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傷殘官兵生產自救的安置事業（上）

□ 楊守禮 黃勝利

國家對榮譽軍人就業和安置的法律保障

1937 年，國民政府國防部頒布了《榮譽軍人職業保障法》，規定“榮譽軍人退役后由政府安排力所能及的職業或自謀職業，并要求接收單位擠出單位職工編制數的2%—3%，用于安置退役榮譽軍人，不得拒絕”，依靠政府的行政手段強制要求各單位為榮譽軍人安排就業崗位。

1940 年9 月，國民政府又制定了《榮譽軍人服務計劃綱要》《榮譽軍人服務辦法》，規定：“中央及地方各黨政軍機關、學校、醫院、公私金融及事業組織等，均應就編制員工、伕役定額內錄用榮軍官兵各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五，但其編制員額不足20人者得自行酌用。”由于榮譽軍人身體殘缺，單位不愿提供就業崗位，因此強制要求執行，并由中央各機關帶頭執行。

單純的依靠行政手段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榮譽軍人的就業問題，關鍵在于提高榮譽軍人自身素質和工作能力。因此，軍政部通過榮譽軍人總管理處等機構，從基本常識、精神狀態以及服務技能三方面入手，對榮譽軍人進行崗前訓練。經過崗前培訓的榮譽軍人，由軍政部相關單位就其年齡、特長、教育程度、傷殘部位及等級、原有職業等信息進行詳細登記。同時用人單位將適合榮譽軍人的職務、待遇、所需人數上報至軍政部，由軍政部再將榮譽軍人安排到適合的崗位上。為了促進傷殘軍人自力更生，成為社會生產者，政府鼓勵榮軍集體創建簡易化工廠、工具修理廠、實驗場和各種生產合作社，參加榮軍教養院下設的工藝股、習藝所、手工工場等地工作。

因國家財力匱乏，傷殘官兵單純依靠恤金難以養家糊口，抗戰八年傷亡官兵接受撫恤比例僅為14.3%，傷殘官兵就業機會又很少。軍政部榮譽軍人總管理處和撫恤委員會為改善傷殘官兵的生活境況，減少國家負擔，本著“集體生產，合理分配，共同生活，自由發展”的原則，由國家供給或貸給必須的工具與原料，或由國家劃撥荒廢土地為墾區，組織傷殘官兵合作生產，并準予未婚官兵結婚，已婚者可以接眷入住，形成家庭的雛形，使傷管單位家庭化。這既可積極發展社會生產事業，又增加了抗戰急需的糧食供給。

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的設立

1939 年6 月7日，何應欽呈請蔣介石任命黃雍兼任“殘廢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處長獲準，該處后改為“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其任務是籌組“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并同時開展榮譽軍人生產相關事務。1940 年9月14 日，處長黃雍簽呈《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墾殖團編制表》，經行政院院長蔣介石9月30日批復“準予備案”。按此編制成立3 個墾殖團、7 個分團，以便容納傷殘員兵1 萬人。此前已用屯墾筑路辦法安置傷殘人員，已開發之“雷馬屏峨計劃書”（雷馬屏峨為四川南部與西康接壤的雷波縣、馬邊縣、屏山縣、峨邊縣彝族同胞聚居區）一并會同經濟部，電請四川省政府核復意見。其實早在黃雍簽呈備案墾殖團編制表之前后，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陸續開發了一些墾殖區、工廠等安置傷殘官兵的設施。1940年5 月，榮譽軍人總管理處就調撥了第一、第九兩臨時教養院傷殘官兵，交“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接收墾殖。1942 年9 月，第九臨時教養院選撥輕傷殘、適于墾殖員兵到榮軍生產事務局第二示范農場從墾。

1943 年1 月，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歸并到榮譽軍人總管理處時，已經建立了一些直屬墾區：雷馬屏峨墾區，及童家溪、東大臺寺示范農場，第一農場、第二示范農場及第二工廠等。同時，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統一籌款購置耕牛、農具等，以解決榮軍墾殖的具體困難。

戰時主要勞動力在前方參與作戰、后勤、運輸等工作，后方遺留多為老弱婦孺，而戰時增加前線糧食補給迫在眉睫，所以化兵為農，增加糧食生產，既是安置輕度傷殘軍人自力更生、安定社會秩序的主要途徑，也是解決戰時糧食供給的辦法之一，因此傷殘軍人屯墾計劃是一舉數得的善舉，也進一步增強了殘廢軍人“雖殘不廢”的信心。

