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劍
遵奉三民主義的南京國民政府以孫中山《建國方略》為依歸,積極實施“實業計劃”,在科學上響應“迎頭趕上”策略,先后創建了兩大綜合性國立科研機構與一些專業性研究所,國民黨中央全會對科學發展也有零星的論說與闡述,教育部、交通部、經濟部等實務部門也在科學研究上有一些具體的措施與行動,但在國家科學政策與科學發展戰略上并沒有較為全面與系統的總體設計與規劃。直隸于國民政府的中央研究院(下簡稱“中研院”)號稱“中華民國最高學術研究機關”,除實行科學研究之外,還擔負著“指導聯絡獎勵學術之研究”的職責。相較教育部等其他實務性部門,中研院在政府科學發展戰略與規劃上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更具有全局性與宏觀性,這一職責由評議會承擔。評議會在中研院成立整整七年之后于1935年才正式成立,因抗戰等多種因素制約,其年會也未能按照計劃年年召開,年會所提相關議案的實施情況也就可想而知。
自1927年4月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第74次會議提議設立以來,中研院的籌設困難重重,直到1928年6月9日,才在上海亞東酒樓宣告成立。6月30日第二次院務會議上討論了評議會相關問題,8月11日第三次院務會議上提出各學科候選人。但評議會籌設此后陷入停頓狀態,直到七年之后的1935年6月20日,才由國立大學校長和蔡元培選舉產生30位聘任評議員,和11位當然評議員(院長與各研究所所長)組成了首屆評議會。議長蔡元培,各學科分組組成如下(各組第一人為主席):
物理組:李書華、姜立夫、葉企孫、丁燮林
化學組:莊長恭、吳憲、侯德榜、趙承嘏
工程組:周仁、李協、淩鴻勛、唐炳源
動物組:王家楫、秉志、林可勝、胡經甫
植物組:謝家聲、胡先骕、陳煥鏞、王家楫[兼]
地質組:丁文江、翁文灝、朱家驊、李四光
天文氣象組:竺可楨、張云、張其昀、余青松
心理組:汪敬熙、郭任遠、林可勝[兼]
社會科學組:王世杰、何廉、周鯁生、陶孟和
歷史組:胡適、陳垣、陳寅恪、傅斯年
語言考古人類組:李濟、吳定良、趙元任([1],頁30—31)
1936年丁文江去世選舉葉良輔繼任,1938年李協去世選舉茅以升繼任。1940年第一屆任期屆滿,選舉產生第二屆評議會,科學技術方面葉企孫、吳憲、趙承嘏、唐炳源、胡經甫、謝家聲、葉良輔、張其昀、郭任遠等9人落選,為吳有訓、曾昭掄、莊長恭、王寵佑、陳楨、戴芳瀾、謝家榮、呂炯、唐鉞所取代,人文社會科學方面無一人更替。第二屆任期經申請延展到1948年9月首屆院士會議選舉產生第三屆評議會。
評議會職責包括五個方面:決定中研院學術研究方針;促進國內外學術研究合作與互助;院長出缺時推舉院長候補人呈請國民政府遴選;選舉中研院名譽會員;接受國民政府“委托之學術研究事項”([1],頁23—26)。考試院審查考試及任用人員著作或發明具體運行過程中,在院長候補人選、中研院院士的選舉等方面都曾引起舉國矚目,影響甚大,在相當程度上顯現了學術尊嚴,一定意義上表征了學術自由與獨立。相對而言,年會中評議員們所提眾多議案及其議案產生的背后緣由、決議后效果卻被學界忽視。部分議案在一定程度上顯現了評議會在國家科學政策構建上的努力。
1935年9月7日第一屆評議會第一次年會在南京舉行,評議員們提出7個議案。1936年4月16日在南京舉行第二次年會,有議案13條和蔡元培報告《國立中央研究院進行工作大綱》。1937年5月3日,第三次年會在南京舉行,有正式提案8件、臨時提案4件。1939年3月13日第四次年會在昆明舉行,有議案12件。1940年3月22日在重慶召開第五次年會,即第一屆最后一次年會,以選舉院長候選人和第二屆評議員為重點,也有建議政府資助氣象研究所等議案。1941年3月13日第二屆第一次年會在重慶召開,有正式提案16件和臨時議案5件。1944年3月8日第二屆第二次年會在重慶舉行,有正式議案31件及臨時議案多件,專門成立了對政府建議委員會,擬定對政府建議書。1946年10月20日第三次年會在南京召開,主要議題是議決首屆中研院院士選舉的相關條文,也有臨時動議16件,諸如與大學合作研究、授予博士學位辦法等。1947年10月15日第四次年會,主要議程是審查首屆院士候選人,也通過一些議案,主要有兩件:(1)建議憲法實施后,教育經費占總預算15%時,以其中1/5作為科學研究專款。(2)請政府籌措外匯,補充各研究機關及大學之設備,以促進學術之發展。1948年3月25日第五次年會即第二屆最后一次年會,主要是選舉院士,通過了蔡元培紀念辦法,諸如設立蔡元培學術獎章(每年由評議會選出一位學術成就最高中國學者授予)、講座及獎學金等。
