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李莉

故事很長,但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關于漫長溫柔的冬,也關于遲到的盛夏。
季冬的早晨,陽光暖得讓人生出“入夏”的錯覺——也無妨,畢竟夏天總會來的。
冬天就要走了,爺爺的腿也快養好了。
躺在靠椅上的老人被太陽偏愛著,連花白的發絲都泛著金光。他眼睛懶懶地睜著,食指打著節拍,嘴里哼著小曲兒。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爺爺還是個男孩。他還真的冒出些孩子氣,樂呵地對我說:“幫爺爺找個糖畫看看?就那種拿著勺子畫的。”對這種天馬行空的東西,我當然也感興趣,便和爺爺湊著腦袋一起看起來。
那時,我僅以為爺爺是拿它來打發時間的,后來才明白,如果爺爺的少年時代像一支長長的蘆管,那糖畫便是它吹出的氣息。樂聲悠揚,似乎能夠傳唱遙遙萬里。可在那時,它卻逾越不了短暫的年少時光。如今再次回望,青春的車尾已無影蹤,爺爺卻還在原地等待發車。
“看到那車沒有?小時候,我的家在路邊,有個大伯天天來賣糖畫,用的就是那種推車。那時候我和爺爺一起養蠶,桑樹正好在推車那邊,我老是假裝摘桑葉去,然后偷偷問大伯‘老虎怎么做、‘獅子怎么做,他總不嫌我煩。”爺爺回憶起那一幕,嘴角總是上揚的,眼里也閃著光——那絕不是太陽的饋贈。
盛夏,桑葉摘多了來不及保鮮,爺爺說那時候“挨罵”總不會缺席,更不會遲到。等他學到做“兔子”時,他的“如意算盤”被發現了——“家里的糖還不夠自己吃,做什么糖畫呢?!”于是,爺爺被說成是“歪腦筋”。但隔天下午,他趁著長輩打瞌睡,又繼續去尋他的“動物世界”。
“動物世界”很大,爺爺是學不完的,就像后來成了家,總有干不完的農活和織不完的布。爺爺說之后幾次他都沒被識破,又學了幾種新花樣。可大伯會老、會離開,就像爺爺的父親那樣,在他不諳世事時就走了,來不及留下什么。大伯是第一個夸他聰明的人,也不會成天說他“歪腦筋”。
“你們小孩子說的‘青春,我才剛碰到一下就結束了。”爺爺微曲著食指,睫毛輕顫。
太陽烤得人燥熱,蟬鳴吵得人煩惱,可盛夏還是很美好。
快要回暖的時候,爺爺可以正常走路了。我走過去時,他正擺弄著鄰居借給他的推車,像個充滿活力的少年。
“這兩天空閑,我東西都準備好了!不要告訴你奶奶啊,要不她又說我瞎折騰,我和她說不明白。要不,爺爺先給你露兩手?”我也跟著興奮起來,幫爺爺搬完工具,便側頭看他做我的生肖“猴”——線條流暢,一氣呵成。
隔天,爺爺又只告訴我一人,他借來了推車。我看他把早已備齊的材料裝上車,然后哼著小曲兒,逐漸遠去。那一瞬間,我確信,他還是個男孩。
四季輪換不會為誰停止,但此刻,那些年的遺憾似乎并不在了。在這個漫長又溫柔到能磨平所有棱角的冬末,爺爺不用再等候發車,他踏上了自己的專屬征途。遲到卻仍舊熾熱的夢想,就這樣一路隨著推車沸騰,被一路炫耀,直至遙遙萬里。而所到之山川、湖海,似乎都在傾聽著“荒野上的風聲”,那是“勝過愛、貧窮和思考”的自由。
世上沒有永動機,但故事不會老去。
爺爺的夏天還很長,而我也該去追尋我的盛夏。
(指導教師:陸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