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氣味

編譯 騰慧月

拉美西斯六世即位后的第一項工作，是祛除尼羅河沿岸沼澤地帶的魚鳥所產生的惡臭

公 元前1145 年，拉美西斯六世登上埃及王位。當時的埃及臣民在寫給他的贊歌中，如是描述他的治國措施：“新法老的第一項工作，是祛除尼羅河沿岸沼澤地帶的魚鳥產生的惡臭?！边@一工程的效果如何，我們無從得知。但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古埃及人民在氣味方面是相當講究的。

抓住氣味的蛛絲馬跡

長期以來，由于缺乏技術手段和文獻記載，考古學家對于還原古老的“氣味”往往無從下手。然而現在，事情有了一些轉機。21 世紀，分子生物學技術突飛猛進，目前，考古學家已經可以初步識別遺留在古董瓶罐、廢墟殘片上，甚至木乃伊中的一些揮發性物質。

1906 年，考古學家在尼羅河東岸發現一個保存完好的古埃及官員墓葬，其中有大量密封瓶罐陪葬品。一百多年來，考古學家一直沒有打開這些瓶罐，以免對其造成破壞。直到現在，瓶中之物依然成謎，而在博物館中展示的這些瓶罐總是讓展柜里果香氤氳。

為了揭開瓶中之物的秘密，科學家對這些氣味進行了分析。他們先將這些瓶罐各自密封在塑料袋中，收集瓶罐釋放的揮發性物質，然后使用質譜儀分析它們。結果，瓶罐的內容物可見一斑。有的瓶罐散發出某些醛和長鏈烴類，這些物質標志著蜂蠟的存在；有的瓶罐散發出三甲胺，這表明瓶中可能儲有魚干；還有的瓶罐則散發出某些水果會產生的醛類。這些研究結果意味著，這些封存的瓶罐最有可能裝著用于滋養墓主人“身后靈魂”的食物。盡管墓主人已經長眠3400 多年，這些食物散發出的香氣依然可以帶我們“穿越時空”。

上述研究并不是“氣味”幫助人類揭示古埃及之謎的唯一案例。2014 年，科學家從包裹一批木乃伊的亞麻繃帶中收集到一些揮發性物質，它們的某些成分極有可能來自用于抗菌的防腐劑。根據這些揮發性物質的濃度和組成，科學家推測的古埃及人開始制作木乃伊的時間比當時學界普遍認為的要早1500 年。

長期駐扎在泰瑪綠洲的一支德國考古團隊一直致力于研究這里的古代氣味。泰瑪綠洲地處今沙特阿拉伯境內?？脊艑W界普遍認為，它是古代貿易航路上的中轉站。兩千年前，阿拉伯商人經由這條線路，將乳香和沒（mò）藥等香料植物從阿拉伯南部運往地中海。因此，泰瑪綠洲又有 “香路”之美稱。通過分析泰瑪綠洲出土的香爐中的煙灰，以及其他一系列鑒定工作，該團隊認定，在這個貿易中轉站的大部分繁榮時期，此地居民都對香料植物情有獨鐘，而某些香味對于生活在泰瑪綠洲的古人來說具有特殊含義。

可以通過瓶子散發的氣體推測其中裝了什么

“復活”“埃及艷后”可能用過的香水

提到歷史上出名的女性政治家，埃及托勒密王朝的克利奧帕特拉七世絕對榜上有名。如果你覺得這個名字看起來有點陌生，那么她的另一個名字一定會讓你恍然大悟——“埃及艷后”。她面容姣好，身上帶有獨特的香氣，常常“人未到，而香先至”，故而有了“埃及艷后”的稱號。這位“埃及艷后”對香味非常癡迷，傳說有一次她在其御船的船帆上涂了一層香味濃郁的物質，帆船所到之處香飄十里。對此，莎士比亞寫道，克利奧帕特拉七世的船帆“芳香四溢，就連風都為其癡情”。對“埃及艷后”的美貌，后人尚且可以通過文獻記載進行揣測，而“埃及艷后”之香，究竟是怎樣的“令風癡情”呢？

考古學家給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2019 年，一個考古團隊發掘了位于尼羅河三角洲開羅北部的埃及古城泰米斯。期間，他們發現了一處公元前300 年的古代香水廠遺址，這里遍布玻璃小香水瓶和黏土雙耳瓶。考古學家發現，其中一個雙耳瓶中的殘留物源于“埃及艷后”時期，有一定可能是“埃及艷后”同款香水。經分析，這種香水的主要成分是一種從荊棘樹中提取的天然樹脂，輔以豆蔻、青橄欖油和肉桂。隨后，兩位香水專家以古希臘藥物學文獻中的香水配制方法為指導，以上述成分為原料，復制出了“埃及艷后”可能用過香水。這種香水比現代香水濃得多，幾乎和橄欖油一樣黏稠，具有淡淡的麝香味，濃郁而辛辣，醒人心神。香水專家將這種香氣描述為“古埃及的香奈兒5 號”。

愛香的埃及艷后

用于復刻“埃及艷后”香水的原料

復雜的氣味景觀

在眾多的古埃及文獻中，對香氣的描述占有大量篇幅，而“臭氣”似乎因各種原因而被略去——在優美的記敘中，沒有飼養家畜的棚舍，沒有露天的垃圾堆，更沒有污穢的廁所。因此，科學家指出，在研究記載氣味的文獻時應當認識到，遺留至今的文本很可能是以上流階層的視角寫就的，無法全面代表當時社會的“氣味景觀”。

文物殘余的香味物質和按圖索驥復制出的同款香水，所能呈現的古埃及人的“氣味生活”只是冰山一角。古埃及擁有場景鮮明的氣味景觀——寺廟、民居、街道、工坊甚至墓地，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味。比如，古埃及的祭司們會為神廟里的神像涂上10 種圣油，讓花香、熏香和肉香彌漫整個神廟。如今，考古學家尚未找到關于這些圣油成分的確切記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每種成分都具有宜人的氣味，并蘊含深意。比如，古埃及人認為，神廟里有烤肥肉的氣味，象征著和平，以及對來敵的威嚴。再如，制鞋鋪的匠人會用栲膠、魚油等軟化皮革，這些鞣料的氣味獨具特色。

嗅覺是人生體驗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時常會因為在某個時刻聞到某種氣味，而由此生發對某個場所或某個時期的聯想，這種體驗因人而異?；蛟S，法老們將飄滿芳香的宮殿視作生活的日常，認為這種氣味理所應當。然而，在辛勤勞作的一天結束后，古埃及的僧侶、制鞋匠人以及其他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更習慣在貴族們認為“不夠文明”的氣味中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