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暉
(華南農業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州 510642)
近年來,“飯圈”文化中存在的盲目崇拜、“氪金”(指支付費用)無度、“撕黑”無邊、網絡暴力等亂象廣受社會關注。2021年6月,針對“飯圈”出現的此類問題,中央網信辦啟動了“清朗·‘飯圈’亂象整治”專項行動,對負面有害信息、違規賬號、問題群組、不良話題進行清理下架和整改;2021年8月,中央網信辦秘書局下發《關于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加大對“飯圈”亂象的整改力度;2022年1月,中央網信辦開展為期1個月的“清朗·2022年春節網絡環境整治”專項行動,對“飯圈”亂象反彈反復予以嚴防,展現了國家在構建健康“飯圈”文化方面的決心。青少年作為“飯圈”的主力軍,“飯圈”文化亂象對其價值觀形成產生了不良影響。分析“飯圈”文化亂象頻現的致因,其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便是資本邏輯對“飯圈”的滲透與控制。在增殖本性的驅使下,資本的操控之手伸入“飯圈”,并滲透到“飯圈”的各個微觀層面,實現對“飯圈”文化發展的主導。資本邏輯主導“飯圈”文化的發展,塑造了“飯圈”文化“利益至上”的發展邏輯,由此催生出了“飯圈”文化的諸多亂象。從資本邏輯的分析視角出發,考察“飯圈”文化亂象頻現的資本邏輯致因,有助于把握當下“飯圈”文化及其亂象的本質,進而為“飯圈”文化的良性發展提供啟示。
“飯圈”是粉絲出于偶像崇拜而集合成的、具有相對獨立性的文化圈層。其中,“飯”代表“fans”即“粉絲”,“圈”具有分隔、獨立的含義。在我國,“飯圈”的形成經歷了從個體向群體化、從分散向組織化發展的過程。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港臺娛樂明星的走紅掀起了追星熱潮,以學生為主體的“追星族”進入公眾視野。21世紀初期,以《超級女聲》的舉辦為標志,追星邁向組織化、集體化,追星族擁有了“粉絲”這一接地氣的稱呼,被組織起來的粉絲聚合成“飯圈”。2014年,隨著韓國應援文化、日本養成文化的輸入及互聯網技術的普及,流量偶像走紅,“飯圈”文化漸成氣候。2018年起,《創造101》《偶像練習生》等偶像選秀綜藝節目的爆紅,加速了國內“飯圈”文化的發展。“飯圈”相較于“追星族”具有質的分野,它不再是個體的、松散的集合,而是組織化、規模化、制度化甚至職業化的粉絲組織,粉絲實現了從單純追星到追星與造星相融合的角色轉變。這既是粉絲的偶像逐魅邏輯演化的結果,也是資本邏輯推動的產物。資本就是“一種普照的光,它掩蓋了一切其他色彩,改變著它們的特點。這是一種特殊的以太,它決定著它里面顯露出來的一切存在的比重”[1]。在資本增殖的本性驅使下,“飯圈”資本尋求一切可以實現自身價值增值的機會,無論是粉絲群體的組織化還是養成系偶像的爆紅,抑或是粉絲經濟的擴張,都可以找到資本的身影。粉絲的偶像逐魅需求是“飯圈”文化形成的基礎,資本邏輯則是“飯圈”文化發展的操控之手。在資本邏輯的操控下,“飯圈”文化成為資本增殖的手段,并呈現出逐利化、極端化與低俗化的態勢。