評議會歷次年會議案,除一些非常具體的諸如減少國際郵寄費、觀測日全食經費、在西安設立測候所等外,從國家科學戰略與科學規劃方面考察,除已被學術界研究比較透徹的學術評議制度建立——院士選舉外,主要集中于下述幾個議題。
第一屆評議會第二次年會除評議員們提出的13個議案外,蔡元培專門報告了《國立中央研究院進行工作大綱》。評議會將此作為臨時議案予以充分討論并通過,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中研院學術發展的總體戰略規劃。蔡元培說,結合中研院成立七八年以來的工作經驗,“追維本院創設時所具之理想”,更按照組織法“所付給之職責”,將中研院工作列為五項,總體思想是純粹科學與應用科學雙翼起飛,“一面權衡各項科學問題之輕重,以定進行之程序,一面充分顧及所謂‘學院的自由’”:
科學問題之研究,無論其屬于實驗科學或記錄科學或人文科學,僅應以其問題自身之重要性,定工作程序之先后,未可泛然淺然,但以立見功效及直接應用等標準約束之。蓋若干應用最廣、收經濟價值最大之技術事業,其所憑藉之最初步科學研究,表面上每屬于純粹科學之微細題目。即至若干科學研究毫無經濟價值且永無應用可言者,如不少人文科學之問題,果能以事理之真布之世人,開拓知識之領域,增加對于人文進化之了解,其影響縱屬遲緩而間接,其功效有時乃極巨大。故本院各所之實踐純粹的研究者,其用意不外求于科學進展之大路上盡其能力,因以提高國內學術之水準,并祈冀我國在國際間得逐漸的列于進步的學術之林也。……西洋所謂“學院的自由”,即憑研究者自己之興趣與見解決定動向,不受他人之制限之原則,仍應于合理范圍內充分尊重之。蓋學院自由正是學術進步之基礎也。([1],頁108—109)
不以“功用”為標準影響學術研究,全憑研究問題本身的性質、研究者的興趣與見解確立研究的先后與程序,這就是學術進步基礎“學院自由”的真諦。對于純粹科學與應用科學的關系,蔡元培還有進一步的申論,以為兩者不可偏廢,“兼顧然后兼得”:
純粹科學研究之結果,固多為應用科學之基礎,而應用科學之致力亦每為純粹科學提示問題,兼供給工具之方便。故此二事必兼顧然后兼得,若偏廢或竟為遍廢。況若干應用科學之實際問題,為此時社會和國家所需要者,不可勝計,本院宜用其不小部分之力量從事于此。([1],頁110)
蔡元培的“大綱”確立了中研院學術研究的原則與方針,與中研院組織法等一起保證了中研院的學術自由與獨立。當然,作為“中華民國最高學術研究機構”的“原則與方針”,不期然間自然也會對民國科學發展產生重要影響,如繼任中研院院長(代理)、曾任教育部長的朱家驊就特別強調純粹科學與應用研究共同發展,二者不可偏廢,提倡為學術而學術的科學研究態度[2]。1943年7月,蔣介石書面致辭在重慶北碚召開的六學術團體聯合年會:
純理科學一物之微、一理之奧,往往為整個科學體系中必不可缺之因素,但其效能則未必為常人目光所能察及,非如工程、農業、醫藥諸科學處處示人以顯著之功用也。……吾人更須體會國父所謂“欲使中國進于世界上一等地位,還須迎頭趕上歐美之科學”。蓋包括純理科學與應用科學而言,誠以應用科學必須以純理科學為基本,必有大群人士共同精研于純理科學,而有不斷之發明,則我國科學方有深厚之基礎。逐漸去除其倚賴性,而建樹本國獨立之學術。[3]
戰后第一個國慶講話,蔣介石論述文化建設的原則還說:“今后我們必須全力獎勵科學的研究,對于純粹科學,當與應用科學同樣的注重,使學術有專精的造詣,與原理不斷的發明。”[4]
這種對學術發展似乎有共識的表象背后具體如何,卻是相對復雜的問題,需要分階段分層次的具體分析,而且往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里就不贅述。
“促進國內外學術研究合作與互助”是評議會五大職責之一,因此也成為多次年會議案的聚焦點。第一屆第一次年會7件議案中就有兩件相關學術合作與互助,丁文江提總體上的“促進學術之研究與互助”,淩鴻勛提具體的“工程材料試驗設備”合作互助;第二次年會翁文灝提評議會在國內外科學合作上“應更為努力促進”,胡先骕提研究機構公開研究室與圖書室“獎勵科學研究”、聯合組織科學儀器制造所等;第三次年會翁文灝提“全國學術研究機關于相當時間內制訂三年工作計劃”,由中研院匯總,趙元任提實驗室“普遍性設備之調查及合作”等;第四次年會任鴻雋提中研院理化工三個研究所“應與政府及社會之實業機關切實合作以增加效能”“聯絡各學術機關擬定戰時工作計劃”,葉企孫提昆明各學術機關籌設聯合圖書館“以利研究及兼顧文獻保全”等。第二屆第一次年會正式議案中有“請定應用科學研究與工業機關合作政策”(1)議決標題中“工業”改為“事業”。[5],朱家驊臨時提案“可否由本會發起全國學術會議,由本院商請教育部會同召集,并酌請國外學者參加”;第二次年會議案中有“建立純粹科學研究機關與應用科學研究機關之聯系”、中研院“應如何與全國學術研究發生聯系”、中研院“應聯絡協助并促進中央各機關及各大學已略具基礎之研究機構”、中研院設立“國際科學合作辦事處”等;第三次年會也有“提請與各大學合作”等議案。
