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年
直到我閉上眼睛,又好像清楚地看到你就立在正前方的隊伍里,明眸奕奕。
1
我們是同一個年級,有很多遇見的機會,但你鑿開冬日冰塊般丁零零把春天放進我的生活,是用在廣播站三兩句隨意輕哼的歌。
你大概不是播音員,傍晚的大課間,沉寂的教室掀開喧囂和滿當當的飯菜香,還不太適應新班級的我正格格不入地失神,忽然聽到廣播里有個很溫柔的聲音在哼一首歌。聲音微低卻有點兒特別,每一句都上揚起輕快的尾巴。我一下就笑起來,心里打著激靈瞇起眼睛。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跑去廣播喇叭下站著聽,歌聲在一句“我還開著麥呢”的提醒下戛然而止,雜音里隱約有抱怨,我“撲哧”一聲笑了,看看四周置若罔聞的同學們,像擁有了一個秘密,心情一下提亮了幾度。
接下來的一晚我都過得相當充實,難得沒在晚自習因為一整天的辛勤焦躁昏沉,摸索著解決了好幾道囫圇理解的數學題,分段反復讀英文課文時,耐心快耗盡時就想一下聽你哼歌的時刻,不知不覺就背熟了一整篇,還破天荒剩下時間預習物理,學得磕磕絆絆卻干勁十足。
我像注入了力量與期待,夸張卻無比真實地開心,因為你的存在,我好像被奇妙地穩穩托住,不自覺地相信起這世界。
2
我當然很想找到你。每次廣播“滋滋啦啦”的前奏響起,我的心會如擂鼓般跳得飛快,但都不是你。
關于你,我幾乎一無所知。沒法打聽你,只記得你哼過的歌詞里隱約有句“聽見一個聲音”,可搜到的內容有十幾條,篩不出確定答案——就像在不大的學校,那么多人中找一個你,但我沒想過放棄。
廣播站一定有跟你關系不錯的同學,學生會能跟老師處好關系、掌握更多消息,而外聯社常常要幫忙去各班發通知……內斂的我分析了最可能找到你的地方,毫不猶豫全部遞交了申請。其實,我做這些也不全為你啦,我從小就很矛盾,既對雷厲風行的帥氣心動,又貪圖躲在角落的輕松,而你是推動力。
我邁開這一步,才發現一切并不難。我輔助社員們完成了好多事,最緊張的一次是部長有事,我臨時頂替她開會分配下周任務,當時我一開口腦袋就空了,閉上眼睛好像看見你在人群中,才又咬牙說下去。
喜歡上你后,我也開始喜歡自己了,可我對你還是毫無頭緒。只能自洽地想,有距離才會產生美,找不到也許是好事,走到丁香樹下聞到花苞微苦的清香,又安慰自己,反正你是力量,我知曉你的存在就已經很滿足了。
就這么胡思亂想著繞著操場走,一群人在加油助威,我好像終于找到了你。
3
我抬起頭時,你正朝跑道喊:“某某某,幫我把球踢過來唄!”喊聲陌生又熟悉,你挺拔不瘦弱的模樣帶著一種舒服輕松的氣質,也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
我差點兒就沖上前跟你確認:“你有沒有在廣播站誤唱過歌啊?”你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朝我這邊掃了一眼。
我身后站著好多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看我,但一股暖流頃刻從我的心海拂到鼻尖。我就那樣遠遠看著你,興奮得有些恍惚。我花了好大勁冷靜下來,開始搜尋你的蛛絲馬跡,也確定了就是你:原來不止體育課,周五的計算機課也是合班的大課;你也加入過外聯社,但總不去開會便退出了;你哼的歌叫《我記得》;你跟老師們的關系不錯,球賽為你加油的女生也很多……
其實,我沒想掉進俗套的偶遇劇情,我只是很想見到你。考砸了,會在草稿紙上寫你的名字給自己鼓氣;心情不好,會去你班級門口溜達,能看到你就像獎勵;大課也都選最靠近你班級的那排座位。
我承認很想讓你覺得我眼熟,可站在操場看臺上,望著耀眼的你滿操場跑,突然像喝了一口被反復泡過的湯劑,你有能力到達任何想去的地方,而我就算數萬次與你擦肩,甚至跟你打招呼、留小字條、讓同學牽線只記住姓名,又有什么意思呢?
4
我想讓你真正認識我。具體的我也說不好,大概就是站在你面前,有“同類”那樣的吸引力。
這道沒有標準做法的題,我只能按照常規去拼力,比如,有魅力地組織一場活動,人緣好,讓成績優秀點,開闊視野興趣廣泛,努力昂揚地生長。可關掉幻想,我還在草稿紙上數,到底跟你相差了多少名。
我翻遍了數百頁的學校貼吧,才找到之前兩三場考試的完整年級排名,你只比我靠前100名,但你好像準備參加藝考,又會和我拉開不知道多大的距離。我只能在你原地踏步時,艱難地三五名地一點點地往前挪。
也有過很幸運的時刻,我怎么都忘不了分毫:快期末時,我考了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我抱著試卷沖到你班級門口,正好看到你和哥們兒走在前邊。我看著你笑,你突然轉過頭來有些遲疑,我剛要逃跑,你沖我笑了一下。
身后半開的窗吹來山茶甜味的風,我幾乎熱淚盈眶。
我真的好滿足,就像雨天時希望有傘,抬起頭直接收獲了彩虹和青草味,于是忍不住想,只要付出就有回報,那我更要努力地靠近你啊!
日復一日挑燈夜戰,路漫漫其修遠兮,但我從沒有過大家說的,習慣了某種滋味就淡了,或是換個新盼頭。
5
相反啊,熱乎乎的期待和歡喜一直在加速爬坡。
我們兩個班級是同一個語文老師,我會在月考后自告奮勇幫老師分揀試卷,順帶扣下你的那張偷看一會兒。《我的珍寶》這個作文題目,你寫了媽媽。你寫過年時媽媽張羅大家一起熱鬧,你們一同做一大桌飯菜,寫她給你系圍巾,看得我心軟,再和爸媽說話時,一直將語氣按捺得平緩了好多。
和你的經歷大相徑庭,我媽媽是個很嚴肅的人,眉頭間一直掛著深刻的“川”字紋,和我在每件事上都有矛盾。其實我一直很擔憂,在屬于我自己和孝順大人的天平上,該加怎樣的砝碼?
“跟著你行動”的那一刻,我心里很輕松,感到久違的自洽。我猜以后這樣的變化還會發生,喜歡你真好,你開闊,我也被照敞亮,一點點被柔和包裹住,帶著一種日常的陽光雀躍,所以,我不怕你始終和我不遠不近。
我在周一清晨神清氣爽地來到學校。你加入護旗手隊后,我就喜歡上了每周的升旗儀式。
可能是我的視力不太好,我們之間又工整劃一地隔著大半個學校的同學,我昂著頭瞇起眼睛,努力辨認也只能憑借略微不同的發型,隱約覺得第3排最左邊的是你。
直到我閉上眼睛,又好像清楚地看到你就立在正前方的隊伍里,明眸奕奕。
多奇妙,試卷寫累時也是,我閉上眼睛,總感覺有一天我們會對面站著,彼此互有所聞,你對我說:“你好。”我看見了你,也看見了很好的自己。