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的分岔

☉萬維鋼

電視劇《我的天才女友》海報

電視劇《我的天才女友》，改編自意大利著名作家埃萊娜·費蘭特創(chuàng)作的同名小說。小說講的是兩位出生于那不勒斯的閨密的故事。她們一個叫埃萊娜，另一個叫莉拉。埃萊娜和莉拉，代表知識分子的兩種生活路線。

她們兩個人的學(xué)習(xí)成績從小都是最好的，遠(yuǎn)遠(yuǎn)好于同年級的男生。當(dāng)時的意大利那不勒斯非常貧困，讀書是很多人擺脫命運、前往大城市的唯一出路，而這條路特別窄，兩個人都在努力爭取。但是她們并不是只知道學(xué)習(xí)功課，還一起湊錢買了一本奧爾科特的《小婦人》，一起反復(fù)讀，同時收獲了藝術(shù)帶來的快樂。

兩個人之中，莉拉更聰明。她成績比埃萊娜好，極具創(chuàng)造力。她一舉一動都是那么特別，敢做一些一般小孩不敢做的事。莉拉在埃萊娜眼中充滿魅力，埃萊娜表面上不服氣，實際上卻在暗自模仿莉拉。

然而出于家庭原因，埃萊娜可以去好中學(xué)讀書，莉拉則只能輟學(xué)，在家里的鞋店幫忙。

在命運的分岔點上，莉拉把自己的幾本筆記本交給埃萊娜保存，因為她覺得自己的父親和哥哥不會允許她再玩這些東西。那真是天才的筆記本，上面畫的畫，有大自然，有身邊的事物。莉拉還寫了很多自己的感悟。埃萊娜對莉拉的筆記本愛不釋手，她反復(fù)讀，全都記住之后，卻把筆記本扔進(jìn)了河里。

埃萊娜離開那不勒斯，上了大學(xué)，找到一個學(xué)術(shù)職位，而且找到一個同樣搞學(xué)術(shù)的丈夫。他們贏得了聲望和地位。然而小說作者把埃萊娜描寫成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夫妻倆表面上很有才華，但并沒有真正的創(chuàng)造力。他們似乎并不是真的熱愛學(xué)問，只是把學(xué)問當(dāng)成競爭的手段。

而莉拉沒有機會繼續(xù)上學(xué)，反倒保持了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天賦。她長到16歲時，變得非常漂亮，可惜為生活所迫，嫁給了一個有錢但人品不好的男人，婚姻很不幸福，后來她不得不帶著孩子離家出走。

但就算這樣，當(dāng)埃萊娜回到那不勒斯見到莉拉的時候，還是覺得自己比不上她。

莉拉任何時候都對世界有一種自發(fā)的、率真的興趣和能量。原本死氣沉沉的東西，只要莉拉一“染指”，就會變得充滿活力。兩個人在一起，埃萊娜的智力、興趣就會被莉拉激發(fā)出來；可是一離開莉拉，埃萊娜就怎么也找不到那種感覺。

有人說，莉拉之所以那么有吸引力，是因為她琢磨的都是“無用之學(xué)”。莉拉有創(chuàng)造力、有想法、有深度、有見識，但是她并不用這些東西去建設(shè)什么。她就那么隨意地把才華虛擲，仿佛學(xué)問本來就是用來浪費的。莉拉，只為了自己而存在。

童年的埃萊娜（上）和莉拉（下）

埃萊娜一路拼搏進(jìn)了城市知識分子圈，可是因為起點低，總有一種自己配不上那里的感覺——她很想證明自己，就決定寫小說。她寫小說的靈感，全都來自莉拉。莉拉對此完全了解，但是毫不介意。莉拉成了埃萊娜的繆斯。埃萊娜的小說大獲成功，一本接一本地出版。而莉拉什么都沒得到。在兩個人60多歲的時候，莉拉做了一個驚人之舉：抹掉了自己所有的痕跡，從此消失不見。

我們應(yīng)該怎么理解埃萊娜和莉拉的命運呢？

莉拉有天才級的才華，但是沒有取得任何成就。如果你覺得這很遺憾，那莉拉欠缺的是什么呢？

不是運氣，而是野心。

為了學(xué)習(xí)而學(xué)習(xí)，等于為了自己而學(xué)習(xí)，才華讓自己愉悅，這完全沒問題。但是如果你除了為自己，還想出來做些事情，那你就得跟世界有一定的對接。

你得虛心接受訓(xùn)練，你得耐心跟人合作，你得苦心做各種沒意思的事，還得忍受一次次的失敗。

埃萊娜愿意為了取得成就而做事，但是莉拉不愿意。莉拉絕不向任何事物妥協(xié)，因為她沒有野心。莉拉對做自己很感興趣，對追求成功沒興趣。她少年時代寫過一部小說，然后自己燒掉了。在給埃萊娜的小說提供靈感的日子里，莉拉自己也在創(chuàng)作作品，但是她從未將作品示人，最后作品跟她一起失蹤了。相比之下，埃萊娜將每一件事都做成了，而且每件事都起了作用。

作家把這兩個女孩擺在我們面前，我猜每個人都會更喜歡莉拉。但是每個人都會思考，自己是做莉拉，還是做埃萊娜。

學(xué)習(xí)是人生的目的，但是人生還有別的目的。獵奇也好，野心也好，都是目的。如果一個人不在乎別的，只想追求真理，沒時間做事，那是求仁得仁，就不會抱怨什么。但如果一個人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邊說著要求知，一邊羨慕人家的成就，自己又沒有太大野心能狠下心去，那就是人生觀不夠自洽。

哪怕你搞的是純粹的藝術(shù)，想要做成，也需要強大的野心。但野心又有一種破壞力，可能會破壞你的內(nèi)心。讀書人應(yīng)該怎么跟這個財富世界相處呢？這就好像練內(nèi)功，既要練，又要防止自己走火入魔，你要避免被虛假的體驗迷惑，你要追求真理，你要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想做成事就得有野心，但是野心可別失控。

（李金鋒摘自“得到”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