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新
(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隨著工業化的不斷發展和城鎮化的快速推進、農村機械化生產程度的提高及勞動力市場的逐步完善,大量農村人口向城市遷移,從第一產業轉移至第二、第三產業。農村勞動力向非農流動和轉移,為我國城市化和工業化的快速推進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是我國經濟騰飛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22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我國農民工群體總量持續增加,全國農民工總量已達2.96億,比上年增長1.1%。其中,外出農民工占比58.15%,增長0.1%。2022年年末,我國城鎮人口規模已達9.2億,未來還將有相當規模的農業轉移人口進入城鎮生活。但是,由于我國城鄉二元結構體制帶來的特殊的人口流動模式,大量進城務工的農村勞動力常年生活在城鎮的同時,仍然保留著農村的宅基地,存在“兩棲占地”“一戶多宅”等問題。根據農業農村部抽樣調查數據,2019年全國農村宅基地閑置率達18.1%。這種現象造成了土地資源的低效率利用或浪費,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勞動力的流動、城鎮化進程的推進。因此,探討農村勞動力流動對農村宅基地閑置的影響,提升農民退出宅基地的意愿,對擴大勞動力轉移的規模、促進城鎮化建設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已有的理論和文獻研究表明,勞動力的非農流動和宅基地的退出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其中生計資本(指農戶家庭資源稟賦中能夠產生為經濟收入和資產的重要組成,由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物質資本、社會資本、金融資本組成)要素的配置、選擇、調整和決策行為等會同時對兩者產生影響。農村勞動力向非農產業轉移后,宅基地閑置的比例較高,農民更傾向于將宅基地進行流轉或變現,以獲得更多的物質和金融資本,為落戶城市提供更多的支持。如果有適當的途徑和方式使農民可以將宅基地貨幣化或進行置換,會改變農民的生計資本配置,能釋放出較多的非農人力資本,從而促進勞動力的非農流動。
20世紀50年代末,D.J.Bague(博格)提出了系統的勞動力轉移的“推—拉”理論。該理論認為,促使農村勞動力遷移的力量,一方面是來自農村的推力,如農村較低的收入水平、農業生產成本的增加及農村富余勞動力就業不足等推動著農村勞動力流向城市;另一方面是來自城市的拉力,如較多的工作機會和較高的工資收入、較完善的基礎設施和更好的醫療教育條件等拉動農村勞動力流向城市,人口流動就由這兩股力量前拉后推所決定。
基于“推—拉”理論,農村勞動力流動與宅基地退出行為之間也存在著上述“推—拉”的力量。一方面,農戶作為“理性經濟人”,在國家政策宣傳到位、補償機制符合預期的條件下,退出宅基地可能提高了農業生產的成本,增加了向城鎮轉移的資本,農戶可能會作出退出宅基地的選擇,這會促使農戶進行勞動力的非農轉移,即促進了勞動力流動,從而對宅基地退出形成推力。另一方面,已經進行非農就業的農戶長期在外工作和生活,導致宅基地利用率較低,城市相對較高的收入和較好的生活條件使農戶回到農村的意愿降低,而退出宅基地能增加農戶的財產性收入,從而對宅基地流轉形成拉力。值得注意的是,無富余勞動力或無能力進行勞動力非農轉移的農戶,由于其高度依賴農業生產收入,宅基地是其不可或缺的生活基礎和保障,從而抑制其退出宅基地的意愿,不會做出退出宅基地的選擇。