一、備案的墾殖團編制表

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備案的墾殖團，包括3 個墾殖團、7 個墾殖分團，每個團或分團有10 個墾殖隊。備案編制表包括：墾殖團、墾殖分團、墾殖隊、團農林畜牧實驗場、團保健院、分團診療所、團子弟學校7個編制表。從這些編制表中可見榮軍墾殖團的規模、組織結構、各種配套機構（實驗場、保健院和診療所、子弟學校、托兒所）等多方面的信息，特別是一些細節，是我們了解榮軍墾殖全貌的寶貴資料，這里選擇幾表列出，以饗讀者。

墾殖園設3 個墾殖團和7 個墾殖分團，每一團（或分團）分10 隊，每隊分3 區隊，每區隊分3 班。以隊為單位成立一墾殖新村或一工廠。隊的編制如表2，隊內的各項職務一般都由榮譽軍人調充，他們除帶有原薪外，每月支津貼不等，非榮軍被委用者按軍階支薪。

表1 墾殖團編制表

表2 墾殖團（分團）下設隊編制表

按上編制表一個隊為一個新村，有約160—170 名榮軍。編制中特別指出上士看護軍士除辦理公共衛生事宜之外，還兼任托兒所管理員。這說明墾區新村不僅容納榮譽軍人，而且有他們的配偶和孩子，這是一個美好的墾殖新村。這個新村不同于一般傳統的農村，它是準軍事化的，有很規范的建制，有托兒所，團里還有子弟學校和保健院、診療所。

中央傷兵管理處（榮譽軍人總管理處）和撫恤委員會等機構，建議設立榮譽新村。1940年10 月，湖南傷兵管理處處長趙凌霄經湖南省協助，勘定湘西靖縣為墾殖區域。他認識到婚姻問題對傷兵墾殖以及榮譽新村建設的重要性，官兵因傷致殘后在心理上會產生問題，因此只將他們身體上的創傷治愈是不夠的，還需要恢復他們精神上的健康。于是作了如下規定：凡已經結婚的將妻子接來墾區居住，相互安慰；凡屬榮譽軍人都有相互介紹配偶的義務；未訂婚的可請親友、地方人士為其介紹，迎來榮譽墾區結婚；訂婚的一律參加集體結婚。湘西墾區相繼舉行3 次集體婚禮，其中1942 年4 月一次就有14 對新人參加。經過近2 年時間，一般榮譽軍人都能安心地努力生產。

表3 墾殖團保健院編制表

有的榮譽軍人墾區以中隊為單位，每中隊有5 個分隊，每個分隊由4 個班共計64 名榮譽軍人組成，這樣每一個中隊共有320 名榮譽軍人，另外還有長官和家屬等。各班在自己的土地上自行從事生產活動，最終按多勞多得的原則進行分配。墾區內同一分隊集中居住，從事各種農副業生產及修造道路水利等活動。

墾殖團設有保健院，分團設有診療所。團或分團都有10 個隊，就是有10 個墾殖新村，地域比較廣，有急病時就醫不方便，因此各診療所按各新村或工廠之遠近附設分診所若干，人員由診療所酌派。特別是保健院和診療所都附設有病房，可使急重病人留醫，這是很難得的條件。

從隊編制表可知，每個隊都有一個托兒所。而上述墾殖團子弟學校編制表說明，墾殖團子弟學校初小3 個年級，高小3 個年級，還有一個幼兒園，共有7 個班級，配備7—14 個級任教員，幼兒園配有8 位保姆。那么整個墾殖團區應該有3 個子弟學校（因為有3 個墾殖團），3 個幼兒園，有近百個托兒所，此外還有3 個保健院，7 個診療所，及幾倍于診療所的分診所，這是何等龐大的墾殖團區啊。墾殖園原定收容1 萬榮軍，實際設置遠超過1 萬人，再加上他們的配偶，就幾近兩萬多人。因為他們都正當青壯年，正是婚配的年齡，也是生育的年華，如此計算幾年之內，這個墾殖園區就會發展成三四萬人口的城鎮了。當然這3個墾殖團和7 個分團不一定設在同一個地域。

墾殖團的房產以及墾殖所需的農具、種子等費用，先由農林部或軍政部貸予資金，分年攤還。榮譽軍人及其家屬日常所需的糧餉，前一年半原單位全額發放，以后按年遞減至完全停發。榮譽軍人進行墾殖活動，不僅使他們能夠通過勞動滿足日常所需，有了穩定的生活來源，而且能夠增加后方的糧食供應，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政府財政負擔，增加社會財富，穩定后方社會秩序，實現雖殘不廢的目標。

二、對專家學者和技術人員的重視

墾殖團編制內設上校至少校的技術指導員和技術佐理員，墾殖分團編制內也設有少(中)校的技術指導員和5 至10 名技術培訓班農工科優秀畢業生選派的技術佐理員，墾殖團農林畜牧實驗場編制中亦設有少校技術員。這些技術人員的軍階都很高，例如墾殖團的團長是上校（少將）軍階，而技術指導員是中（上）校軍階，僅比團長低一級，與副團長同級，可見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籌備處對于專業技術人才的重視。