第一,資本介入使“飯圈”成為牟利的工具,“飯圈”文化呈現出逐利化特征。在資本邏輯的作用下,“飯圈”運行的主導模式由趣緣主導轉變為利益主導,使“飯圈”成為資本牟利的工具,由此催生出“飯圈”文化的諸多亂象。“飯圈”的形成,最初是基于粉絲之間的趣緣。隨著深度介入“飯圈”,資本不再只滿足于售賣偶像的文藝作品及周邊產品來獲取收益。在增殖本性的驅使下,資本試圖打造出最有利于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飯圈”文化,使“飯圈”成為其牟利的工具。由此,資本邏輯開始主導“飯圈”運行、控制“飯圈”文化的發展方向。一是“飯圈”各個要素成為資本增殖的工具。在資本邏輯的主導下,“飯圈”內部各個要素及其相互關系都圍繞著資本增殖而運動。同時,偶像的實力由流量吸引力、資本吸引力來衡量。不管是“黑紅”還是“正紅”,只要能帶來話題和流量,就成為偶像們追求的目標。資本則利用偶像的吸引力,引導粉絲進行“打榜”、集資,并利用互聯網平臺擴大對粉絲的控制。二是“飯圈”成為資本制造話題的“戰場”。在無限增殖邏輯的主導下,資本不再遵守“飯圈”原有的正常秩序和社會的公序良俗,通過制造對立、虛構八卦、控評、引戰、扭曲事實、流量造假等方式營造出“飯圈”的虛假繁榮,并以此引導粉絲互撕謾罵、拉踩攻擊,導致“飯圈”文化的虛假化、對立化、片面化。三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被利益化。“飯圈”文化源起于粉絲對偶像的喜愛,粉絲之間通過互動得到心理認同與自我滿足感,偶像也會對粉絲的支持予以良性反饋。這種正向的情感投射是“飯圈”文化的本意。但在資本的視野中,“飯圈”的一切行為都要以服務資本的增殖為目標,而非服務于人這一“目的本身”[2]929。“飯圈”不再是粉絲因趣緣而結成的文化圈層,而成為資本增殖的場域。粉絲之間、粉絲與偶像之間的情感關系被金錢化、數據化與資本化,變成一種被偽裝了的利益關系。
第二,資本介入“飯圈”使無底線追星行為日益增多,“飯圈”文化呈現出極端化特征。資本的深度介入,使得“飯圈”的行為邏輯發生變化,即由粉絲自主選擇的有限度參與轉變為被動參與的無限度投入。在資本的塑造下,偶像與粉絲之間情感黏連的牢固度遠高于傳統藝人,粉絲具有了無限度關注和支持偶像的“動力”。“飯圈”文化逐漸走向狂熱化、極端化,并引發了一系列無底線的追星行為。一是“氪金”無度。資本通過設置偶像的排行榜、勢力榜等,誘導粉絲通過付費簽到、充值投票;通過發布粉絲購買產品和投資金額的排行榜,誘使粉絲互相攀比,無度消費。因喜愛不同偶像而形成的不同“飯圈”之間也相互攀比。一些不愿進行打榜、高消費的粉絲被稱作“白嫖粉”,成為“飯圈”內最受歧視的粉絲群體。二是互撕不止。資本認為粉絲之間的互撕拉踩有助于擴大偶像的“社會能見度”,是增加偶像曝光度進而提升偶像商業價值的方式。資本通過編造或購買黑搜索詞條、炮制黑料發帖等方式引發不同粉絲群體之間的拉踩引戰,使得“飯圈”互撕、網絡暴力等現象層出不窮。三是造謠無邊。粉絲為了增加自身偶像的知名度,通過制造“對家”、收集“對家”黑料并進行攻擊來為自身偶像爭取流量。“飯圈”日益偏離包容與多元的文化,成為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對立文化滋生與蔓延的場域。四是無限包容。與對“對家”的謾罵攻擊不同,在粉絲“濾鏡”下,粉絲們對自己所崇拜的偶像往往無限寬容,甚至在偶像出現違背社會公德甚或觸犯法律的行為時,某些粉絲仍為偶像辯解并表示支持,在基本的道德觀和法治觀上出現迷失。
