛沙走石。家里沒有大人,從來沒見過這么恐怖畫面的我們,屏住呼吸,驚恐地躲在屋內(nèi),誰也不敢出聲。過了許久,烏云散去,我們匆匆地回到學校,眼前的一切讓我們傻了眼:我們初一班與初二班教室相鄰的一堵墻倒塌了,上邊的屋頂也不見了,室內(nèi)一片狼藉。我們幾個一臉懵逼,同學、老師全不見了,我們在廢墟中慌亂地尋找著自己的課桌和書包,站在雨中不知所措。后來學校有人過來說,學校遭遇了龍卷風,教室的屋頂被掀翻了,有一些同學被飛落的磚瓦砸傷,送去醫(yī)院治療了,沒有受傷的同學放假回家了,也沒有人記得少了我們幾個人。沒有考試,沒有成績報告單,沒有與老師道珍重,沒有與同學說再見,青春年少的初一時光就在懵懂中被一場龍卷風終結(jié)了。
從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到參加工作,從孩童到成年再到中老年,每個人在漫長的生命旅途中,相逢著,離別著,憂傷著,思念著。有的人成了朋友,有的人成了愛人,有的人成了執(zhí)念,有的人成了陌路。有的人教人成長,有的人給予溫暖,有的人成了別人的光,有的人成了別人的劫。每個人都是時光隧道中的匆匆過客,也是我或別人生命中的過客。“我與春風皆過客,你攜秋水攬星河”,相逢相識皆是緣,緣起時,春花燦爛,緣盡時,花謝落寞,但那些年盛放的花朵,亦驚艷過你我的時光,豐盈過他她的流年。
二月的雨滴,稠密而陰冷,敲打著一扇扇緊閉的窗欞,但我知道,那是屬于春天的雨,浸潤著每一寸被冬天的風皸裂了的土地,洗禮著大地上的每一棵青草和樹木,讓它們在春天迸發(fā)出新芽和花蕾。匆匆經(jīng)年,我期盼著又一個春天,繁花盛開。在一棵幸福樹下,許下一個小小的心愿,讓我們每一天與溫暖的人相伴,與相知的人一路相隨。
原載于《上林湖》2022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