第一屆第一次年會丁文江提案具有標志性意義,他說:
年來國內之科學研究機關,設立日多:屬于中央政府者,除中央研究院外,有北平研究院、實業部之地質調查所、農業實驗所、工業試驗所,經濟委員會之蠶絲改良會、棉產改進所、茶葉改良所、西北畜牧改良所、衛生實驗處,參謀部與兵工署之試驗室等。其他各大學及私立學術機關,尚不在此列。為增加工作效能計,自應有相當之聯絡,以期消極的免除無意識之重復,積極的取得有計劃之合作。
丁文江提出了合作互助的三個基本原則:
(一)凡有常軌的任務,如氣象觀測、地磁地質測量等,絕對不應重復。
(二)凡研究吾國原料物產以謀發展實業之工作,應互相聯絡,在可能范圍內免除重復。
(三)凡純粹科學,不妨重復。([1],頁101)
丁文江所提三原則,在當時學界已有普遍實行,如標本采集上大學與研究機構合作,地磁測量中外合作等。丁文江議案從制度上更加肯定了學術機構之間在研究上的合作,避免重復研究耗費不多的財力與物力。評議會決議時將第一條“絕對”刪去,由評議會各組委員先行調查各研究機關現狀,設法接洽以便實行。對于這一點蔡元培也非常贊同,他認為屬于常規或永久性質的研究,中央研究院不僅要努力從事,而且要利用其特殊地位,使做這種研究的機關“互相聯絡、互相扶助”,“彼此分工合作則可,重復沖突就不免于浪費精力和物力”;利用科學方法研究本國原料及生產,以解決各種實際問題,“亦應當合作,并在可能范圍內免除重復”;純粹科學研究及與文化有關的歷史、語言、人種和考古學,“則不妨重復”[6]。
對于翁文灝“應更為努力促進”案,評議會原則通過,并在其所提三個辦法基礎上議定了“初步辦法”:
(A)由評議會函告駐外各使署及留學生監督,凡留學外國畢業之學生姓名科目及論文題目每年應函送本會,論文能附送尤佳。(B)由評議會函請外交部及教育部,凡有國際會議關系學術研究者皆應知照本會,俾本會得將對于該會議及中國應否參加之意見提供政府參考。(C)由評議會函告國內各學術機關及團體,凡有參加國際學術工作者,所有經過情形皆應函報本會。(D)請中央研究院將重要國際學術會議之組織歷史及過去會議概況盡可能范圍內調查,并搜集其刊物,以備參考。([1],頁43—44)
第二屆評議會第一次年會朱家驊臨時議案召開全國學術會議,評議會議決與教育部聯合發起,1942年春季召開。評議會結束不久,朱家驊在演講中指出:
本院成立已十四年,在此期間,學術研究之基礎已逐漸樹立,若干部門且已為各國學術界所重視。但就大體論,中國研究學術之組織,方在開始建立之時期,本院人力物力均屬有限,欲獨立擔負推進全國學術之重任,常感困難,因此本院評議會議決開全國學術會議,集合全國學者,并酌請外國學者參加,與本院同仁共策進行,以喚起全國上下之注意,蔚成普遍注重科學之風氣,而使研究學術之環境得以改善,全國學術之提倡得以順利,以促研究工作之猛進。[7]
與教育部聯合召開全國學術會議,主要目的是通過改善學術研究環境,形成全社會“普遍注重科學之風氣”,以促進學術研究的進步。評議會這些提倡學術機關科研合作與互助的議案,有些取得了實質性的成果與成效,當然也有毫無成效者,如與教育部合作召開全國學術會議就完全“付之東流”。
第一屆第二次年會翁文灝提“中國科學研究應對于國家及社會實際急需之問題特為注重”,胡先骕提“請由中央研究院與國內各研究機關商洽積極從事與國防及生產有關之科學研究”。評議會動議兩案合并審查討論,議決:
甲、研究工作中對于國家及社會急需之問題(各類科學皆包括在內)應特別重視。
乙、由中央研究院通告所屬各研究所及國內其他重要學術機關,對于經費之分配酌采此意。
丙、由中央研究院評議會就各科范圍內對于現實國家及社會所最需解決之問題約計二三年研究可有相當結果者,具體說明,列表送院,再由院分交有關系之學術機關分別工作。
丁、政府各機關如有何種需要研究之問題,可與中央研究院商酌進行方法。
戊、各學術機關對于上項問題研究方法及其所得結果,隨時報告于中央研究院評議會。([1],頁43)
1936年5月13日,蔡元培以議長身份致函評議會各組評議員,請他們按照決議第三條提出“最需解決之問題”。先后得到各組匯報如下:
物理組:物理探礦、精密儀器(包含光學儀器)制造工場及物理檢驗、光學玻璃制造、電子管研究、各種金屬及合金之物理研究。
化學組:鎢銻精煉、造紙原料、礦產作肥料、觸媒劑研究(包括合成安摩尼亞、木酒精、高炭烷酒精、液化煤炭及氫化石油、硬化油脂、釩質觸媒劑)。