第三,資本介入“飯圈”使偶像行為對主流價值觀產生偏離,“飯圈”文化呈現出低俗化特征。資本的介入,深刻改變了偶像的發展模式。資本只在乎偶像能否為其帶來最大利益,而不在乎偶像的道德品質、才藝水平。資本打造的選秀節目,尤其是“養成系”偶像的爆紅,使得偶像可以通過參加選秀節目獲得粉絲支持,才藝不再是成名的主要標準。資本通過贊助公司、網絡平臺等,使粉絲們參與“造星”。由此,在資本的深度介入下,偶像的行為邏輯發生了變化,即由注重自身技能的發展轉變為刻意迎合資本與粉絲的需要。如何“出圈”以獲得關注度和流量成為偶像們追求的目標,進一步催生出“飯圈”文化諸多的亂象。一是重外在標簽、輕內在才藝。在資本邏輯下,成為偶像的標準在于能夠帶來流量和利益,業務能力水平則成為可選項。由此,資本重塑了偶像的標準和粉絲的判斷,“五官決定三觀”,流量取代了技能。二是偶像作品的質量與層次較低。資本的介入使得“飯圈”日益呈現泛娛樂化傾向。為了滿足粉絲的感官追求,偶像通過在作品中摻雜笑料、噱頭、惡搞等娛樂情節與畫面來取悅粉絲。由此,資本重塑了偶像作品的判斷標準,使排行取代了內涵、播放量取代了好評度。三是偶像道德失范問題層出不窮。在資本的塑造下,“不看三觀看五官”“不看作品看人設”的理念在“飯圈”文化中生成。一些偶像本身素質不高,道德自律和法律意識逐漸淡化。近年來,偶像吸毒、出軌、嫖娼等違背道德和法律的行為不斷發生,給社會帶來消極影響。
“飯圈”文化亂象頻現的根源,是資本邏輯對“飯圈”運作的全面介入與主導。這種介入和主導,不是資本與“飯圈”的簡單互動,而是資本與“飯圈”內部各個要素的結合及對它們的重塑,最終使“飯圈”資本化。馬克思指出:“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歷史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后者體現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獨特的社會性質。”[2]992當下“飯圈”主要由經紀公司、互聯網平臺、偶像與粉絲四個部分構成,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共同塑造出“飯圈”文化的基本樣態。其中,經紀公司是資本的代表。資本通過滲透、再造與操控,逐步實現平臺資本化、明星資本化、粉絲資本化,在“飯圈”中占據了主導地位并滲透于“飯圈”的各個方面,深刻影響了“飯圈”其它要素的運行及其相互關系,進而通過對“飯圈”各個要素的主導實現價值增值的目的,并催生出“飯圈”文化亂象。
第一,資本借助算法達成與平臺的共謀,實現“飯圈”的平臺資本化。互聯網平臺本身作為粉絲與偶像之間、粉絲與粉絲之間交流的中介而進入“飯圈”,從而實現了“飯圈”運行從線下到線上、從個體到群體、從個人行為選擇到網絡平臺運作的轉變[3]。美國學者亨利·詹金斯認為:“網絡為內容共享提供了新平臺,隨著更多了解他們的行為,發現他們的價值,粉絲人群也會大量增加。”[4]由此,偶像擁有了更多展示的平臺,為其吸引公眾的注目、增加粉絲數量提供了便利。但在資本增殖本性的驅使下,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入圈”并提高圈內粉絲對偶像的黏性,資本不斷尋求與平臺的共謀,各類互聯網平臺成為資本爭相占領的場地。
