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風慕竹

東漢永平年間,漢明帝劉莊派大將軍竇固率漢軍經過歷時兩年的鏖戰(zhàn),大破北匈奴,恢復了漢朝對西域的管轄。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漢軍班師,耿恭被任命為戊己校尉,率數百人駐扎在車師金蒲城(今新疆奇臺西北)。
漢朝大軍前腳剛走,兩萬匈奴鐵騎便卷土重來,在滅了車師國后,隨即包圍了金蒲城。耿恭登上城樓,只見匈奴騎兵馬嘶人吼,如黑云壓城,雖然身后僅有區(qū)區(qū)幾百漢軍,但他毫不畏懼。他命將士把毒藥涂在箭上,對匈奴人說:“此漢家箭神,其中瘡者必有異。”這是我大漢的“神箭”,中箭者身體必會生變。果然,中箭的傷口流出的血,像水燒開一樣沸騰,匈奴人大為驚恐,急忙退回營寨。耿恭又趁著天降暴雨,率漢軍果斷出擊,殺傷大量敵軍,匈奴人害怕地傳說“漢兵神,真可畏也!”嚇得退軍而去。
擊退了匈奴人,耿恭并沒有太過高興,因為他知道匈奴大軍再來金蒲城就守不住了。于是,他便帶領這幾百人的隊伍轉移到了天山北麓的疏勒城,因為這里的城旁有溪流,地勢險峻,更利于堅守。
果然,不久后,匈奴人卷土重來,數萬匈奴騎兵將疏勒城團團包圍。這次匈奴人學聰明了,強攻不成,便斷了疏勒城的水源,采取圍困戰(zhàn)術。漢軍無水可飲,耿恭只好命將士鑿井取水,可是挖了足足十五丈之深,一滴水都沒見著。將士們口渴難耐,只能擠榨馬糞汁來飲用,耿恭不禁仰天長嘆:“聽聞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出征,拔刀刺山,就有巨泉飛涌而出,現在大漢仁德,我軍怎么會走投無路呢?”說完,耿恭整理好著裝,向井跪拜,向天祈求。奇跡出現了,不一會兒,泉水奔流而出,士卒們都興奮地高呼萬歲。
然而水救得一時之急,卻難解圍困之境。數月之后,疏勒城內彈盡糧絕,耿恭和將士們不得已,只好“煮鎧弩,食其筋革”,將盔甲弓弩上的皮革摳下來,煮了充饑。戰(zhàn)斗加饑餓,數百壯士,漸漸只剩下數十人,但在絕境之下,耿恭和將士們皆無二心,甚至面對匈奴人高官厚祿的利誘,也絲毫沒有動搖。耿恭相信,大漢不會忘記他們。
東漢朝廷當時就收到了西域的緊急軍情,但恰逢明帝駕崩,皇帝大喪,不宜出兵。等漢章帝劉炟繼位,朝中政治勢力又是一番角逐,等到有人想起西域耿恭還在困守疏勒孤城,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有余。司空第五倫的意見是“不宜救”,理由是耿恭等人率孤軍在外,肯定已遭遇不測,此時貿然出兵,勝負難料。司徒鮑昱聽了,情緒激動地反駁說:“今使人于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則傷死難之臣。此際若不救之,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
年輕的章帝被他的慷慨陳詞所打動,于是在當年冬季就征發(fā)張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等部隊七千多人,西出玉門關,前往救援。第二年正月,漢軍到達天山南麓的柳中城下,在風雪之中出其不意發(fā)動攻擊,大敗匈奴軍,解圍柳中城,收復車師國。
至此,援軍打算引兵東歸。此時代表皇帝督軍的謁者王蒙的軍中有一個軍吏卻站了出來,說戊己校尉耿恭將軍還在疏勒城堅守,應該救他出來。這個軍吏名叫范羌,是耿恭派去敦煌求取冬裝和援軍的。聽了范羌的話,王蒙和其他將軍面面相覷,都十分為難,一則他們認為耿恭困守疏勒一年之久恐怕早已兇多吉少,另外更困難的是眼前的天山,長年積雪,在如今的冬天翻越它比打敗匈奴還要困難。范羌見他們面有難色,激動地說:“耿將軍說,他一定帶著兄弟們堅守,直到我?guī)е娀厝ァ!蓖趺扇匀粨u頭,范羌憤怒地說:“你們不去,我去,就是死,我也要回到疏勒城。”王蒙無奈,只得分給范羌兩千士兵,讓他回去救援。
此時的天山,狂風怒號,大雪封山,范羌帶領兩千精兵奮勇前進,途中“遇大雪丈余”,仍毫無退縮。經過生死之搏,終于翻越雪山來到了疏勒城下。范羌大喊:“大漢派兵來迎接校尉了!”入城之后,他才發(fā)現,耿恭和城中的漢軍,僅剩26人。他們饑寒交迫,衣衫襤褸,然而卻目光堅毅,始終將兵器緊緊握在手中。
于是,援軍和疏勒守軍與沿途追擊的匈奴軍且戰(zhàn)且退,當他們到達玉門關時,耿恭所部將士僅剩下13人。駐守玉門關的中郎將鄭眾見到這13名壯士面容憔悴,骨瘦形銷,身為七尺男兒都幾欲落淚。他馬上安排為他們沐浴更衣,隨后派出兵馬護送他們回家。鄭眾還上疏章帝說:“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沖,對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于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后殺傷丑虜數千百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jié)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
這則淹沒于歷史中的故事,在今天讀來仍然讓人禁不住淚目,不僅是因為耿恭和他的將士們的忠貞不屈,義重于生,更因為小人物范羌的相信。有時候世界上那些堪稱偉大的奇跡,就是在這樣簡單的相信中誕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