工程組:水利方面包括灌溉試驗、水土經濟實驗,鋼鐵方面包括煉制大量合金鋼“以應付國防工作需要之材料”、研究合金鋼板等碾壓工作,光學玻璃研制、救濟棉紡織。
動物組:膳食健康、防治病蟲、沿海漁業及其他產品、寄生蟲研究,淡水及陸地動物之調查。
植物組:森林、藥用植物、纖維植物、園藝植物、植物病蟲害之研究。
地質組:全國地質礦產調查、組織礦產測勘室、三年內完成四川油田詳細地質調查。
天文氣象組:天文方面包括編歷、授時、航海、測地,氣象方面包括高空研究、海洋氣象、天氣預報、臺風警報、農業氣象、水文預測。
心理組:心理方面工業心理研究,生理方面營養問題、化學戰之生理問題、防毒器具之檢查、新毒品生理作用。
社會科學組:經濟計劃與工業發展、集中資本與發展工業、外籍工廠問題、戰時工商業統制、工業區域分布、工業合理化、工業成本會計、中國糧食問題、糧食販運調查、農產品市場調查、重要農產品價格、土地利用、農村組織、畜牧經營調查、國內貿易、統制貿易、關稅政策、走私問題檢討、全國交通事業總檢討、中國國際收支、農業金融、改善銀行制度問題、上海金融市場、戰時金融措置、貨幣政策、銀錢業倒閉、戰時財政之機構與措置、所得稅與財產稅問題、地方財政及其改革方案、中國人口動態之探討。
歷史組:兩三年內編成一部中國歷史讀本、重訂各級學校歷史課程標準、從速成立國家檔案庫、編成一部中國東北四省史、編成一部中俄關系史。
語言考古人類組:語言學包括重要方言之音系及詞匯之調查及編制、邊語及境內其他非漢語之調查及其文法與詞典之編制、調查方言中“不規則”讀音為編制標準韻書之準備、調查兒童及不識字人之詞匯;考古方面包括全國大中小學歷史教科書盡量采入考古發現之史料、大規模之動土工程應設考古專員采集所發現之古物、舉行全國古代遺址之初步調查;人類學包括川黔桂邊疆各民族體質、人口之調查,航空人員體質調查,西南邊疆民族生活狀況及社會情形調查與研究、滇西土司制度調查及其沿革研究、西南邊疆地理偏重于交通及產業方面調查。([1],頁57—87)
上述包括眾多學科的題目與問題,可以看作當時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發展策略與規劃,內容具體復雜且涉及面廣,大多數題目專門為適應戰時需要而提出。物理組的精密儀器制造由物理所、北平研究院和兵工署合作,直接服務于國防;化學組的精煉鎢銻為中國鎢銻產品進入世界市場占據世界市場而考慮,后來成為抗戰期間中國國際貿易支柱之一;工程組明示制造大量合金鋼就是為國防需要,光學玻璃“對于軍事與國防”“有重大之關系”;社會科學組提出的工業、農業、財政、金融等等題目都與戰時密切相關,不少提議今天也不失其前瞻性;即使是語言考古人類學組關于邊疆特別是西南地區的研究,也為大后方建設貢獻頗多。
這些問題中有不少中研院各研究所已經開始實施,也有不少與其他相關機構合作進行,取得了不少的成就,當然也有些問題“以事實上感覺困難,尚待從長計議”。同時,中研院還以“我國科學研究應特別注重國家及社會實際急需之問題”為題作為公函,函轉相關機關,如轉發廣州市政府公函中如是說:
科學之研究,并非專以應用為目的;且并非專為應用之研究,往往于無意之中,能有重要應用價值。專重研究之機關,如國立中央研究院者,更應注重科學精神,自不待言。但另一方面,亦須知有許多科學俱以實際應用的需要而發展……試考歐洲大戰時期,參戰各國莫不以全國科學力量切實動員,尋求戰時必要之原料或其代用品,探討加量出產之方法,而竟獲有對于國防極有效益之成績……可見人力每可勝天,科學誠能救國。而況國步艱難,至此已極,一切環境,皆使我輩深切覺悟:此實全國學者誓死努力之期,絕非從容坐談之日![8]
面臨“九·一八”事變后的變局,評議會以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各國動員科學界積極為國家服務探尋“戰時必要之原料或其代用品”取得巨大成功的例子,激勵中國科學界與相關機關也積極行動起來,為即將到來的中日戰爭做出貢獻。
評議會的公函也曾得到回復,地質調查所、中國科學社、清華大學等“對于所提倡之科學研究工作,皆有扼要答復”;國立編譯館、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湖南地質調查所、山西省立理化實驗所等機關,暨南大學、浙江大學、東北大學等大學“亦先后函復贊同”;立法院、財政部、內政部、中國地理學會等還提出了一些“急需問題”希望與中研院合作研究,如立法院正籌辦所得稅、遺產稅,希望切實研究稅源狀況等(2)相關問題進一步討論,參見[9]。。
此外,評議會第一屆第三次年會李協也提議案“請吾國地質學專家注重實用地質學之研究”,得到李四光、葉良輔的副署。