作為處長的黃雍，他在招攬傷兵生產的高級技術人才上很費心力，多方聘請了一批國外留學歸來的各方面專家來為榮譽軍人生產基地工作。過去他從不請人來家吃飯，但是他對留法的菌類專家陳梅朋和從國外歸來的工程師魏兆琦另眼相看，為了表示對他們由衷的歡迎和敬重，黃雍破天荒專門為他們設了家宴。這一舉動反映出他“求才若渴”的心境，另外也是因為他的太太、著名演員鄭挹梅喜歡與文人和學者來往。果然，通過接觸，她和這兩位專家都成了好朋友。

陳梅朋是我國著名的真菌學家，黃雍希望他能夠在傷兵農場里發揮作用。陳梅朋比黃雍小兩歲，1926 年獲法國魯斯大學博士學位，1926—1927 年在巴斯德研究所工作（法國巴斯德研究所是世界著名的非營利性私人研究所，一直走在世界科技前沿，是微生物學、免疫學、傳染病學等學科的起源地，曾開發出狂犬病疫苗、天花疫苗、流感疫苗、黃熱病疫苗等多個造福人類的疫苗產品，并培養了10 位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獲得者）。1928年，陳梅朋在上海引種雙孢蘑菇成功。他執著于真菌學研究，談到自己的研究時非常陶醉，眼睛炯炯有神，讓他顯得很有魅力。他在黃雍家小聚時，真誠表達了他多么期待有一個地方可以踏踏實實地從事研究。他很想栽培出多種食用菌，為國人造福。

表4 墾殖團子弟學校編制表

表5 墾殖團農林畜牧實驗場編制表

黃雍夫婦與陳梅朋的友誼持續很久。抗日勝利后，因為仰慕他對研究的執著，為了支持他的工作，黃雍曾一度把家安置在上海大華農場，黃雍夫人鄭挹梅還拜他為師，向他請教怎么種蘑菇。他和黃雍一家的緊密聯系一直持續到1948 年黃雍因到湖南從事促進程潛、陳明仁起義工作離開上海。1949 年后，陳梅朋任上海市農業科學院食用菌研究所第一任所長。他培植出兩種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新菌種，改良了栽培蘑菇的方法，使草菇、銀耳、靈芝進入了平常百姓家。陳梅朋于1968 年66 歲時離世。2004年，在鄭挹梅94 歲高齡即將走完她生命旅程時，欣聞陳梅朋教授（1902—1968）逝世36 年后，召開了他誕辰102 周年的紀念會，中國食用菌協會追認他“食用菌產業突出貢獻者”榮譽稱號，這對懷念他的生者是一個很大的慰藉。

另外一位重要朋友是工程師魏兆琦。魏兆琦談吐幽默和善，能說一口流利而又漂亮的英語。談起南京《雷雨》首演，他說他看了演出，對鄭挹梅扮演的繁漪有很深的印象。他以為作為著名女演員，她一定是花枝招展，生活浪漫，沒想到現實中的鄭挹梅竟是如此低調，樸實無華。魏兆琦不僅是榮譽軍人工廠的技術指導，還義務指導中正學校遺族工廠的生產。

魏兆琦與黃雍一家的友誼帶有傳奇色彩。那時黃雍工作很忙，妻子懷孕反應很大，黃雍就請魏兆琦帶妻子去教會診所檢查，并找時間幫她提高英語會話能力。魏兆琦幾乎每周都帶鄭挹梅去山上的小教堂做禮拜，一起讀英文圣經、唱英文贊美詩。在魏兆琦的努力開導下，鄭挹梅懷孕時的抑郁心態變得平靜了。雖然當時鄭挹梅沒有成為基督徒，但她對抗戰必勝的信心給了她力量，后來生下一個女孩，取名叫勝利，以表示對抗戰勝利的期待，也是她對克服人性弱點上取得勝利的期待。魏兆琦在黃雍最需要他的時候突然降臨，然后又悄然離去，后來竟然渺無音訊，黃雍夫婦多次打聽他的消息，也一無所獲。

黃雍一上任，就到重慶、樂山、雷馬屏峨等地四處奔忙考察，為榮譽軍人墾殖團和工廠、農場選址。在工作卓有成效的時候，陳誠和何應欽兩派之間的矛盾擴散到榮譽軍人生產事務方面，有陳誠系的人責難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攤子太大，要“與民爭利”。不過，這些流言蜚語并未影響榮譽軍人生產事務局人員的工作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