資本與平臺的共謀,主要通過設計各類讓青少年上癮的環節,吸引青少年“入圈”,并且提高粉絲與偶像的情感黏連,從而以一種隱蔽的方式實現資本增殖。其中,“養成系”偶像選秀模式的興起和發展是資本與平臺共謀的典型表現。資本首先借助平臺算法,準確把握粉絲不同的心理需求及其對偶像的認知,在此基礎上,平臺基于用戶使用偏好進行用戶畫像,實現粉絲身份認同的細化,將粉絲群體劃分為“媽媽粉”“女友粉”“顏值粉”“性格粉”等,再根據用戶不同需求選擇養成系偶像。在經紀公司精心挑選的“偶像候選人”公開亮相之后,資本借助互聯網平臺推出簽到、打榜、各種排行榜與勢力榜等內容,并把比較各個偶像擁有的流量作為其能否出道的依據。在“流量至上”的評比規則下,粉絲的支持度成為偶像是否可以出道的關鍵因素。由此,粉絲開始參與到造星之中,在造星環節中成為除經紀公司、媒體之外的“第三種權力”[5]。粉絲與偶像的關系也由粉絲的單向崇拜走向與偶像的雙向互動,由虛擬走向了現實。資本打造出來的養成系偶像以情感營銷為中心,滿足了粉絲以自我認同為核心的消費需要,促使粉絲積極參與到偶像的成長與生活之中。粉絲在強大“使命感”的驅使下,瘋狂地參與刷流量、“氪金”打榜、購買明星周邊產品與代言產品。在這種環境下,粉絲對偶像的支持從自由選擇變成了強制義務。
為了更好實現價值增值,資本通過平臺為粉絲提供了各類交流場地,逐步強化資本滲透。粉絲群的建立,使得粉絲能夠交流各自對于偶像的喜愛與價值認同等,通過傳遞粉絲口碑來提高偶像的“向心力”。同時,粉絲群的建立也給單個粉絲帶來了無形的社交壓力,通過推出粉絲購買力排行榜等形式,誘導粉絲之間進行相互比較,迫使粉絲接受資本設置的潛在“入圈”門檻。在這個過程中,粉絲不自覺地成為資本免費的“工具人”“數據女工”。資本還借助平臺進行話題設置,通過制造對立、激化矛盾等話題,激發粉絲保護偶像的“使命感”;通過公布不同偶像的打榜金額、點贊數量,助長不同粉絲群體之間的攀比。平臺還借助算法持續向特定粉絲推送某一偶像的各類資訊,形成信息繭房。美國學者凱斯·桑斯坦認為,信息繭房的形成使得“我們只聽我們選擇的東西和愉悅我們的東西的通訊領域”[6]。粉絲由此不斷強化對某一偶像的喜愛,成為無限度支持某一偶像的“唯粉”。總之,資本與平臺的共謀,成功實現資本向平臺的滲透,順利將資本邏輯美化為粉絲對偶像的愛意與支持,形成了有助于實現資本增殖的“飯圈”文化。粉絲在這種資本化了的“飯圈”文化下,心甘情愿地為偶像貢獻時間與金錢。
第二,資本通過“人設”完成對明星的重塑,實現“飯圈”的明星資本化。明星是粉絲情感的寄托,通過明星從粉絲身上獲取收益是“飯圈”資本運作的基本邏輯。資本介入“飯圈”后,利用明星資源的有限性和競爭性,通過使明星與其作品分離,實現對明星的改造及設計,使明星為資本所操控,完成對明星的資本化。借助粉絲對偶像的崇拜心理,資本利用明星實現對粉絲的控制,進行資本增殖。明星處于資本和粉絲之間,實現明星資本化是資本介入“飯圈”并完成“飯圈”資本化的核心。
在資本介入之前,通過精湛的演藝能力和精心打磨出的作品,藝人得以獲得粉絲們的喜愛,進入公眾視野。對于此時的藝人來講,作品和能力是其能夠成為明星的基礎,明星本人與作品是協調統一的整體。從哲學上講,即勞動主體和勞動產品的統一。資本介入“飯圈”后,由于演藝能力的提升需要長時間的努力、作品的打磨也需要多方力量的配合,資本的擴張屬性和無限增殖的追求使其難以具備打磨作品和提升明星能力的“耐心”。同時,由于作品涉及觀眾滿足自我審美的要求,有時即使是耗費心血的作品也會出現“眾口難調”的情況,影響資本獲利。在此背景下,資本將目光從作品轉移到明星身上,通過對明星的打磨和包裝,再利用粉絲對明星的崇拜心理,從而繞過作品直接實現粉絲對明星本人的崇拜。這時,明星與作品相分離。明星本人成為“作品”,他的長相、衣著、感情經歷等成為賣點,明星本人成為了商品。至此,“飯圈”粉絲崇拜心理的建立出現了倒置。明星不再是“出演了某部作品的人”,作品變成了“被某位明星出演的作品”。粉絲們不再關注明星有什么作品,明星個人成為其最大的作品。