“九·一八”事變后,開發與建設西北和西南成為國家戰略,西南地區的四川逐步成為建設重點,國民政府大舉入川,籌備建設大后方。中國科學社1933年8月赴川召開年會,對川省建設提出“建議四川當局組織四川富源調查利用委員會”“成渝鐵路計劃書擬請由中國科學社建議四川省政府采擇修筑”等建議[10]。翌年4月,應劉湘邀請,中國工程師學會派代表團入川考察,最終形成《中國工程師學會四川考察團報告》。胡庶華1934年10月完成的總報告中就四川工業化環境、工業發展各種資源、工業化步驟等方面提出了14點意見,并總結說:
總之,世界二次大戰遲早無可避免,長江下游物產雖豐,而無險可守,西北可以自固,而殘破不堪,蘇俄各項重要工業及國防工業多設于距海甚遠萬山叢集之險要地方,雖運道艱難亦所不計,若以此例吾國,則將來重工業所在,以四川為最適宜之地點,且以天時地利兩擅優勝之故,可為將來復興整個中華民族之根據地,愿吾國人毋忘四川,更愿四川不失為其為民族生命線之四川也。[11]
他還呼吁工程師學會同人“切實研究,再作進一步之計劃,一以供當局之參考,一以引國人之注意”。
考察報告由蔣介石題簽,自然引起當政注意,但不得不指出,相比東部地區,西南地區無論是經濟還是文化建設都比較落后。1936年全國專科以上學校111所,西南三省僅有國立四川大學、省立重慶大學和云南大學而已。科研機構也僅有盧作孚主持創立的西部科學院,研究能力與水平極低。抗戰爆發后,科研機構和大學內遷,重慶、昆明、成都和貴陽等成為主要聚集地,云南大學改國立,也創辦了國立貴陽醫學院。1937年12月17日,蔣介石約談教育部長王世杰力陳三點,其中之一為“扶植西南新教育基礎”[12]。
1938年3月,國民黨在武漢召開臨時全國代表大會,提出“抗戰建國”方略,在大會宣言中將科學的作用提高到國家戰略層面,“戰時的科學需要,較平時為尤急,科學的探討與設備,為抗戰持久及抗戰勝利之決定因素”[13]。1939年3月在云南大學召開的中研院評議會第一屆第四次年會被寄予厚望,希望會議“確立抗戰建國之文化工作及學術研究之綱領”[14],蔣介石也破天荒給年會發電祝賀,稱評議會“萃全國學術界領袖人才于一堂,檢討過去專門研究之成績,決定今后推進學術之方針,集思廣益,必多精論偉劃,以裨益于國家”[15]。
年會上,任鴻雋提案“西南各省本院應設置永久之研究機關,以求文化之平均發展而利內地之開發”,得朱家驊、翁文灝、傅斯年、葉企孫、王家楫副署,可見這是當時不少評議員的共同認知。任鴻雋在提案中說:
我國研究機關向來集中于沿海沿江各大都市,內地各省久抱向隅之嘆。此其弊害所中,不特內地文化獨形落后,且使內地各種近代工業無由發達。國力之不振,此亦其原因之一。目下雖因抗戰關系,各研究機關競向內地遷移,一旦戰事結束,勢必各返故址,與西南文化仍無多大貢獻。茲特提議本院在抗戰期間已移到內地之各所應就其性質及范圍,在適當處所成立較永久之研究機關,將來戰事結束時,各機關即留置于此,作為本院之研究分所,以繼續各當地之研究而促進其文化及工業之發展。[16]
評議會議決“本院在抗戰期間暫遷西南,益感西南各省學術研究之重要,應趁此時機,促進西南永久研究機關之基礎”[16]。此議案雖然通過,但其實并沒有下文,中研院沒有真正設立可以永久駐扎在西南各省的研究機構。這樣宏觀上的策略必須以具體的規劃來落實,可惜中研院未能進一步。第二屆評議會第一次年會有議案“請中央研究院籌撥臨時費,以備設置云南木材研究室”,這是比較具體可以實施的議案,評議會議決“交總辦事處與有關機關接洽”,具體如何不得而知。相較中研院的無所作為,其他一些機構倒是給西南地區留下了一些“永久”研究機構,如中央工業試驗所設立于樂山的木材試驗室,1942年擴展為試驗館,抗戰勝利后未像其他機構“東南飛”,1950年為林墾部接受,成為林墾部西南木材試驗館;靜生生物調查所設立于云南的工作站,發展為云南農林植物研究所,后演化為中科院下屬機構。
1943年是中華民族命運轉折之年,抗戰勝利只是時間問題,抗戰救國已轉向抗戰建國,國家建設成為未來重任[17]。3月,蔣介石出版了《中國之命運》一書,提出了建設現代中國的全面架構,對科學的借重尤為重要[18]。學術界也積極行動起來,7月,六學術團體聯合年會在北碚召開,專門舉行“科學與建國”“國際科學合作”兩個專題討論,形成決議致書中樞,請求增加經費,加強各優秀學術團體和中研院的研究工作,增加理論科學留學生名額,促使政府在國家科學發展戰略上有所作為。
1944年3月8—10日,評議會第二屆第二次年會延宕三年后終于在重慶召開,朱家驊在開幕詞中強調評議會年會的全國性與代表性,并指出戰后中國學術的發展之途:“戰后學術事業的復興,乃至謀我國學術之自立,及與友邦之學術合作,必先自國內學術研究普遍進步與充分合作做起。”[19]蔣介石訓詞中也說評議會“如何揆度國情,縝密籌擬戰后學術文化事業之建設方案,以供政府之采擇;如何借助他山,頡頏提攜,提高科學水準,以樹立我國文化在國際上之榮譽。此次年會當必有切實審詳之決定”[20]。《中央日報》在“社論”中尊崇中研院是學術界“燈塔”,“能領導學術界為戰后的各種國家建設預先奠定理論及技術的基礎”[21]。
