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二號人物”阮春福辭職

曹然

據越通社消息，當地時間2023年1月17日下午，越南共產黨第十三屆中央委員會召開臨時會議，就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越南國家主席阮春福提出辭職和退休進行審議，同意阮春福辭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委員、國家主席、國防與安全委員會主席等職務。

次日，越南國會常務委員會宣布：國家副主席武氏映春擔任代理國家主席，直至國會選出新國家主席。

越共中央政治局不設常委會，阮春福在本屆政治局委員中排名第二，僅次于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被外界視為越南最高領導層“四駕馬車中的二號人物”。臨近越南農歷春節，直到1月16日，阮春福仍以國家主席身份公開出席活動。他的任期原本持續到2026年。

越通社報道稱，在2016年到2021年的上一個總理任期內，阮春福“在領導、指導新冠疫情防控方面做出了巨大努力，取得了重要成果”，但隨著有關核酸試劑腐敗、援助包機腐敗在內的防疫腐敗系列案件被逐漸揭露，“在包括2名副總理、3名部長在內的多位官員違規、造成非常嚴重后果的情況下，他（阮春福）負起負責人的政治責任”，“深刻意識到自己對黨和人民的責任，提出辭去分配的職務、辭去工作、退休的申請”。

越通社提到的“2名副總理”，即1月5日剛剛由越南國會特別會議宣布罷免的常務副總理范平明和副總理武德儋。其中，范平明在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排名第七、在四位副總理中排名第一，是阮春福辭職前卷入防疫腐敗問題的最高級別官員。

1月3日，越南公安部辦公室主任蘇恩蘇中將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力爭于1月內結束核酸試劑案和援助包機案的調查。截至當日，已有141人因涉兩案遭到起訴。5日，公安部新增逮捕原駐馬來西亞大使陳越泰。12日，曾任阮春福政府辦公廳主任的麥天勇因“在疫情期間不負責任地組織援助包機”被警告。梳理越南官方媒體報道，截至1月29日，已有至少7位越共中央委員因涉防疫腐敗遭處分或辭職，警方追繳查封涉案資產超1.67萬億越盾（約合人民幣4.9億元）。

阮春福辭職后的第二天，1月19日，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在越南農歷貓年春節團拜會上指出，過去一年反腐持續推進。在越通社發布的團拜會照片中，已經辭職的阮春福面帶笑容，躬身舉杯，向阮富仲獻上祝福。1月17日后，阮春福依然出現在越南黨政高層的公開活動中，位次在“四駕馬車”之后。

1月11日，在越南坊間已傳出他可能辭職的“謠言”時，阮春福完成了每年農歷春節前的例行工作：南下胡志明市，探訪慰問居住在這里的退休老領導。越南媒體發布的照片顯示，他和前總理阮晉勇相談甚歡。

在越南革新開放的歷史上，阮春福和阮晉勇是難以分開的兩個名字。2006年到2016年間，阮春福在時任總理阮晉勇領導下工作，從政府辦公廳副主任、政府辦公廳主任逐步晉升為副總理、常務副總理并進入越共中央政治局，協助阮晉勇主持了行政程序改革、國企精簡重整及引進外資等工作。

近期因涉防疫腐敗問題而辭職的越南常務副總理范平明，當時也是阮晉勇的愛將，長期擔任外交部長。阮春福、范平明等人因而被西方媒體歸為“阮晉勇的派系”，亦被稱為“改革派”“南方派”甚至“親美派”。

這一批“改革派”人物大都出生或成長于胡志明、峴港等原南越政府控制區。這些地區市場經濟活力旺盛，是革新開放的先行地區，也是越南的經貿中心。他們大多是專家型官員出身，在上世紀90年代革新開放后被特意送到國外留學，有別于從理論戰線、公安戰線晉升起來的其他高層領導。

