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撕光的小說

蛋崽

外公把粘好的小說按順序排好后，拜托鄰居的婆婆用針線縫好，然后整整齊齊地放在我的書桌上。

溝通多次無果后，我破罐子破摔了，紅著臉和她吵了起來。

讀初中的時候我迷上了看小說，武俠、懸疑、言情等類型不限，只要是小說我都喜歡看。但我媽非常討厭甚至厭惡我看小說，她估計和天底下大部分望女成鳳的媽媽一樣，覺得孩子看小說都是不務(wù)正業(yè)、影響學(xué)習(xí)的行為。

零花錢有限，小說又不便宜，我都是偷偷地租借、偷偷地看小說，還把小說分放在學(xué)校座位的抽屜或外公的房間里。每天，我都早早地起床去學(xué)校看小說，晚上寫完作業(yè)我就反鎖門躲在被窩兒里打手電筒看小說，而忙于干活掙錢的媽媽也很難發(fā)現(xiàn)我在看小說。

租借小說需要一筆不小的押金，花了我積攢了一年的零花錢，但一次可以借多本。如不能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歸還小說，書店老板會扣押金，所以每一本小說，我都會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認真地看完，有時遇到特別好看的小說但還沒到歸還的時間，我就會反復(fù)看。

我學(xué)習(xí)成績還可以，平時也遵守紀律，相對于那些上課睡覺、逃課去上網(wǎng)的同學(xué)，老班對于我看小說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班上有個同學(xué)想跟我借小說，一開始我是拒絕的，因為小說都是我租借的，我得負責(zé)，但耐不住同學(xué)的軟磨硬泡，我還是借給她了，千叮萬囑她要在還書之日前快快看完還我。可臨近還書之日，她還沒有還我小說的意思。想到押金，想到可能會被書店老板拉入黑名單不能看小說，我好像跟屁蟲一樣，不停地跟在她身后催她趕緊把書給我……可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是不肯拿書給我。

溝通多次無果后，我破罐子破摔了，紅著臉和她吵了起來。吵著吵著，我們就打了起來。班上的同學(xué)找來了老班才制止了頭發(fā)凌亂的我們。

放學(xué)回家，當(dāng)我在想著怎么解釋臉上的抓痕的時候，就看到老班已經(jīng)來到家里家訪了，手里還拎著用透明塑料袋裝好的小說，分明是我放在抽屜的小說。我知道我要完了，絕望地站在了家門口的一旁，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但仍止不住地抖。我媽最敬重老師了，從來老師說什么就是什么，簡直是唯命是從。

聽到老班說我在學(xué)校看小說就算了還和同學(xué)因為小說打架時，我媽隨手就拿起掃帚往我身上狠狠地打。我硬是一滴淚沒有流也不認錯求饒，只有滿腹的委屈無處釋放……老班不知什么時候走了。

我媽打著打著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扔掉了手中的掃帚沖進了外公的房間，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起來。只見我媽在外公的房間一通找，最后把我放在外公房間的十幾本小說全部翻找出來，然后和老班拿來的小說都扔在地板后一本一本飛快地撕，還不忘大聲罵我：“我讓你看小說，不好好讀書！以為成績不退步就很厲害了嗎？一天到晚腦子里都不知道裝的是什么！一個女孩子居然學(xué)人家打架！”

從我媽開始撕小說的時候，我的眼淚就無聲掉了下來，視線模糊、手腳冰涼、頭皮發(fā)麻，最后我都聽不清我媽在嘶吼著什么，阻止的話我是一句都說不出——原來情緒崩潰到極點，真的可以沉默得一句話都不想說，這應(yīng)該是心疼自己最后的方式吧。我用手背擦掉了眼淚，看到了被撕碎的小說散落了一地，壓根兒看不出哪頁是哪頁，哪本是哪本了。

我把押金抵作小說的錢賠給了書店老板，之后再沒踏入書店半步。恢復(fù)了上學(xué)、睡覺、吃飯三點一線的生活，只是有一段時間，大概兩三個月吧，我和別人溝通交流的時候都只是點頭或搖頭。當(dāng)然，我媽不會注意這些，她忙著干活賺錢都來不及，也不會在意我是否愿意和她說話，只要我不再看小說，老師不再家訪投訴就行。

記得那天放學(xué)回家，外公坐在家門口的矮凳上，落日在他身上灑了一層余暉。在外公的右邊，是一籮筐雜亂的小說碎片和一盆用面粉做成的糨糊。外公弓著腰，低著頭，雙腿并攏，大腿上放著一塊大概兩只手掌大的硬殼紙板，他把小說碎片在硬殼紙板上拼好后，再用粘著糨糊的白色小紙條小心翼翼地貼上。一頁貼好之后，外公用他粗糙又有點不聽使喚的手指細細地抹平每一個皺褶，然后放在他的左邊。不知道外公做了多久，一頁一頁疊起來的小說已有兩厘米高。

我呆呆地看著外公，外公沒有發(fā)現(xiàn)我，他貼得很慢，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樣。

“外公。”話一開口，我瞬間紅了眼眶。時隔兩三個月，我終于開口說話叫人。

外公抬起頭，滿臉笑容地對我說：“崽崽放學(xué)啦！”

“嗯。”

外公把粘好的小說按順序排好后，拜托鄰居的婆婆用針線縫好，然后整整齊齊地放在我的書桌上。但我再也沒有打開過小說，以后也不會看小說了，看小說的日子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