在美評議員胡適、趙元任、侯德榜、周鯁生等來電提出議案三條:(1)擴大訓練研究人員之工作,以便一般大學畢業生之有研究志愿與學識基礎者得從事科學研究;(2)邀請更多之外國專家至中國講學;(3)推派主要學者報聘外國。評議會議決原則接受,并入其他相關各項審查討論。年會由何廉、王家楫、唐鉞、李濟、張云、戴芳瀾、周仁、吳定良組成提案審查委員會。相關戰后科學復興與國際科學合作議案:“本會戰后召開全國學術會議,商討學術研究之組織及合作事業”,審查委員會“請大會討論”,大會議決“于適當時期召集”,推翁文灝、傅斯年、王世杰、何廉、李書華、竺可楨、王家楫擬具辦法,并與教育部洽商,同時歡迎太平洋學術會議來華召開;“本院派員報聘英美學術機關”,提案審查委員會“原則通過,請大會討論”,大會議決“暫定四人”,“英美不必分別派遣,且可到蘇聯,院內服務與院外服務之評議員各占半數”;中研院設立“參加國際科學合作事業辦事處”,提案審查委員會通過,大會議決“將‘參加’二字刪去,設‘國際科學合作辦事處’,其名稱及組織俟本會秘書處組織規程擬定時再酌定”;“擬訂中美合作編纂中國植物志(限于維管束植物)草章四條、中美合作原則三條,請公決”,決議“本案童付春查系原起草人,外加入錢崇澍先生共同研究”。
更為重要的是,年會成立了由吳有訓、謝家榮、茅以升、陶孟和、曾昭掄、吳學周、陳楨、翁文灝組成的“對政府建議案審查委員會”,議決對政府建議書要點如下:
(甲)自國民政府建都南京后十余年來,國內科學研究初有基礎,極可寶貴,宜予以培植,使其發揚光大。
(乙)科學研究乃各項建設之基礎,如不重科學研究而徒重應用技術,則國家建設將缺乏基礎。
(丙)學術自立關系國家前途,欲求中國學術獨立,不可不努力充實國內各研究機關及大學之設備,以求建立本國科學研究基礎,茲請政府每年撥獎助研究專款。本年六百萬元,交本會分配作下列用途:
(1)科學研究獎金;(2)特種研究補助費(無辦公費在內);(3)國外科學之合作與聯絡。
(丁)在中國科學研究進行之始,應確定其目的不僅為中國,亦為人類共同之智慧與幸福著想,應憑此態度與世界科學家合作。
將學術獨立與國家獨立聯系在一起,提出中國要為人類知識視野的擴展做出自己的貢獻。推定李四光、吳有訓、吳學周、翁文灝、傅斯年和汪敬熙組成委員會,起草對政府建議書,最終向政府提出六點建議:
(一)對于各種科學宜以平衡發展,相互聯系,促其進步;(二)建設學術中心,以培養科學人才;(三)籌備舉行全國學術會議;(四)設立國家學術研究獎金;(五)維持并鼓勵有關高深學術研究之刊物;(六)推遣學術訪團于友邦。
這六條建議緊緊圍繞戰后中國科學復興與國際科學合作。蔣介石曾對這些建議批示:“除原建議(一)(二)兩項發交教育部參酌辦理外,其余(三)(四)(五)(六)各項可由研究院會同教育部就國家財力所及,分別準備、籌議辦法,呈核為盼。”[22]
對政府建議中,評議會不能忘情于設立國家學術研究基金的欲求,這是他們從第一屆第一次年會就不斷提出的議案。
評議員們提出設立國家科學基金議案有兩個目的,一是資助設立課題從事研究,一是獎勵學術成果以資提倡。第一屆第一次年會胡先骕提“呈請政府指撥專款設立國家科學研究補助金”。他說:
近年國內科學研究機關漸多,從事科學研究而卓有成績之青年學者亦眾。此類學者除在各大學及研究機關服務外,多數限于經濟不能從事科學研究。……應請中央研究院呈請政府每年撥款十萬元,設立國家科學研究補助金,由中央研究院評議會主持,聘請國內科學專家任審核之責。凡大學畢業生成績優異、畢業后曾在各研究機關從事研究二年以上成績卓越者,得由主管機關或各大學研究院介紹陳請研究補助金,在國內或國外從事研究。([1],頁102)
設立科學研究補助金目的是獎勵青年學者從事科學研究,給予他們物質與精神上的鼓勵。評議會議決時,以“惟事涉經費,應由本院與政府主管機關商酌辦理”([1],頁34)。評議會擬具原則6條,稱“補助金之管理及支配,由國立中央研究院評議會主持之”。1935年10月8日函請教育部,提請行政院會議通過,將補助金列入下一年度預算([1],頁35)。由教育部提請行政院通過,這樣教育部成為該提案的實際推動者,但教育部推動得來的“補助金”完全由中研院評議會支配,與教育部一點關系也沒有,可以想見這一提案的最終命運。無論如何,如果這一制度確立,將具有相當的學術獨立性,將為政府科學資助打下良好的制度基礎。可惜這一由政府撥專款設立基金資助年輕學者從事科學研究的議案最終不了了之。
第二次年會翁文灝提“中央研究院評議會對于國人科學研究成績特著者應酌為表揚”。他在提案中說:
