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田穎

這是澳大利亞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虐童案之一。社會保障機構玩忽職守,孩子們長時間忍饑挨餓、遭受毒打、虐待。兩名女警講述了孩子們的悲慘經歷,以及調查此案,最終讓罪犯們受到法律制裁的全過程。
一名5歲男童被送到醫院。孩子氣息微弱,體溫只有26攝氏度。醫生在男孩身上明顯地看到疥瘡留下的恐怖疤痕。男孩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雙腿在膝蓋處扭曲變形,無法伸直;面頰上看不到肌肉的痕跡,突兀的顴骨好似馬上就要捅破那一層薄如白紙的皮膚。

21名兒童生活在垃圾中
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饑餓致使男孩還不如2歲嬰兒的個頭大。他的主治醫生曾在埃塞俄比亞參與過人道主義援助工作。她說,即便在那里,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
面前這個氣若游絲的男孩令也是母親的艾琳·溫德伍德警官(以下簡稱“溫警官”)感到觸目驚心。她說:“我從沒見過如此營養不良、面黃肌瘦的孩子。在見到男孩之前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感到一陣惡心。”
溫警官任職于南澳大利亞州阿德萊德市伊麗莎白反兒童及家庭暴力隊。在2008年6月的那個夜晚,她與同事們前往萊爾·麥克萊文醫院,開始了對男孩受虐事件的調查。
伊麗莎白刑事情報局的科斯汀·沃奇喬夫斯基警官(以下簡稱“沃警官”)同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在溫警官之前趕到了醫院。她描述當時的情景時說:“醫生檢查發現,男孩全身有多處疤痕,判斷是毆打后留下的瘀傷,或是疥瘡造成的。他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像是一副小骷髏。見過了無數病人的護士們也完全被震驚了。”
男孩(化名“科林”)被他28歲、懷有身孕的母親(名字未透露)送到醫院。溫警官針對孩子的身體狀況對她進行了詢問。
“三個月前我們搬來阿德萊德。我一直帶著5個孩子住在我的車里。三天前沒錢買吃的,我把車賣了,之后我們住在公園里。今天下午,科林突然不舒服,站不起來。我叫朋友幫忙把孩子送到了醫院。其他4個孩子在昆士蘭的索爾茲伯里,和他們的父親邁克爾·昆利維在一起。”事后調查得知,邁克爾只是其中一個孩子的親生父親,也并不在昆士蘭。科林媽媽實際上是7個孩子的母親。
