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己活成一本面“古籍活字典”

肖如

青燈古卷，轉瞬60載。

一個人把最好的年華都埋在這故紙堆中，試問誰能做到？

但是，有人做到了。

在南京圖書館，藏著一位60多年如一日，退而不休的人，他就是年輕人口中的“南圖掃地僧”。

這位看上去樸實無華，已經有些駝背的“南圖掃地僧”可不簡單：南京圖書館的十大珍品古籍中有兩部都是由他買回來的；國內最具權威性的古籍善本聯合目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是他負責編纂工作并擔任子部主編；清代藏書家黃丕烈的題跋集《士禮居題跋》，他一做就是三十年……他的一輩子都“泡”在圖書館，將自己活成一本大寫的“古籍活字典”，憑借經驗，他能輕易分辨出古籍的各種版本及真偽。

他就是我國版本目錄學領域的元老，98歲的沈燮元。

在中國傳統學術中，版本目錄記載圖書版本特征，考辨版本源流，雖然是治學的門徑，但是未免艱深枯澀，很難做出成績，因此很少有人涉獵。然而，沈燮元樂在其中，并覺得“自己的運氣好得不得了”，這一做就是一甲子。

1924年，沈燮元在蘇州出生，原籍無錫。他以第二名成績考入無錫國學專修學校，研讀古籍，從而打下堅實的古文基礎。24歲的沈燮元畢業后，受當時上海合眾圖書館館長（當時稱總干事）顧廷龍的邀請，成為合眾圖書館的干事，專事編目，從此再沒換過工作。

盡管時局緊張，蒲石路746號的合眾圖書館仍正常營業。沈燮元也堅持每天去圖書館上班，窗外炮聲轟隆，窗內沈燮元仍在完成抄寫清代吳大澂《皇華紀程》的工作，一筆一畫，沒有半點分心。

后來，沈燮元回到老家，分別在無錫圖書館和蘇南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工作過一段時間，1955年10月來到南京圖書館，從此他將后半生交給了這座圖書館。在圖書館工作一輩子，沈燮元只做過兩件事：編目和買書。

每年春天和秋天，沈燮元會到北京、上海、揚州、蘇州等地為南京圖書館購書。幾十年間，他采購過數千種古籍善本。金粟山廣惠禪院寫大藏經本《佛說溫室洗浴眾僧經》一卷是沈燮元從鐵琴銅劍樓后人那里購得的。鐵琴銅劍樓是清末四大藏書樓之一，其他三處為海源閣、八千卷樓、皕宋樓。

遼泥金寫本《大方廣佛華嚴經》是沈燮元于20世紀50年代在上海的馬路上成交的。這卷佛經是遼代和尚瓊煦為遼圣宗耶律隆緒岳母祈福所制，用金箔研磨的顏料繕寫而成，已近千歲“高齡”，學術價值極高。

20世紀七八十年代，周恩來總理提出要盡快把全國善本書總目錄編出來，由此開啟了中國近百年來最浩大的一次古籍善本書目編纂工程。圖書館界集全國之力，在北京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和上海圖書館三館善本書目的基礎上，開始《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的編纂工作。因為扎實的版本鑒定和編目能力，沈燮元也參與其中。

1995年3月，《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歷經18年最終完稿，被認為是目前國內最具權威性的古籍善本聯合目錄。從初審到定稿，沈燮元參與了整個編纂過程，在北京和上海兩地共“出差”了10年。

完成《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纂工作后，沈燮元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但他沒讓自己閑下來，而是繼續因編纂工作而中斷的清代藏書家黃丕烈題跋集的整理工作。黃丕烈題跋過的古籍甚是珍貴，大多是一級善本，甚至讓“黃跋”二字后來成為專有名詞。

但要如何從浩繁卷帙里找出“黃跋”？退而不休的沈燮元將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其中，不僅重新校對了前人整理的“黃跋”，還千方百計搜尋那些散落在各處還未被發現的“黃跋”。

如今，沈燮元年近百歲，每周一至周五，早上7點準時出門，乘坐18路公交車，在新街口換乘3路公交車，最后到達南京圖書館，然后接上一壺熱水，開始一天的工作。

對來圖書館找資料的年輕人，沈燮元也很熱心地幫助他們，還主動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他們，因此結交了不少“忘年學友”。

沈燮元有自己的執著和倔強。比如他不太信任電腦，黃丕烈題跋集《士禮居題跋》八十多萬字全靠手寫；握筆仍是抓毛筆的姿勢，寫字多寫繁體字。但他又是一個嗜書如命、求知欲很旺盛的人，娛樂圈的事也略知一二，為了看《非誠勿擾》，他還特意買了一臺彩色電視機，時常也會疑惑廣告紙上那些打折、“雙十二”價是什么意思，更關心國際風云，每天晚飯后鎖定CCTV-4。

2022年初，關于沈燮元的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2》火了之后，并沒有改變他的生活，一切仍是照舊。正如他所說：“我今年98歲，從來不想這個年齡，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生活越簡單越好，不要胡思亂想，我奉行的信條就是5個字，過好每一天。”

大道至簡，“做自己該做的事，過好每一天”，或許正是沈燮元留給我們最睿智的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