科學工作既極專門,其所成就往往僅為少數人所熟知,而為一般社會所茫然莫解。然中國在此萌芽方始時期,實更應積極提倡,使青年之士,知研究可以成名,因以益感興奮,使全國上下,知研究已有成功,因以益愿鼓勵。
在翁文灝看來,科學研究是寂寞的事業,設立基金獎勵不僅可以擴大社會影響,而且可以吸引青年,使他們知道科學研究也“可以成名”,使全國形成獎勵科學研究的風氣與氛圍。他擬定辦法三條:(1)政府撥專款或收受私人捐款設立獎勵金,擇優給獎;(2)遇有本國人士受外國科學機關或大學名譽獎勵,由評議會“為之在國內發表,并說明其人之研究成績”;(3)凡國內人士對于科學事業著有特別成績,“在中國科學史中足紀念者”,身故時由評議會指定專人撰寫紀念文章,并由評議會發表([1],頁119)。
對于第一個辦法,評議會通過議案后呈國民政府請撥專款或接受私人捐款設立獎金,“至其詳細辦法,擬俟款項籌定后,由本院再行呈請核準施行”。行政院同意預算列入1937年“國家概算,以便進行”。蔡元培指派李四光、陶孟和、周仁、傅斯年、汪敬熙組成“國家科學獎勵金辦法起草委員會”,擬定辦法經中央政治委員會教育專門委員會審查,形成《國家科學獎勵金暫行辦法大綱修正草案》20條,主要內容包括:第一,國家科學獎勵金的評選與發放,由教育部委托中研院評議會主持。第二,國家科學獎勵金重點是培養后備人才,5萬元中甲種獎金每年獎勵科學成就卓著者一人一萬元,乙種獎金共3.9萬元獎勵青年人。乙種獎勵金的設立,在相當意義上可以說繼承了胡先骕所提資助青年研究的“研究補助金”。也就是說,“國家科學獎勵金”有兩個作用,一是對研究卓著的已有成果予以獎勵即甲種獎勵金,一是對將來研究予以資助即乙種獎勵金,可謂“資助與獎勵”雙管齊下。
對于這一議案,第三次年會蔡元培提出“國家科學獎勵金暫行辦法大綱”咨詢案,主要就《國家科學獎勵金暫行辦法大綱修正草案》進行修正。1937年5月27日,中研院將修正后的“草案”報送給國民政府文官處。此后如泥牛入海,不見了蹤影。可見,評議會一直致力于學術評議與獎勵職能的實現,力圖在國家學術評議與獎勵制度的建設上有所作為。從胡先骕設立“國家科學研究補助金”到翁文灝設立“國家科學獎勵金”,從資助科學研究到獎勵科研成果,具備一個比較完整的國家學術評議與獎勵體系。非常可惜的是,“草案”與“條文”在中研院、教育部、行政院、國民政府文官處來來往往,幾經周折,不見效果,最終沒有下文。中研院在學術評議與獎勵功能上的努力與無效,反映了它作為一個純粹學術機構在民國政治運轉中的無力。吊詭的是,中研院學術評議獎勵功能卻在抗戰期間由教育部成立的學術審議委員會實現。因此,向教育部收回此一職能成為以后多次年會議案。
第四次年會傅斯年提議案“中研院評議會與教育部學術審議機關矛盾”,得吳定良、陳寅恪副署。傅斯年說:“教育部行將設立學術審議機關總辦全國學術行政事宜,是本會與該機關之間不無彼此相關處,此二者應如何分工合作以相聯系”[16]。第二屆第一次會有議案“科學獎金事項須本會如何與教育部學術審議會合作”,決議“教育部獎金與本院獎金性質有別,本院獎金應繼續辦理”,并推定王世杰、翁文灝、傅斯年負責辦理。直到1946年10月第三次年會還有議案“請確定本院與教育部關于學術審議之職責以一事權”,評議會議決“授權翁文灝、薩本棟二評議員商教育部辦理”。
面對教育部學術審議會突起而影響甚大的學術評議與獎勵活動,中研院評議會另尋他途,找到了院士選舉這一具有終身成就獎性質的學術評議獎勵突破口,重新奪回了其學術評議與獎勵“權能”,完成了中研院的體制化,并由此建立起其學術評議與獎勵的至高權威性。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國民黨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也曾通過不少相關科學發展的策略與方略。1930年3月,國民黨第三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三次全會通過江蘇省黨務整理委員會所提議案《優獎發明、廣設科學研究館案》,決議“分交教育部及中央研究院”[23]。同年11月,第四次全會通過朱家驊所提《普及教育獎勵學術以樹建國之大本案》,議決“交國民政府飭教育機關斟酌辦理”。朱家驊在提案中“獎勵學術”項下分“著作之獎勵”“學術研究”和“派遣留學”三個子項,建議國家每年出資50萬元,“凡有著作,得呈請教育部提交中央研究院或國立大學教授會審定,優予獎勵”。擬請指定專款50—100萬元,“作為研究補助費及獎金之用”,由各國立大學每年兩次推定有研究能力的教授,“分別分項補助,以資激勸,行之十年,必可成效大著”([24],頁164)。1931年5月通過的“五五憲草”也規定,“學術及技術之研究與發明,國家應予以獎勵及保護”([24],頁179)。1935年11月,國民黨五大通過議案“發展自然科學,充實國家建設”。議決“交國民政府轉交關系各機關酌量采納”([25],頁341)。1937年2月,五屆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設置總理紀念獎金以提倡學術獎勵服務案》,議決“設置總理紀念獎金三百萬元,分三年撥足”([25],頁509—513)。抗戰期間,也通過不少相關議案,不再贅述。