溫警官說:“在近一個小時的詢問中,我沒有把她當作嫌疑人,因為當時醫生還沒有對導致科林營養不良的原因給出結論。但是我不相信科林媽媽講的故事。她自己看起來面色紅潤,身體狀態非常好,可嘴上卻說‘我沒有東西吃。我把所有食物都給了孩子們,他們剩下的才是我的’。這不是個兩三天沒吃東西的孩子,他明顯是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啊!”
兩位警官意識到必須馬上找到其他幾個孩子,或許他們也正處在被餓死的邊緣。但是他們的母親不能,或者是不愿意提供地址,她只是說孩子們在索爾茲伯里。
警方開始查找可能認識科林一家的人。醫院的一名護士說,她看到母子二人是乘坐一輛黑色福特轎車來醫院的,他們下車后那輛車就開走了。
很快,警方查到了線索。科林媽媽曾去過一家社區衛生中心。在登記簿“近親”一欄填寫了“邁克爾·昆利維”,留了他的地址:阿德萊德-帕里菲爾德花園-凱蘇里納道。
巡警立即前往該地址,在屋內發現了12個孩子和4個成年人。沃警官和搭檔需要趕往凱蘇里納道,調查這些人和科林的關系。
屋子里的場景出乎想象。沃警官說:“在屋外就已經聞到了臭味。打開屋門,腐爛、惡臭的氣味撲面而來。我覺得墻面好像在動,定睛一看原來是上面爬滿了蟑螂和蒼蠅。地面上全是垃圾,還有排泄物;老鼠爬來爬去。隨處亂扔的尿不濕已經僵硬,蛆在上面蠕動;污穢不堪的床墊倒在地上。”警察在廚房里發現了一頭豬。沃警官說:“是頭肥豬。相比之下,‘豬圈’算是干凈地方了。”
屋外還有幾頭小豬、很多只兔子。后院成堆的垃圾讓沃警官聯想到了垃圾填埋場。“所有孩子的身上都長了疥瘡,不停地撓。”沃警官說,“小一些的孩子戴著尿不濕,在院子里跑。氣溫已經降到零度,可是孩子們只穿著短袖T恤或是背心,甚至光著上身。我們穿著兩三件的外套還覺得有些冷。”
當晚在屋內的4個成年人分別是塔尼亞·斯托克、盧克·阿米斯泰德、羅伯特·阿米斯泰德和楚迪·昆利維。警方在后院發現了護士說的那輛黑色福特車,車主是斯托克。
沃警官要求4人提供有關科林母子的情況。4人很不配合,稱認識科林媽媽,但并不住在一起。
據他們講,科林媽媽幾個月前來到阿德萊德,和他們住了三晚后就走了,之后再也沒見過她。據沃警官判斷,35歲、懷著身孕的斯托克在4個人中扮演著“女族長”的角色。其他人在說話時總要看著她。“他們在說謊。”沃警官說。
羅伯特·阿米斯泰德說,那天晚上他看見科林媽媽帶著科林在路邊走。他讓他們上了車,把他們送到醫院,之后便離開了。
有人提到了“昆利維”這個名字,溫警官據此查到“伊麗莎白路”這個地址。
趕到時,一棟“無家可歸救助所”門前停著幾輛救護車。走進屋內,他們發現沙發床上縱向躺著四個孩子,第五個孩子躺在他們的腳上,年齡在2歲至7歲之間。
“救護人員聽了聽他們的心跳,孩子們看上去像是剛從戰俘營逃出來一樣。”沃警官說,“他們很臟,全身都是瘀傷和挫傷,和科林一樣,身上的骨頭清晰可見。他們面無表情,面對這么多陌生人突然進來,沒有一絲恐懼。我永遠無法忘記他們的臉。他們是骨架搭起的空殼。”她向孩子們走過去,一個孩子低聲說:“我餓。”
“和住在凱蘇里納道的孩子們一樣,他們身上也滿是疥瘡和疤痕,但是感染程度更嚴重。一個孩子腳上的疥瘡已經嚴重感染,潰爛成洞。救護人員說:‘他的腳保不住了。’”