資本主要是通過“人設”的打造實現對明星的資本化。所謂“人設”,即給人物設置一種特定的角色,一般包含固定的外表、性格、生活方式與價值觀等,實質上是公眾直接感受到并形成記憶的標簽化符號。粉絲對偶像人設的認同,不同于粉絲對傳統偶像的能力認同,其本質是一種價值認同,因而這種認同度更高。為偶像打造特有的“人設”標簽以快速提高其知名度與商業價值,是資本實現利益最大化的重要方式。粉絲需求的多樣化決定了偶像人設也應當多元化,經紀公司根據市場需要,為偶像的形象、性格、喜好等進行全面設定和包裝。例如,針對有人指出“飯圈”偶像文化水平較低的問題,資本塑造出偶像“高知人設”以博取公眾的好感;針對有人指出“飯圈”偶像缺乏生活氣息的問題,資本塑造出偶像“吃貨人設”等標簽,以偶像接地氣的行為拉近其與粉絲之間的距離。人設標簽確定之后,偶像通過參加綜藝節目、發布微博動態、參與廣告代言等方式,不斷強化自身人設,增強粉絲的黏合度,為自己賺取知名度與商業利益。
資本之所以塑造偶像人設,根源在于資本與偶像之間利益的深度綁定。資本提供各類社會資源,為偶像人設的塑造提供支撐,也為偶像的成名提供“賣點”。偶像知名度的提高有利于資本收割更多粉絲,獲得大量的數據流量與資金收益。偶像與粉絲之間的親密關系把暗含于其中的資本剝削隱藏在一種除去了勞動、金錢與時間的“空中樓閣”式的關系之中[7]。在這種親密關系下,“飯圈”逐漸形成了只有“真金白銀才是愛”的觀念,粉絲愿意為偶像付出更多的金錢。粉絲以為偶像消費證明自己擁有“粉籍”,以為偶像花費多少證明自己的熱愛程度。“資本—社會資源—偶像—親密關系—粉絲—資本”形成了關系閉環,并且不斷循環。在這個過程中,一邊是資本與偶像之間的利益捆綁更加緊密,“飯圈”文化的逐利化傾向更為明顯,另一邊是偶像發展的速成化和低俗化。偶像能力的提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其人設的塑造可以速成。長此以往,偶像的發展必然缺乏能力支撐,“飯圈”文化也呈現出低俗化傾向。
第三,資本通過“粉頭”形成對粉絲的控制,實現“飯圈”的粉絲資本化。實現對粉絲群體的資本化、在粉絲身上實現最大獲利,是資本介入“飯圈”的目的。相關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的偶像市場規模已經超過了1000億元,粉絲情感化消費產生的收入大約占據50%[8]。有學者指出,自我組織是系統實現自我優化、自我創造、自我設計與自我適應的最根本屬性[9]。粉絲群體的自我組織能夠保證自身的高效運轉,同時也使資本節省了管理成本與營銷成本。通過對“粉頭”的控制,并以其為中介,資本實現了對粉絲群體的操控。所謂“粉頭”,即粉絲團的管理者和意見領袖,通常為職業粉絲。“粉頭”人數較少,在粉絲群體中擁有較大的話語權,他們大多與偶像關系緊密,起著聯結粉絲與偶像的作用。基于粉絲組織的內部結構,資本對粉絲組織采取了差異化的管理方式,即通過與“粉頭”結成利益共同體,并借助“粉頭”的力量把自身的增殖邏輯貫穿于粉絲活動之中,實現資本對粉絲的直接操控。