國民黨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通過了如此之多相關發展科學的議案,但并未真正予以實施,形成總體上的國家科學發展政策。對此,蔣介石在第三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四次全會閉幕詞中的發言導出了事實與真相:
歷次會議中,有很多的決議案,也有很多的宣言,都是要我們去切實實行的。但是我們審察一下,現在四中全會的時候,且看看三中全會的宣言和決議下來的案子,究竟有幾多已實現呢?想到這層,我們覺得非常慚愧,非常難過,不只是要受國內同胞的責備,并且連外國人也譏笑我們,說我們中國人只能坐而言,不能起而行。
雖然蔣介石認識到“須知道這許多決議案和宣言能不能實行,就是本黨三民主義能不能實現的一個生死關頭,我們再不能因循下去了”([24],頁171)。但眾多議案仍束之高閣,毫無成效與作用。
國民黨中央相關科學發展的議案遭遇尚且如此,僅具有咨詢作用與地位的中研院評議會的議案遭遇也可以想見。對于評議會議案雖多,但沒有多少成效,第一屆評議會第三次年會前,傅斯年致函翁文灝稱:“此次開會,不在議案多,‘議而不決,決而不行’,皆無甚多意義。此次開會應實實在在做幾件事耳。”[26]1946年6月24日,中研院在南京召開復員后第一次院務會議。竺可楨從朱家驊報告中得知過去評議會決議案“許多未能辦到”[27]。
其實,中研院評議會也試圖對國家科學政策有一個總體上的設計與規劃。第二屆評議會第一次年會曾有臨時議案“請本會擬具國家對于科學研究之整個方案送請政府采納施行”,說明評議員們已有整體上規劃國家科學發展并由此形成國家科學政策的意識。非常可惜的是,會議議決與正式提案“本院組織研究事項調查委員會”合并討論,形成兩個方案:(1)分駐各地之評議員,應就當地各機關團體之研究事項隨時采訪,將進行情形報告本院。(2)遇有必要時,得商請評議員考察研究機關團體,商洽進行辦法,征取研究材料。本是一個具有宏觀意義的整體規劃,卻落腳于細枝末節的具體研究方向與研究項目上,并無總體科學規劃與發展思路的思考。
原子彈爆炸使政府科學政策顯得更為重要,國民政府也有在這方面努力的愿望。1945年冬李約瑟離開中國前,向蔣介石提交一份名為《中國科學與技術的現狀和前景》的秘密報告,提出政府加大對科學的支持(至少國民收入0.5%投入科學技術)、提高中國科學的聲望、設立“一個特別的科學技術部”等規劃,也指出要減少政府對科學的干預、自由研究的重要性[28]。1946年,中央設計局擬具《科學技術指導方案(草案)》,提出設立全國性的“科學技術指導委員會”,研擬科學技術指導方針、編擬“國家建設計劃中之科學技術工作計劃并權衡輕重緩急”等。中研院根據此“指導方案”擬定《發展應用科學十年計劃(草案)》,提出“培植基本人材”是實施計劃的基礎等[29]。對于政府科學政策的制定,任鴻雋發表文章指出,由政府邀集專家制定的計劃,要切實可行,切忌“少數人之私見,外行建議與官樣文章”。計劃應確立純理研究與應用研究的界限;充分考慮科學發展的總體關系、各門科學之間的關系、現存研究機構的利用與聯系、未來發展等;限定每一研究機關的研究范圍,以分工合作而避免疊床架屋等[30]。隨著內戰的爆發,這些努力自然沒有進一步推進的希望。
1948年9月召開第一屆院士會議,會前召開第二屆評議會臨時會議,推定竺可楨、李宗恩、湯用彤、蕭公權、馮德培、陳省身、薩本棟組成小組委員會,擬定請政府撥專款設置“國家學術補助金”辦法,并由該委員會研訂國家學術方針,提交下年度院士會議討論,還議決“發布維持學術獨立之宣言”[31]。“國家學術方針”研訂終于提上了議事日程,可惜此后評議會在大陸進入歷史,在臺島也要多年之后才恢復,“國家學術方針”的研討自然也成“鏡中花”“水中月”。國民黨中央、國民政府與中研院評議會眾多相關科學發展的議案未能真正實施并產生作用,自然與當時中國動蕩不寧、外戰內戰交互纏繞等大環境有關,也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學術在急劇變化時代的無力無效、學術與政治交互中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