楚迪-昆利維和孩子們生活的地方

21名兒童一直生活在極其骯臟、惡劣的環境中,而當地政府卻一無所知
救護車立即將其中4個有生命危險的孩子送往科林所在的醫院。把孩子們抬下救護車時,科林的孿生兄弟大衛(化名)神志不清,口中不停地念叨耳朵疼。醫生進行查看,從他的一只耳朵里掏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一只死蟑螂!
此時溫警官還在醫院里對科林媽媽進行詢問,但進展不暢。她抵觸情緒嚴重。醫生初步檢查后,決定依據《精神健康條例》將她留置。
與此同時,沃警官和搭檔趕回帕里菲爾德花園,救護人員正在那里為斯托克的12個孩子做檢查。是的,12個1歲到16歲的孩子。12個孩子中,8個被送往醫院接受治療,主要是治療疥瘡。治療后,他們又被送回了這里。另外4個孩子生命垂危,留院治療,斯托克被扣押。
凌晨3點左右,沃警官和溫警官終于可以收工了。
沃警官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她足足洗了一個小時。帕里菲爾德花園屋內的污穢似乎已經浸入了她的肌膚,“我覺得臟、臟、臟……無論怎么洗我都覺得臟!”“我睡不著。早上我丈夫起床上班,我起身坐在床上,哭了很久。我無法相信,在今天,在21世紀,竟然有孩子生活在那樣腌臜齷齪的環境里。”
溫警官也是難以入眠。第二天,大概7點她接到上司電話,要她去逮捕科林媽媽。
上午9點,溫警官再次趕到萊爾·麥克萊文醫院,門口聚集了大批媒體記者。科林媽媽因涉嫌虐待兒童被戴上手銬,溫警官將她帶回伊麗莎白警察局。警察局成立由溫警官、沃警官和另外兩名警官組成的虐童專案組。
在訊問中,科林媽媽依舊堅持之前的故事。但是警方已經發現這個故事出現了兩個版本:科林媽媽的版本和羅伯特·阿米斯泰德的版本。
阿米斯泰德自稱在索爾茲伯里公路邊遇到母子二人,而科林媽媽說,她打電話給阿米斯泰德,讓他送他們去醫院,然后把其他孩子送到邁克爾·昆利維的住處。聞聽此話,科林媽媽立刻改了說法。她對溫警官說:“對不起,我撒了謊。他是在公路接上我的,不過,他還接了其他幾個孩子,把他們送到了邁克爾那兒。”
兩天后,溫警官和同事們前往帕里菲爾德花園的屋子搜尋物證,證明科林媽媽幾個月來一直帶著孩子們住在那里,并記錄下被虐待、險些喪命的孩子們的生活環境。
此案立刻成為社會焦點,警方的所有行動都受到了記者們的關注。專案組的各位成員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宗震驚全國的虐待兒童案查個水落石出。

南澳大利亞州虐待兒童的邪惡女犯們
專案組前往科林媽媽搬來阿德萊德前的居住地維多利亞州的吉朗市進行調查。他們需要明確虐待開始于何時。“我們希望找到孩子們在學校的照片,或者是和爺爺奶奶、家人的合影。”溫警官說,“我們希望能夠在吉朗聯系上科林媽媽的家人,由此判斷她是否真的是虐待孩子的罪犯,或者其他幾個成人才是真兇。”
羅伯特·阿米斯泰德的哥哥布魯斯為專案組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2008年2月,他曾開車把幾個成年人送到位于帕里菲爾德花園的房子。他看到房間干凈整潔,孩子們健康開心。兩個月后,他來看望弟弟,和他們住了兩周,其間多次目睹科林的兄弟姐妹受到毆打和折磨。
科林的媽媽、羅伯特和他妻子,還有楚迪·昆利維,在斯托克的要求下,強迫孩子們雙手放在頭頂,靠墻罰站,長達十幾、二十幾個小時,不給飯吃。如果有孩子沒有站好,便會遭到大人的毒打。如果有餓極了的孩子偷偷吃了東西,大人就會掐住孩子的脖子,讓他/她把食物吐出來。大人吃剩的一點點面條、薯片和狗糧就是孩子們的食物,要想吃到還必須得到斯托克的準許。
孩子們忍饑挨餓的時候,四個大人泡在酒吧里喝酒、打撲克,夜里很晚才回來,帶些吃剩的薯片回來給孩子們吃,還不包括那5個無故受罰的孩子。
布魯斯的證詞讓溫警官感受到了這些人的邪惡。“他們不僅是不給孩子食物,而且還把孩子們當成戰俘來折磨。”
長期遭受虐待和營養不良,摧殘了孩子們的身心健康。他們的大腦已經萎縮,骨密度降低,發育滯后,血液感染。
專案組調查發現,斯托克的伴侶,盧克是那5個受罰孩子的父親。他和前任女友生下了這5個孩子。嫉妒心極強的斯托克每每看到他們就想到他與前女友在一起的情形,不禁妒火中燒,轉而虐待孩子們。
為了理清6個成人與21個孩子之間的關系,專案組繪制了一張人物關系圖。
在科林媽媽的7個孩子中,5個是與盧克·阿米斯泰德所生;1個是與邁克爾·昆利維所生;1個生父不詳。在斯托克的12個孩子中,有2個是與盧克·阿米斯泰德所生;10個是與另一個男人所生。
楚迪·昆利維、邁克爾·昆利維和斯托克是兄妹關系;另外的2個孩子為楚迪·昆利維與羅伯特·阿米斯泰德所生;而羅伯特·阿米斯泰德是盧克·阿米斯泰德的繼父。
5個受到斯托克特別“關照”的孩子中的姐姐在調查開始半年后找到溫警官,向她吐露了很多情況。她很信任溫警官。“她和我講了很多他們的生活細節。她證實他們和媽媽確實住在房子里。她講述了科林那天是怎么被送進醫院的。”溫警官說。
姐姐說:“當天晚上,科林因為餓整晚都在哭,有個年齡比我們大的孩子聽煩了,拽著科林的頭不停地往床框上撞。科林傷得很重,可是大人還強迫他和我們靠墻站成一條線。他站不住,總是往下倒。大人硬往他嘴里塞麥片,可是塞不進去。媽媽決定把他送去醫院。”撞擊導致科林的頭部硬膜下出現血腫,導致他無法吞咽。