在資本的介入下,“粉頭”逐漸成為專業化團隊,粉絲也在“粉頭”的誘導下成為資本獲利的對象。在“粉頭”的帶領下,粉絲組織一般會成立兩個工作組,即負責管理工作的管理組以及提供具體技能服務的工作組[10]。“粉頭”通過工作組加強對粉絲的操控,如粉絲在刷數據的過程中,“粉頭”會安排專門的人員把控全局,為粉絲指明行動方向。在這個過程中,“飯圈”傳播逐漸形成了“偶像—‘粉頭’—普通粉—‘粉頭’—偶像”的閉合循環。這種循環增強了資本對“飯圈”的控制力,資本通過控制“粉頭”來誘導普通粉絲為自身的價值增值服務。在資本與“粉頭”的共同推動下,普通粉絲不斷為偶像從事各類應援活動。由此,“粉頭”實際上成為資本在粉絲組織內部設置的“定心丸”,依靠他們來實現粉絲經濟的持久性,拓展粉絲經濟的發展空間。由于“粉頭”的行為受資本邏輯的主導,帶有極強的利益導向,勢必會催生出消極的“飯圈”文化。
資本邏輯的瘋狂演繹,威脅著“飯圈”文化的健康發展。青少年作為“飯圈”的主力軍,正處于價值觀形成的關鍵時期,“飯圈”文化亂象將對其價值觀形成產生負面影響。打造清朗的“飯圈”文化環境,既是促進“飯圈”可持續發展的要求,也是保障青少年健康成長的關鍵。為此,要從“飯圈”各要素入手,通過加強對資本的約束、對平臺的監管、對偶像的審查和對粉絲群體的引導協同發力,推動“飯圈”文化良性發展。
第一,處理好“飯圈”經濟屬性與文化屬性的關系,擺正資本在“飯圈”文化發展中的位置,使資本回歸服務角色。“飯圈”文化是文化產業的組成部分,文化產業的文化屬性決定了“飯圈”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更要注重社會效益。在資本邏輯的主導下,“飯圈”形成了“利益至上”“流量至上”的思維方式以及重經濟效益輕社會效益的價值取向,威脅著“飯圈”文化的良性發展。“飯圈”文化產業正處于快速規模化的初期階段,若要穩步發展,就應盡快跳出依賴資本“造星”、過度追求流量變現的模式陷阱,重視“飯圈”的文化屬性與文化建設,實現“飯圈”的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協調發展。
實現“飯圈”經濟屬性與文化屬性的統一,關鍵在于引導資本注重長期利益,而非聚焦短期利益。“飯圈”文化產品的生產周期較長,文藝作品往往需要經過長時間的醞釀、創作、修改、練習等環節才能最終出爐。而“飯圈”資本通常熱衷于掙“快”錢,通過流量而非作品本身實現偶像的爆紅,建立起單一的“流量至上”的資本獲利模式。引導“飯圈”資本注重長期利益,首先,要嚴格審查“飯圈”資本,禁止熱衷于掙“快”錢的資本流入,引入注重長線投資的資本。其次,要打破“飯圈”資本“流量至上”“利益至上”的建構理念和輸出規則,引導資本樹立“既要造星更要樹星”的理念,幫助偶像建立起“作品為王”“口碑立身”的發展意識。最后,要引導“飯圈”資本探索創造多元社會價值的可能,在注重“飯圈”文化雙重效益的前提下,拓展“飯圈”文化產業發展的新樣態,為提高“飯圈”文化的雙重效益創造新空間。
第二,加大對“飯圈”的審查力度,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規范和引領“飯圈”文化。資本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它總是試圖借助各種方式滲透進“飯圈”,實現對“飯圈”各要素的全方位控制。消除資本邏輯對“飯圈”不良影響的關鍵在于加強對“飯圈”各個環節的審查,阻止資本過度滲透,引導“飯圈”文化良性發展。其中最為關鍵的是加大對互聯網平臺與偶像行為的審查。