2015年,國務院發布了《關于農村土地征收、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意見》,我國正式開啟了宅基地退出試點改革。在農村勞動力大量轉移的現實背景下,為了探討農村勞動力非農流動和宅基地退出意愿及行為之間的關系,近年來,在理論研究的基礎上,相關研究項目選取了不同自然區位、不同經濟區域的樣本,從多個維度、多個層次進行了大量的實證研究。郭貫成、韓冰以城市近郊農戶為研究對象,結論為非農就業和宅基地流轉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其中受教育水平、家庭收入、參加新農合等因素與非農就業和宅基地流轉意愿呈正相關。張淑嫻、陳美球等選取了江西省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的16個縣市(區)的農戶作為研究對象,得出的結論是,年齡、家庭撫養系數負向影響農戶宅基地流轉意愿,文化程度、宅基地數量、非農就業人口數量比重、非農就業收入比重正向影響農戶宅基地流轉意愿。張怡然、邱道持等用重慶開縣357位農民工的調查數據建立有序Probit模型(多元概率比回歸模型),分析研究了農民工進城落戶與宅基地退出的影響因素,表明影響農民工退出宅基地意愿的因素主要是宅基地的保障功能、經濟補償期望值、家庭經濟收入狀況、技能培訓狀況、家庭贍養人口狀況等。彭長生、范子英等研究認為農戶宅基地退出行為受到農戶就業情況、養老條件、醫療情況、受教育情況等因素影響作用較大。張慧利、夏顯利使用四川瀘縣和寧夏平羅縣農戶的微觀調研數據,利用Probit模型和工具變量法,結論表明勞動力流動會促進農戶退出宅基地,且該正向影響隨著勞動力流動距離的增加而增大,而社會網絡的拓展能降低勞動力流動過程中的風險對農戶宅基地退出行為的消極影響;利用同一個調查數據得出,宅基地退出提升了非農勞動力供給,促進了非農勞動力流動,提高了農戶家庭非農勞動生產率。孫鵬飛、張仁慧等以退出試點區安徽省金寨縣為研究對象,利用傾向得分匹配法得出的結果表明,宅基地退出通過提高農業經營成本、增加家庭負債和提升外出務工便利性等途徑加快了農村勞動力非農轉移。余戎、王雅鵬以全國31個省級單位2 290份村級調查問卷為基礎,利用多元logistic模型(邏輯回歸模型)進行實證分析,指出宅基地流轉對于平原地區、林業地區、牧業地區農村勞動力的轉移產生了正向影響,同時指出各類型的土地荒廢不但不會促進農村勞動力的轉移,而且還會阻礙農村勞動力轉移的步伐,不利于農村城鎮化的推進。
近年來的理論和實證研究結果表明,農村勞動力的非農流動與宅基地退出行為之間存在著非常緊密的聯系和相互作用。
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和城鎮化進程的持續推進,大量農村勞動力向城鎮轉移,農村宅基地的功能也逐漸從過去的保障性功能向資產性功能轉變。由于勞動力的流動,農戶有更多的途徑和渠道獲取多種生計資本,改變了農戶的收入結構,減少了對農業收入的單一依賴程度,進而影響著對宅基地的依賴性。但是,由于宅基地退出和流轉機制尚不健全,導致農村宅基地并沒有充分發揮其資產性作用,出現大量閑置宅基地、空置住房等“空心村”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農村勞動力的長期穩定流動;同時,農業轉移勞動力在勞動力市場上也面臨著保障制度不完善、就業可能性不高、社會網絡支持不足等問題,導致農村轉移人口城市化不徹底,依然對宅基地的保障性功能有較強的依賴性,從而影響退出宅基地的意愿和行為,進而又對勞動力的流動產生了負向影響。基于已有的理論和實證研究,可以歸納為三個方面。
一是立法缺位。我國沒有以宅基地退出作為規制對象的系統完善的高位階法律,很多省份也沒有匹配的法規,宅基地退出的規范缺位。二是補償機制不到位。由于土地流轉機制尚不靈活,宅基地退出補償標準和方式達不到農戶預期,且退出形式單一、流轉活力不足,大量進城務工人員農閑離鄉、農忙回鄉,城鄉“兩棲”,形成了季節性候鳥式短期流動,增加了非農勞動力務工的時間成本、交通成本和信息獲取成本,因而退出宅基地的內在動力和外在支持均不足。三是社會保障制度不足。由于城鄉戶籍制度的限制和社會保障制度的不健全,使得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過程中很難在住房、養老、子女教育等方面真正享受到城市戶籍人員的福利和保障。因此,農戶在對于宅基地的決策行為中面臨著來自社會、市場、制度等層面的各種風險,影響了非農轉移就業的穩定性,也抑制了退出宅基地的意愿和積極性。
根據雙層勞動力市場理論,勞動力市場可以劃分為優等勞動力市場和次等勞動力市場兩個相互獨立的部分。由于優等勞動力市場對勞動力供給者要求較高,有一定的專業和技術壁壘,而大多數農業人口轉移勞動力受教育程度不高、缺乏技能等,往往只能進入次等勞動力市場,工資較低、工作條件相對較差、社會地位也相對較低,流動性相對較高。盡管優等和次等勞動力市場之間存在著勞動力流動,但是大部分知識技能水平較低的勞動力很難向上流動。勞動力市場存在的客觀制約因素,限制了農戶非農勞動力的供給途徑,增加了就業難度。