盧克-阿米斯泰德

虐童案中的“女族長”塔尼亞-斯托克在法庭外
專案組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準備將6名成人以涉嫌威脅兒童生命安全罪予以逮捕。
沃警官前往索爾茲伯里。“逮捕斯托克、盧克和邁克爾時,他們一直在罵我。可是親手給他們戴上手銬,我非常高興。”
在帕里菲爾德花園,其余3人也被逮捕歸案。
四個月后,溫警官逮捕并起訴了那個年滿16歲的孩子。青少年法庭最終判處他傷害兒童罪名成立。
專案組指控斯托克、邁克爾·昆利維、阿米斯泰德繼父子嚴重威脅他人生命安全、虐待兒童。溫、沃兩位警官出庭作證。
2010年9月,科林媽媽被判三項對他人實施造成嚴重傷害的行為、兩項威脅他人生命安全罪名成立。10月,最高法院判處她有期徒刑六年,三年三個月內不得假釋。
2011年2月,最高法院判處邁克爾·昆利維、阿米斯泰德繼父子有期徒刑九年,六年內不得假釋。斯托克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六年八個月內不得假釋。
2011年6月,最高法院判定楚迪·昆利維的精神狀態不宜出庭受審,將在監獄的精神病治療中心關押。

南澳大利亞虐童案中的“女族長”塔尼亞-斯托克被帶進法庭
這宗被媒體稱之為“恐怖屋”案的虐童案,是溫警官和沃警官辦理過的最艱難的案件。兩位警官同為人母,在調查這宗澳大利亞最嚴重的虐童案中,心理經受了巨大的折磨,但她們誓要徹查此案。公訴人被她們的決心深深打動。
在接受采訪談及受到虐待的孩子們時,沃警官不禁流下眼淚。她說:“我的小兒子和科林同歲。看到科林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坐在兒子的床邊,看著他安睡。我感到更愛我的孩子了。能夠擁有兩個健康可愛的孩子,我是多么幸運!他們平時惹惱我的那些事都變得微不足道。我的腦子里也不斷閃現那些遭受虐待的孩子們,我心里感到非常難過,同時也下定決心一定為他們討回公道。”
在一年多的調查工作中,溫警官無暇照顧自己兩個年幼的孩子。她說:“在法庭審理期間,無奈之下,我丈夫請了一個月的假,在家照顧孩子。他知道這個案子對我有多重要。”
沃警官同樣得到了丈夫無條件的支持。“這個案子對我影響很大。每當我在調查中感到沮喪的時候,我就會向他訴說。他不問問題,只是傾聽,這讓我感覺輕松了很多。他知道這個案子和我之前處理的完全不同。”
兩位女警官說,為了所有正在遭受虐待的兒童,她們愿意依據此次辦案的寶貴經驗,去辦理更加棘手的虐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