一些評論認為，阮春福、范平明等官員由阮晉勇在十年總理任內提拔起來，對內奉行深化改革路線，對外則推崇加強和西方伙伴關系的“平衡外交”戰略。

阮春福出生時正值越南戰爭期間，成長于一個參加革命活動的家庭。他的家鄉是越南中部鄰近峴港的廣南省，當時屬于南越政府控制區。上世紀60年代末，未成年的阮春福由組織安排前往北方接受教育，隨后考入河內國立經濟大學。阮春福大學畢業時，越南已經統一，他回到家鄉，在革新開放之初擔任當地旅游、投資等部門領導，并獲得去新加坡國立大學留學的機會。與此同時，范平明前往美國進修國際關系。

在阮春福擔任阮晉勇的助手、副手期間，理論戰線出身的阮富仲在2011年越共十一大上成為越共中央總書記。2016年越共十二大召開前，阮富仲、阮晉勇年齡均已超過65歲。最終，阮富仲獲得年齡豁免，繼續擔任越共中央總書記，阮晉勇則未獲得豁免，其總理職位由阮春福接任。2021年1月，越共十三大召開，76歲的阮富仲和67歲的阮春福雙雙得到年齡豁免。阮春福隨后當選越南國家主席，直到2023年1月辭職。

在政府總理及國家主席任上，阮春福被認為繼承了阮晉勇的改革路線。其在越南經濟改革和對外開放中的成績，曾得到國際社會的高度評價。有數據顯示，自2013年至2020年，越南經濟增速追平了革新開放之初的水平，且“資本密集度對生產率增長的貢獻下降，說明增長的主要引擎已經從大量投資轉向了效率提高”。

在此背景下，越共十一大進一步確立“生產資料多樣化”、認可私營經濟；越共十二大確立了加強反腐、推動國有經濟改革、加強政府服務等目標；越共十三大將關注重心轉向促進外資和推動科技創新、數字國家轉型上。阮春福則是這些戰略的的直接推動者和落實者。

在人事上，越南總理會建立由經濟事務高級官員及社科領域專家組成的15人左右的顧問團，負責參謀決策。阮春福2016年到2021年的顧問團，大部分成員是阮晉勇顧問團的舊人。阮晉勇擔任總理時期的外交部長范平明，在阮春福政府期間逐步成長為副總理、常務副總理。阮晉勇的兒子阮青義亦在阮春福總理任內成為建設部長。牽涉防疫腐敗案件的另一位副總理武德儋及越共中央委員阮青龍、朱玉英、裴青山、麥天勇等，也都是在阮晉勇時代嶄露頭角、得到阮春福進一步提拔的專家型官員。

最近半年來，越南高層多次召開臨時“特別會議”。在1月17日的越共中央臨時會議之前，1月5日，越南國會特別會議以476票同意、5票反對、3票棄權的結果，通過了解除范平明、武德儋職務的決議。此前的2022年12月31日，兩人已在越共中央臨時會議上宣布辭職。再往前，越共中央2022年6月和12月召開的兩次特別會議上，時任衛生部長阮青龍、河內市長朱玉英被開除黨籍，外交部長裴青山及整個外交部黨組受到紀律處分。

這些專業官員牽涉的，是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后的兩大腐敗案件。第一條腐敗鏈是小型生物科技公司“越亞公司”通過行賄科技部、衛生部官員及各省疾控中心負責人，控制核酸試劑的官方審批和購買流程，隨后通過抬高官方購買價格牟取暴利。據越南媒體報道，本案涉及交易金額4萬億越南盾（約合人民幣11億元）、已確認的行賄受賄金額8000億越南盾（約合人民幣2.3億元），“是越南司法史上從未有過的巨額回扣”。

另一條腐敗鏈是：新冠疫情暴發之初，越南政府就組織多部門協調安排航線和隔離措施，指定企業和航空公司承運包機，通過兩年規劃近2000架次“援助包機”，將來自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20多萬越南公民接回國內。警方查明，在此過程中，一些旅行社及航空服務公司，通過賄賂外交部、公安部、交通部等部委及接收地政府的官員，在手續費、機票價格、回國隔離收費等多個環節牟取暴利，平均一次飛行就能收獲超過十億越南盾（約合人民幣30萬元），整起事件的非法獲利估計高達數萬億越南盾。