一方面要強化對平臺的監管。資本主要通過與平臺的共謀完成從“造星——控粉——擴流——收割”的全流程操作。平臺擁有技術優勢,可以實現信息的廣泛傳播、快速傳遞與精準感知。平臺如若成為資本增殖的工具,一味利用技術優勢追求對流量與金錢的收割,忽視其應承擔的社會責任,必然會導致“飯圈”文化亂象頻現,并可能帶來更大風險。加強對平臺的管理,一要審查“飯圈”資本與平臺的關系,消除資本邏輯對平臺運作的過度干預;二要審查并糾治平臺的各類不合理行為,如控評、打榜、互撕等;三要引導平臺宣傳“飯圈”的正能量人物與事跡,為粉絲提供有內涵的精神產品,如“‘飯圈’女孩”為國出征、抗擊疫情時期的公益應援等,營造風清氣正的“飯圈”文化氛圍。另一方面要強化對偶像行為的監管。“飯圈”的形成源于粉絲對偶像的喜愛,偶像對粉絲行為起著示范作用。加強對偶像行為的審查,一要注重對偶像才能、道德水平的考察,引導偶像依靠藝術水平與道德品質來吸引粉絲,而非依賴塑造人設、顏值、炒作緋聞、煽動對立等方式博得粉絲的流量支持。二要嚴格查處偶像的失格行為。對于違反道德底線甚至觸犯法律的偶像,應制定專門的懲戒機制。同時,定期對偶像群體進行審查,對于偶像失格行為予以嚴格處罰。三要引導偶像發揮示范效應。傳播社會正能量是偶像理應承擔的社會責任。偶像要樹立“不當流星誓作留星”的理念,在思想與藝術上精益求精,為青少年發揮榜樣作用。
第三,引導青少年樹立正確的偶像觀,自覺識別和抵御資本邏輯的裹挾。“飯圈”文化之所以形成,核心在于粉絲對偶像的情感依賴。通過自我期待的遷移,粉絲們在偶像身上實現了對欲望匱乏的彌補[11]。因而,偶像實際是粉絲自我的一種理想化投射,是他們的情感寄托。資本基于對粉絲心理的準確把握,通過塑造偶像的多樣化人設來滿足粉絲的心理需求,在此基礎上把無底線的刷流量、打榜“氪金”等資本增殖手段包裝為粉絲對偶像的情感表達與支持。在資本的操控下,粉絲對偶像的情感寄托與心理認同扭曲為粉絲對偶像的盲目崇拜與無原則的支持。因此,從粉絲的角度而言,粉絲錯誤的偶像觀是“飯圈”文化亂象頻現的重要原因。
引導粉絲樹立正確的偶像觀,就必須尊重青少年的精神訴求。不論是“顏值粉”“性格粉”還是“演技粉”,體現的都是粉絲群體對美好的向往和追求。粉絲在追星的過程中獲得了自我欲望的彌補和成長發展的共情,也在粉絲群交流的過程中收獲了群體認同與自我滿足。因此,相關人員不能談“飯圈”及偶像“色變”。應在充分尊重青少年對“飯圈”情感需求的基礎上,合理引導,幫助青少年正確認識偶像、理性表達情感。具體而言,就是要積極引導粉絲樹立正確的偶像觀,一是引導粉絲正確認識偶像。要幫助青少年建立起批判性思維與媒介素養,認識到資本與平臺塑造出來的偶像與生活及現實中的作為“人”的偶像的差別,引導青少年粉絲摒棄盲目崇拜與排他性的價值觀,合理追星。二是引導青少年理性追星,樹立正確的審美觀和價值觀。有學者指出,審美觀教育是青年價值觀教育的基礎和前提[12]。青少年對“美”的認知和判斷是其追星行為產生的基礎。應加強對青少年的審美教育,幫助其正確理解和建立對“美”的判斷。同時,要幫助青少年合理把握追星的獲得感與意義感。偶像崇拜不應當是“沉迷”“感官刺激”的同義詞,也不應當僅是一種脫離現實的想象式滿足與對現實缺失感的精神補償,而應當是扎根于自我意識與自我確證的愉悅;不應當僅是直覺上的沖動,還應當包含理性思考。為此,家庭、學校與社會要承擔起相應責任,教育、引導青少年,使其不被畸形的“飯圈”文化裹挾,不以追求虛妄的精神愉悅為目的,而是以個體精神的健康成長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