從成本論的角度分析,勞動力流動的成本包括直接成本、機會成本和心理成本。難以量化的心理成本對勞動者的決策行為產生著重要的影響。心理成本主要是指因為離開原來熟悉的環境,重新適應新的環境及建立新的人際關系等所付出的心理代價。農村相對封閉的鄉土環境是典型的熟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更為緊密,社會網絡的支持和互助機制在農村生活中是解決各種問題的重要途徑,農村宅基地更是承載著農民的感性寄托和理性需求。但是,隨著勞動力的流動和宅基地的退出,農業勞動力向相對陌生的城鎮轉移,往往要面對新的人、事、物,原有的社會網絡支持力不足,新的社會網絡尚未構建完成。在這一過程中,若心理收益(流動后心理上的滿足感)小于心理成本,則很有可能會促使勞動者回歸遷移,即重新回到原流出地,減少非農勞動供給量。已有實證研究表明,社會歧視及社會融入緩慢等因素均顯著降低了勞動力流動對農戶宅基地退出行為的正向影響。
首先,應出臺專門的行政法規,從法律層面完善頂層制度設計,明晰產權,盡快完成宅基地確權,合理認定宅基地面積,確定合理的補償標準和方式,制定規范的退出程序,做到每一步都有法可依,每一步都有規可循。其次,應構建宅基地價格評估機制。在持續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和土地改革的背景下,農村宅基地承擔了更多的資產性功能,尤其是城市近郊或經濟較發達的縣區,農戶對宅基地的價值有著較高的期待。因此,應建立一套系統科學的宅基地價格評估機制,由政府主導、農戶認可,委托第三方專業機構評估,來確定宅基地的價值水平;同時,要考慮宅基地所在的地理位置、區域經濟發展水平和當地農戶收入情況,制定和落實多元化的補償機制和方式,引導農戶自主自愿進行宅基地的退出和流轉,緩解非農勞動力流動約束,從而釋放更多的富余勞動力,促進農村勞動力向非農產業和部門轉移,提高農戶非農收入水平。最后,要落實多元化的社會保障制度。繼續完善農戶退出宅基地后在進城落戶、就業、失業、住房、教育、養老等方面的保障機制,為農村宅基地流轉和勞動力轉移提供完備的后勤保障,消除農戶退出宅基地、實現非農轉移的后顧之憂。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西奧多·舒爾茨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了人力資本概念和人力資本投資理論。該理論認為,通過教育、培訓可以提高一個人的知識和技能,從而提高他們的生產力,并獲得更高的回報。當下,加大農業人口的教育培訓力度已成為共識。一是根據當地非農就業情況特點,持續開展對農戶的職業技術培訓,提升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技能和能力,為其實現勞動力的非農轉移創造條件。二是關注已實現由農業向非農產業轉移農戶的可持續生計問題,由用工企業或其他公益性社會組織開展有針對性的技能培訓,不斷提升退宅農戶勞動力工作技能水平,縮小由于勞動力市場分層帶來的工資收入差異。要進一步深化勞動力市場改革,規范企事業單位的招聘流程,尤其是進一步消除戶籍、身份等的就業歧視,保障農民工應享有的權利,提高非農就業的長期性。同時,應探索農民工向城市產業工人身份轉變的可行路徑,為其提供代際支持,比如使其子女在就學、就醫、就業等方面享有城市戶籍人口的同等權利,降低風險因素在農戶退出宅基地行為中的消極影響。
一是改變流動勞動力主要依賴原有社會網絡中“親關系”和“友關系”尋找就業機會的現狀,可建立由人社部門牽頭的信息平臺,嘗試建立農村勞動力流動輸出地和輸入地的勞務協作機制,為農村轉移勞動力提供更多的就業信息和途徑,通過地區間產業融合促進勞動力的合理、有序流動。二是協助非農轉移勞動力適應新的社會網絡,使他們逐步從以鄉土血緣、親緣、地緣為基礎的同質性社會網絡進入以業緣和趣緣建立起來的異質性社會網絡,引導和鼓勵流動勞動力更廣泛地參與流入地的社會活動中,幫助流動勞動力實現由“謀生”到“融入”,通過建立新的“信任”和“人情”關系來彌補城鄉分割的社會結構漏洞,從而提高農民工的就業質量和心理融合程度,減少因為心理成本過高而產生的勞動力回流現象,為農民工希望長期、穩定定居在城市,增強退出宅基地的意愿提供助力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