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曾公開表示，這些防疫腐敗案件，錯誤“不只是一個人，而是相互勾連，從黨委書記到省長，到各級官方部門，甚至到中央官員”。他強調，一些干部“一開始不接受（腐敗指控）”，直到“拿出證據”。當時阮富仲還預告稱，“不久的將來，還會有更多（官員）”“（反腐工作）一步一個腳印，步步為營，勢不可擋”。

在阮富仲的親自指導下，自2021年12月以來，越南公安部等部門對此展開偵查，除波及前述高層外，還逮捕了多位副部長，被捕司局級官員及疾控中心干部遍布四十多個省市及中央衛生部、科技部、外交部、公安部、交通部等諸多部門。

值得注意的是，在范平明、武德儋辭職前，范平明的常務副總理助理阮光靈于2022年9月27日被警方帶走，武德儋的副總理助理阮文鄭于同年11月30日被宣布拘留。兩人的罪名分別是“在援助包機案中受賄”和“在核酸腐敗案中濫用職權”。

而在阮春福辭職前一周，阮富仲于2023年1月12日親自主持召開中央書記處會議，宣布對原越共中央委員麥天勇給予警告處分。在阮春福的整個總理任期內，麥天勇都擔任政府辦公廳主任，并被外界認為是阮晉勇、阮春福進行行政程序改革的關鍵助手。

《日本經濟新聞》等媒體評論稱，即使防疫腐敗涉及全國性問題，觸及阮春福、范平明這個層級的干部，還是“極不尋常的”。新南威爾士大學研究員阮海洪稱，越共中央自1994年“開始從決策層面重視反腐敗斗爭”，但2013年之前罕有高級官員因經濟問題落馬。

阮富仲成為越共中央總書記后，于2013年兼任越共中央反腐敗反消極指導委員會主任，就此開啟以“熔爐”（Dot Lo）為名的反腐運動。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胡志明市委書記丁羅升2017年因在越南油氣集團任內的腐敗問題被免職，后被判處13年有期徒刑，成為越南統一以來“落馬”的最高級別官員，也是“熔爐”運動啟動至今唯一一位正式因腐敗被捕判刑的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

不過，越南官方媒體《青年報》在范平明、武德儋辭職后指出，近兩年來中央人事變動的一個新特征是，除開除黨籍，“有中央委員紛紛辭職”。在阮春福、范平明、武德儋之前，胡志明市原市長阮清風等三名中央委員已在2022年10月的中央會議上辭職。在此之前，三人均遭不同程度的紀律處分。《青年報》稱，“如果他們不辭職，也會被免去職務”。

就在范平明、武德儋正式辭去黨內職務的前一天，越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武文賞再次公開強調了干部辭職問題。他說，要堅持干部工作“有進有出，有上有下”，要制造壓力，讓那些“不能勝任，威望降低”的干部在任內辭職。在1月3日的國會特別會議記者會上，越南國會高級官員阮氏青在回答有關罷免范平明的問題時再次重申了該政策，并表示國會代表們要“將人員更換視為正常的事情”。

曾多次為越南各級政府提供顧問意見的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榮休教授、越南事務專家、凱雷·賽耶認為，越南當前的反腐工作呈現出新的特點，即強調黨對政策制定的決定權，收回此前因種種原因轉移給技術官僚的權力。在此背景下，越南的反腐工作雙線并進，一方面警方加強對腐敗官員的調查，一方面引入黨章黨紀處理“不稱職”的領導干部。

2023年新年之際，阮富仲在接受越通社采訪時提及核酸試劑案、援助包機案等“重大特大案件”，稱這些工作“非常困難、復雜和敏感”，但得到了公眾的支持。阮富仲還反駁了有關處理違法干部是“內斗”“派系之爭”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