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歸年

華哲宵

【主題征文】

浙江省青少年作家協會主辦的第十六屆浙江省“少年文學之星”征文比賽于2022年6月順利結束，征文主題為“回歸”?！蹲魑男绿斓亍纷鳛榇筚愇ㄒ还_出版發行的協辦刊物參與了大賽各環節的活動。現選登大賽高中組一等獎作品3篇，以饗讀者。

三百多個日夜在秩序方格中跳躍著，在奔涌著的時代也不失井然之序，平平淡淡、縫縫補補，又是一年。新年以來，大地籠罩在綿綿冷雨中，聳動鼻尖，那一縷或鞭炮殘屑或對聯筆墨，或春卷湯圓的味兒，也被雨滴揚起的塵土味壓下，遁于別的什么角落。云幕如泥混沌，日子如水寡淡，我只能將無可奈何當作心甘情愿，可又有什么東西在心房漲滿，隨著呼吸起伏，如潮汐般在陰冷的空氣中涌動，顯示著不甘?？傇搼c幸異乎尋常的記憶尚存于心，把枯燥的歲月一筆勾去，串聯成整齊的一年。

期末成績單落在手心，轟然中告別一個學期。成績的打擊帶來的麻痹，延遲了我對寒假這一概念的感知，無序化早已侵入我的生活——我的睡眠日夜顛倒，三餐失去規律。我將自己藏匿在人跡罕至的角落，在囈語和鼾聲中忽略了漸近的腳步。我在昏沉之際又不免生出巨大的恐慌，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點一點撕扯著我脫離肉體。

直至母親把我從床上拉起來，把我與各色年貨塞進車里的那一刻，我還毫不知情——家門口倒貼著的“?！弊?、小區裝飾著的大紅燈籠、街邊喇叭喧鬧著的“好運來”……竟是春節已至，歸年又來。遺憾的是，春節這般重要的節日，我竟要從旁人嘴里得知，而非像從前那般小心翼翼撕去日歷就曉得真章。我自嘲微弱的儀式感，以及對自己人生淺淡的責任。我夸張地翕動鼻翼，仍是無法從車里嗅出年味。直至車終于擺脫車隊，駛向交錯的小道，推開那扇半舊不新的門扉，炸春卷的“刺啦”聲，年夜飯彌漫至鼻尖的熱騰香氣，我才總算嘗到了過年熱情尖上的一點暖——此非溫度的物理感念，而是在心間沉甸甸的情感。

長輩晚輩在門前門后忙碌，熟悉的臉上洋溢著歡喜，漂泊在外的學子、遠嫁他鄉的姊妹、散落各地的親戚，陸續歸來，填滿原本冷清的門庭。年，也是由人情味編織成的盛宴。時間被勾兌在每一份忙碌中，可不論冗雜瑣事如何緊張，生活的煙火氣總能占據心房罅隙。想起一句話大意是說：人人都是蝸牛，背負著的硬質重殼與其說是故鄉，不如說是對于遠方燈火輝煌的執念；人人都是海螺，在夜晚白霧四泄時耳膜輕微鼓動，聆聽家鄉的浪濤層疊。人們，生于斯、長于斯，最后由某種心照不宣的力量牽引，回歸于斯。

黃昏平靜地落幕，撲面而來的熱浪極有效地驅散了昏暗中的濕冷。親眷們肅穆圍立，原在鋁箔箱里整齊堆放的紙錢，頃刻間被火焰吞噬。金箔被火舌舔舐，灰燼席卷，升騰至空中，漫天飛舞。在我嘴角微揚的弧度中，光影被黑暗吞沒，但它足以被那跨越時空的熱火朝天撕裂。我翹首，在這短短卻重要的一天，值得回味的節點就不止一個。猛地，不知何處巨響炸開，落入耳中卻是久違的熟悉感——市區近乎絕跡的煙花炮竹聲匯成音浪，火花沸揚，又如脫韁野馬。耳膜被喧鬧震得發疼，眼卻是熱了，我的世界頃刻間燈火通明。雙手合十，閉眼鞠躬，視野一片黑暗，跳躍的火焰與熱度卻清晰可感，身旁是圍成同心圓的親眷，虔誠神情歷歷在目。

煙火從除夕綿延至新春尾聲，漸至消逝，又年年相伴，用溫暖點綴的團圓飯，串門的熟悉的老街坊，守候共同血脈，相聚一堂。時間單向流動，新年曙光從舊歷的動蕩中升起。你我本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回歸，不論是腳下的土地、體內的血液、肉體的最終歸于塵埃。博爾赫斯曾言：“我如何對我的日子說：我住在你那里，卻未曾撫摸過你；我周游了你的疆域，卻未曾見過你?！蔽覀兓蚨嗷蛏?，或曾經或正在被城市的浪潮淹沒，而今迎接我們的是海龜出巢的涌動——為逝去感傷，也為迎新欣喜。我應該愛自己的日子，像曾經那樣竭力地去愛它、恨它，把我的窘困生活往前拽。

全身的細胞都興奮著、叫囂著。想看自己跳舞，想擁抱泥土，想坦然失敗?？傄悬c什么驚醒庸常的生活，讓我走出年輕卻死板的城市，去咀嚼腳下肥軟的寸土寸金，去擁抱本該煙火氣的生活，去觸摸多棱的情感，去欣賞生活折射出的絢麗光彩。

稍推開窗，濃稠的夜色涌入，走入那個良夜，獨換一身清醒。心里明白舊年已去，串起年歲的繩穗逐漸松弛，而我確確實實走出了城市的方格。不管明天晴還是雨，我還是會繼續向前走。我證明了——這是一場成功的逃離、一次成功的際會，即是回歸。嗨，不要離開太久。

（指導教師：朱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